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爱是什么呢？

　　爱应该和咳嗽一样，瞒都瞒不住吧。

　　我时常想起那一年的吉林。

　　冬天来得特别早，我像只仓鼠一样缩在宿舍里，依然还是感冒，发烧，咳嗽一起来了。

　　我在电话里和陈卓诉苦，他连忙带着药赶过来照顾我。

　　陈卓把我接到学校旁的一家酒店，还买了一只小电锅回来，给我煮冰糖雪梨。

　　晚上，我又起烧了，身上烫得厉害。他就用酒精给我擦额头，擦手心，擦脚心。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他在给他妈打电话。

　　半夜三更，声音很轻。

　　他在问咳嗽停不下来怎么办，然后一直嗯嗯嗯。

　　第二天一早，小电锅里就换了新配方。不是冰糖炖雪梨了，变成了清蒸白萝卜。

　　他发现我睁开眼，忙走过来说，你醒了？一会儿试试我妈的偏方，大萝卜沾白糖。

　　我有气无力地问，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他努力睁了睁熊猫眼，说，睡了，睡得可好了。

　　大萝卜粘着白糖，透着丝丝清润的甜，润开了我咳哑的喉咙，也沁润了我的心。

　　就是那一天，我冒出了天长地久的想法。

　　想和这个憨憨且嘴笨的男生白头到老，厮守一生。

　　我说，以后……我可能要离不开你了呢。

　　陈卓义正言辞地否定我说，错！是我这辈子，离不开你。

　　情话真好听。

　　但年轻时的豪言壮语，大多数人只是说说而已。

　　02

　　仔细回忆起来，我和陈卓真的认识很久很久了。

　　据他说，初中就关注到我。因为开学第一天，我穿着拖鞋来上学，像个假小子一样活泼可爱。

　　然而我注意他的时候，已经升入高中。

　　总记得开学的那个午后，九月的阳光，奢侈地铺散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初秋的风，卷起淡淡的金雾。

　　我刚从教室走出来，就看见了陈卓……身边的学长。

　　嗯，对的。

　　每次说起这段历史，陈卓都要在我身边气得龇牙。

　　可没办法啊，谁让那个男生比他高，比他帅呢。

　　事实上，陈卓不喜欢我提这段黑历史，还因为他的自做多情。

　　明眼人都明白，我加他QQ，找他说话，那都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朋友。

　　可他喜滋滋地以为我喜欢他。

　　不过我和那位学长也就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便分手了。

　　众所周知，帅哥易劈腿。

　　后来，陈卓总拿这个事来教育我，说我色迷心窍，有眼无珠。他这个品质优良的少年放在这里，偏偏看不到。

　　我说，对呀，我是有眼无珠，我这双大眼睛，就是看不见你这头猪。

　　陈卓嘴笨，被我当场气倒。

　　03

　　事实上，我能和陈卓在一起，还得感谢这位前渣男友。

　　少女失恋，最是难熬，无数个看不进书的夜晚，都是陈卓在QQ上陪我聊过来的。

　　他特别有耐心，像一头温柔大度的鲸鱼，接纳着我的各种愤愤不平与难过。

　　他不善言辞，但仍然努力地安慰开导我。

　　有一天，我问他，我天天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他说，怎么会？我和你之间，只有你烦我，没有我烦你。如果哪一天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男朋友，那么我会悄悄地离开。

　　我被这样深情的表白，惹得掉了眼泪。

　　我发现，我不止不了解男孩，更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我不会喜欢摩羯这样闷闷又死板的男生，可爱情就在那一刻露了真身。

　　那种想想都怕失去的东西，就是货真价实的爱情吧。

　　04

　　毕业后，陈卓先我一年考去了吉林的一本。

　　而我玩心太重，高考才考了540分。我妈让我复读。我吓得连忙把书统统卖掉，然后挑了个吉林的二本，逃之夭夭。

　　虽然不能和陈卓在同一所学校，但能在同一座城市也是好的。

　　军训我正好来例假。陈卓来看我，发现我直接坐在篮球架下面。当即买了八个坐垫回来。

　　我像看脑痴一样看着他，说，你这是要我当佛祖啊？

　　他敲我的头，说，傻啊，其它是送给你室友的。刚认识，收买人心。

　　我抱着一堆坐垫说，不行，我很小气的。我当佛祖也不能给别人。

　　他当即打了个千说，嗻，谨遵老佛爷教诲。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结果肚子更疼了，吓得他又赶紧去买红糖了。

　　有时觉得，我来吉林真是太对了。

　　因为对于我这个胸无大志，且能作的姑娘来说，有陈卓这个大暖男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可以陪吃，陪玩，还被我欺负，夫复何求啊。

