他打我多少回，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很疼很疼，从头皮疼到脑仁。我挨打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不敢看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样子。

　　他用约摸两尺长、小拇指粗细的竹棍敲打我，动作快而狠，每一下都像一根钉子楔进我的脑壳里。那根竹棍短小精悍，是用竹子的根部特制的教鞭，他棍不离手，时刻恐吓着他想揍的人。我觉得那根竹棍就是为我订制的，看一眼都会心颤胆寒。

　　他是个退伍军人，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教师队伍里的。他常穿那套褪色的65式军服，裤子似乎有点宽松，走起路来呼啦作响。他腰间还拴着一根与军装同色的钥匙带，钥匙装进裤兜里，打了花结的带子裸露在外。这显然是用来装B的，是八十年代的小时尚。

　　我脑子笨，上学晚，12岁才上小学三年级，年龄是班里最大的，个子却是最矮的，成绩也是最差的。按现在的说法，我是正宗的学渣。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教室门口，扭曲着脸扫视一周，然后目光逼视着坐在东北角的我，怒喝道：“陆小阜，后门关上！热死你了？”我吓得两腿发抖，手哆嗦着去关门。

　　下课后，我第一个去厕所，又第一个跑回教室。我一怕迟到挨揍，二怕被他吓尿，所以从不敢憋尿，有一点尿意就跑去厕所。有一回在厕所里撞见了他，我正尿得舒爽，他走了过来，掏出黑不溜秋的家伙，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陆小阜呀陆小阜，你干脆叫陆糊涂吧！”我吓得没尿完就跑了，还洒了一裤裆。

　　说真心话，我没听过他的课，也确实听不懂他的课。他好像也从不奢望让我们几个学渣听懂他的课。不过，我不像别的学渣惹是生非，我是自娱自乐，害己不害人。那几个学渣，夏天往女生书包里装蛤蟆，冬天往人家脖子里塞雪球。逃学爬墙头，无聊砸玻璃，春天到来的时候还偷看女生上厕所。可是，我从未见他打过那几个学渣，因为他惹不起他们，只能把他们带到校长那里。其实校长也奈何不了他们，唠叨一番，手一挥：“找你们家长来！”

　　元旦之后，天气愈加阴冷，我挨揍也愈加频繁。他开始安排期末复习，他称之为“闯关”，就是在黑板上做各种题目，做对1题算过1关；做错1题挨1棍，次日重做。再错，2棍。如果你连错5次，你就得挨5棍。前面的孩子过五关斩六将，我是做5题错5题，累计15棍，这还只是一种题型。

　　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棍。我只闯过一关，那一题还是蒙对的。他阴阳怪气地问：“陆糊涂做对了吗？”大家齐喊：“对啦！”我以为大家嘲弄我，不料他懒洋洋地打了个√，继续阴阳怪气地说：“瞎猫碰上死耗子！”

　　考上大学那年暑假，母亲说：“还记得肖老师吗？”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他不当教师了，卖豆腐去了。”母亲好像很为他惋惜。

　　我有三十多年没见到肖老师了，我不恨他，只想知道他做的豆腐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