　　我生个病感个冒，陈卓二话不说就跑来陪我，恨不能病生在他身上。

　　我情绪有点不对，他非得把我哄开心了才安心。

　　看到白头偕老这样的词，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陈卓了。

　　05

　　陈卓依然先我毕业。

　　他问我去哪里好，天津还是青岛。

　　我这个爱吃爱笑的姑娘，当然选有狗不理加相声的天津。

　　一年后，我也乐颠颠地赶了过去。

　　那时候，陈卓住在他们项目部的宿舍。我只能自己租房子。

　　租房子的，是个二房东。有个女朋友做服务员，早出晚归，不常在家。

　　第一个月，他还老老实实的，第二个月就开始变了嘴脸。

　　先是在微信上要我和他一起吃饭，后来又叫我去他房间看电影，前前后后都被我拒绝了。

　　可他非但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一天，我正在洗澡，他竟然要进来拿东西。我吓坏了，给陈卓打了电话。他气炸了。

　　大晚上的赶过来，将我接去了酒店，第二天带着我和二房东谈判，退房租。

　　我发现，他只有对我才是怂怂的。对待恶人，那叫一个狂野嚣张。

　　他说，你放聪明点，痛快退了啥事没有。要不然，我把你发我女朋友的内容发给你女朋友。

　　二房东一下就软了。

　　我也是那一次萌生了买房的念头，打电话和我妈商量。

　　后来，陈卓知道了，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之前，我见过他爸妈，他妈很喜欢我，总说让我早点做她儿媳妇。

　　电话接通后，她说，玲玲，听说你想买房啊？

　　我说，对啊。房租再加点，也够还月供了。

　　“你听阿姨说啊，你知道的，陈卓他哥还在相亲，相亲不比你们自由恋爱。阿姨不可能一分不给他留。你看这样好不好，阿姨给你们出60万，你们在天津付个首付。你去挑，不够的话阿姨再给你补。等他哥结了婚，以后你们再想换房子，阿姨再想办法。”

　　说实话，陈卓妈妈的话，让我万分惭愧，儿女结个婚，为什么要花父母这么多钱。

　　我说，谢谢你阿姨，您真的太好了。

　　06

　　以前总听人说，有两个男孩的人家，慎重嫁，矛盾多。

　　我妈说，人都是将心比心的。他妈说的都是心里话。你为他们家考虑，他和他的父母也会厚待你，尊重你。

　　我和陈卓就这么去买房了。

　　从3月挑到5月，我俩才在万达广场后面挑中一套二手房。

　　210万，首付70万，我爸帮忙补了10万。

　　第一次买房，没什么经验，全靠中介现场科普。

　　后来，他让我们准备证件去房管局确定房本名字时才发现，我和陈卓竟然还没有登记。

　　人家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们说，诶哟喂，您二位可真心大，房子都要签字儿了，两人还没扯证儿呢？别傻坐着了，赶紧的吧，一会儿民政局下班了。

　　那一天是2016年7月8日。

　　我和陈卓就这样在天津领了证。天气暴好，阳光丰沛。没有仪式，但不缺少祝福。

　　美滋滋的陈卓，开始忆苦思甜。

　　他说，还记得你上高一不，开学第一天。我知道你考到我们学校了，一下课就往你教室跑，还拉上同学，假装路遇。结果，你看上了他。

　　我哈哈大笑，真没想到当初的偶遇，背后是他的费尽心思。要命的是，我看中的还不是他。

　　陈卓一脸委屈地说，想起来心痛啊，不过最后你还是我的。

　　我抱了抱他说，是的是的，是你的啦。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成了陈太太。

　　07

　　10月，双方父母来天津，定下第二年春天办婚事。

　　我爸给了陈卓一张40万的卡，叫他买车子，算是我的嫁妆。

　　后来陈卓买了20多万的歌诗图，写在我名下。剩下的钱，我们准备用来装修新房。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前行，可没想到4月，婆婆忽然打来电话。

　　那天，陈卓正在陪我挑婚纱。

　　婆婆说，陈卓哥哥要做手术，怕出意外，让回去看看。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刚过完年，哥哥眼睛就看不清了，去医院检查，发现是慢性肾衰竭和先天性心脏缺失。

　　公婆一直瞒着，怕影响我们的婚礼。

　　这次是心脏手术，医生说风险很大。婆婆这才打来电话。

　　因为陈卓和他哥哥感情很深，怕万一有意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第二天我们就赶了回去，几个月不见，婆婆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一瞬间，我就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心脏手术做得很成功，但肾衰竭是个大问题。

　　之前，公婆做了肾配型，都不合适。陈卓知道了，也要去做。

　　婆婆拦着不让。我明白她的心意，毕竟我们刚刚新婚。可我太了解陈卓了。

　　我拉住婆婆说，让他去吧，要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08

　　陈卓的配型结果出来，还是不合适。我们也只能回了天津。

　　回程的火车上，陈卓一直闷闷的不说话。

　　我逗他说，老公，回去不能装修了，卡里就剩2万块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

　　家里有了病人，才知道钱的重要。哥哥每周都要透析，加上手术费，住院费，一些进口药，更是贵得乍舌。也难免陈卓对钱变得极度敏感。

　　他拿过我手机，打开网银，说，钱哪去儿，被骗了？

　　可当他看见转账信息的那一瞬间，眼泪便冲出了眼眶。

　　因为我把26万，都转给婆婆了。

　　婆婆一开始是不肯要的。直到我对她说，妈，我们是一家人，先把哥的病治好要紧，钱是小事，可以再赚的。

　　婆婆才一边抹眼泪一边收下。

　　陈卓一言不发地抱住了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感谢。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放心吧，一定会找到合适的肾源，哥哥会没事的。

　　那一刻，他将我抱得更紧，仿佛要这一生都不再松手。

　　09

　　我和陈卓没有办婚礼，连婚纱都没有拍。

　　我妈也觉得，现在不合适。

　　陈卓哥哥一直没有等到适配的肾源。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只能靠三天一次的透析维系生命。

　　年底，我们回吉林看他，人瘦得不成样子，精神也抑郁了许多。

　　回津之前，婆婆把26万又转回给了我。

　　她偷偷告诉我，医生说肾源很难等到。而且就算有，哥哥的身体也不见得能支撑手术。公公半年前，又开始工作了。家里钱还够用。

　　她说，我的一个儿子倒下了，我希望另一个，能过好。

　　她想我们回去把房子装修起来，拍个婚纱，办个婚礼，人生的大事，总要有个纪念的。

　　可我和陈卓哪有这个心情呢？

　　我们只是把房子装修了一下，晾了两个月就搬进去了。

　　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

　　那是我和陈卓的第一个宝宝。小小的生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生机。

　　可孕19周时，我毫无征兆的流产了。

　　10

　　我们刚刚恢复的心情，一瞬跌到谷底。

　　那段日子，我心里憋着烦，按捺不住的烦躁统统都发泄在了陈卓身上。

　　他不想和我吵，干脆不声不响地听我骂。

　　我就像挥出了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变得更加焦躁。

　　有天，我对沉默的陈卓正在发火，他忽然转头对我说，我们去旅行吧。

　　大学毕业之后，我和陈卓再也没有游玩。

　　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冲过来，让我们应接不暇。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陈卓说，你嫁给我，没有婚礼，没有蜜月，甚至连婚纱照都没拍。我们去玩一玩，换换心情吧。

　　我同意了。

　　11

　　我和陈卓去了帕劳。那个太平洋上，温暖的岛国。

　　那是2019年春天。

　　一路上，陈卓对我照顾有加，海浪，细沙，暗暗涤荡着我的心情。

　　傍晚，我和陈卓坐在沙滩上喝果汁，夕阳沉沉的，倚在海边就是不肯落下去。

　　回想起在家里的日子，我慢慢地浮出了愧疚。

　　其实失去孩子，陈卓也一样痛苦吧。他不止要默默承受这些，还要包容着我的坏脾气。

　　我问他，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他咂了咂嘴，说，我最难的时候，你全力支持我，我怎么会烦你。而且我说过的，我和你之间，只有你烦我，没有我烦你。

　　陈卓伸手把我揽在怀里，经年往事，电影般滑过心头。

　　他穿着校服，傻兮兮望着我笑的样子，好像还近在眼前。

　　可时间一晃，我成了他的妻。我们从校园走到婚纱，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靠在陈卓怀里，懒洋洋地，不想动。海风缓缓地吹散了我心底许久的阴霾。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在相互亏欠中，用那些好抵消掉不好。

　　然后风雨兼程，往前走。

　　12

　　从帕劳回去，我再次怀孕了。

　　今年2月22号，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婆婆和我妈都赶来伺候我月子。

　　我对婆婆说，妈，哥身体不好，你还是留在家吧，这里有我妈就行了。

　　婆婆说，已经让你爸回来呆一个月了，坐月子我必须在的。我们家欠你的，不能再欠更多了。

　　这话说的，我都快要哭了。

　　而婆婆来了之后，对我好到让我妈自愧不如。她天天教育我出了月子就减肥，趁着还貌美如花，赶紧把婚纱补拍了。

　　没想到这个事，她比我和陈卓还有执念。

　　朋友来看我，偷偷问，你妈和你婆婆住一起，没爆发世界大战啊？

　　我说，没啊，人家俩老姐妹。早上一起买菜，晚上一起遛弯，还互相交流怎么收拾我和陈卓的经验呢。

　　朋友一脸震惊，表示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其实把两个异姓的家庭融成一家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两个家庭都懂得体量对方的难处，包容彼此的不同。多一点理解对方的事与愿违，少一点计较自己的付出得失，就够了。

　　人心都是拿真心换的。

　　我妈从没挑过婆家没给我一个婚礼。婆婆却永远惦记着，她对我的亏欠。

　　或许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我和陈卓从小听父母教诲最多的，就是将心比心。

　　不论爱情，还是家庭，那是受用一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