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惜月恍恍惚惚，做梦一般，像个幽灵似地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往前走。
更深夜静，四周阒寂无人。
顾府最近频频出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白天都鲜少有动静，一到晚上，各个院落更是封门闭户，悄无声息。
出了沉香榭，那个身影便径直穿过一条小路，来到顾府后院，然后向东南角飘然而去。
惜月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东南角有一个荷塘，盛夏时，是垂柳依依、绿草茵茵、“遮天莲叶无穷尽，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如今到了深秋，湖中满是枯枝败叶，湖边遍布荒烟蔓草，加上最近下人懒于洒扫，枯枝败叶到处都是。
那个身影到了荷塘边，掩在一棵垂柳后面，很快就不见了。
02
突然，枯败的荷叶中间，伸出一双惨白的、湿淋淋的手，一下抓住了惜月的长裙下摆。
紧接着，一张用纱巾遮掩着的女人面孔，从水中探出来，声声唤着：“月儿，月儿……”
这声音，多像娘啊！
惜月禁不住应着，微微弯下身子，握紧了那双手，喃喃自语道：“娘，娘，是你吗……”
女人没有回答，双手却突然用力，猛地往后一扯，惜月站立不稳，一下子向前倒去。
深秋冰冷刺骨的湖水，立刻包裹了她的身体，她本能地想抓住岸边的柳树枝，但那双手，却紧紧挟裹着她的腰，把她往湖水深处拖。
而且，自己是亲眼看着娘离世的，她怎么可能会出现？自己真是思念心切，一时心智失常了。
惜月拼命去掰那双箍在她腰上的手，想探出头去呼救，可是自己这段时间因为悲伤过度，又毫无食欲吃不下饭，体力透支严重，还没挣扎几下，便已是瘫软虚脱。
完了！
她心里呐喊着，无助地放弃了自救，一任湖水汹涌地灌进她的鼻子和口腔，濒死的窒息感，让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03
就在这时，仅存的一线清醒，让惜月在水中敏锐地铺捉到，岸边似乎传来细微的声响，好像是有人跳下了水。
然而，来人还是精准地朝惜月她们游过来。猝不及防地，一双有力的大手快速伸出，一把就把惜月从女人的撕扯按压中解救出来，顺势把她往上一举。
惜月的头终于探出了水面，她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喘着，呼吸深秋夜晚冷冽新鲜的空气。
然后，她感觉到来人用一只胳膊把他揽在怀里，另一只胳膊扒拉着水，迅速向岸边游去。
身后，那个女人追了上来，死命扯住惜月的衣服。抱着惜月的这个人，狠狠地往后一踹，便挣脱开来。
来人把惜月送到岸边，让她平躺在一片干燥的草地上，然后轻声命令：“等着我，千万别出声！”
04
紧接着，他又转身跳入水中，湖中传来一阵激烈的撕打声和扑腾声。
也就片刻功夫，一切平息下来，那人游上岸，扶惜月起来：“快，借一步说话！”
惜月踉跄着走了几步，便有些体力不支，那人一把把惜月横抱起来，急急地说：“没有时间，只能冒犯了！”
说着，他脚底生风般，抱着惜月，一溜烟离开荷塘边。
在那片已经落叶的玉兰林中，他把惜月放下来，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惜月此刻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紧紧盯着这个把她从魔爪下救出的人，心里忐忑不安。
黑暗中，面前这人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依然能辨出，是个身材孔武挺拔的男人。
他分明不是顾府的人，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儿？
惜月冻得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问道：“你是谁？”
那人略一沉吟，语速很快地说：“我没工夫向你解释我是谁，但请你相信，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压低嗓音：“刚才那个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但是你现在仍然身处一个巨大的阴谋中，随时都有危险。顾将军失踪，顾夫人离世，都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他又向四周看了一下，才接着说：“夫人去世后，他们四处宣扬你的孝心夸大你的痛苦，就是想在害死你以后，伪造成你因为丧母，悲伤过度进而投湖自尽的假象……”
惜月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秦羽蔷对每一个前来吊丧的人都絮絮述说，博得同情和赞扬；怪不得她每天都虚情假意地来找她回忆母亲，让她深陷悲痛走不出来；怪不得最近连街头巷尾都在传她的孝心德行。
好阴毒好缜密的心思！
05
沉思片刻，惜月突然惊跳起来。
“如果这是事先定好的阴谋，那我娘，就一定是被秦羽蔷害死的，可是郎中细细查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人迟疑了一下，沉吟道：“据我推测，顾夫人的死肯定没那么简单……放心吧，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保护自己，等着顾将军回来！”
“什么？我爹爹……他真的还能回来吗？”惜月惊喜交加。
“会的……我相信会，他那么顶天立地骁勇善战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们暗算！”那人坚定地说。
“他们？他们是谁？除了秦羽蔷，还有谁？”惜月急切地问道。
黑暗中，他笑了一下：“秦羽蔷……秦羽蔷只是一个小人物，背后大有人在……当然，现在我还不敢确定……只是怀疑！”
惜月禁不住有些恐惧心慌：“那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我现在……孤身一人！”
那人再次凑到惜月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06
惜月猛然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个人。
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他们想要害死你，因为你是皇后选定的太子妃……所以，只要你不能够嫁给太子，他们应该就会放过你……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发去西北战场，但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你一定照我说的做，第一，除了你自己，不要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第二，注意自己的饮食起居，小心被居心叵测的人动手脚……答应我，一定要活着，不管多难都要活着，记住了吗？”
尽管是个陌生人，但言辞恳切，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惜月的眼睛禁不住一热，听话地点头。
“我得赶紧走了，他们刚刚设计的阴谋，估计很快就该来验收成果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惜月再次点头。
“其实……”，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不嫁给太子，对你反而是一件幸事……你早晚会明白的！”
还没等惜月说什么，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像一阵风似地闪开，矫健地跃过墙头，不见了。
07
“娘，娘……”寂静的夜色中，突然传来惜月凄厉的叫声，顿时划破了顾府的沉寂。
荷塘距离沉香榭最近，杏影被喊声惊醒，跑到里间一看，不好，大小姐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地叫起桃隐和其他几个小丫鬟，举着灯笼，急急地奔了出来。
荷塘边，惜月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带着诡秘又惊悚的笑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看见我娘了，我娘在水里……我去找她了……”
说着说着，她又坐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抬起脚要往水里跳：“我要下去，我要去找我娘……”
杏影和桃隐急忙拉住她，几个小丫鬟也围拢过来，恐惧地声声唤着：“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小姐，快回去换衣服啊，别冻着了！”
身后传来一片嘈杂喧闹，秦羽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吵什么？出什么事了？”
如意轩距离荷塘是最远的，她来得真够快的！
08
说话间，秦羽蔷穿过人群，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几个小丫鬟举着灯笼，殷勤地给她照明。
不其然地，秦羽蔷看到惜月雪白如纸的面孔、披散的头发和湿漉漉的衣服，惊叫着，连连后退。
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小姐怎么……这是怎么了？”
杏影惴惴不安地回答：“大小姐……晚上自己跑了出来，应该是掉水里了……都怪我们，睡得太死，没听到动静！”
惜月看见了秦羽蔷，突然步履蹒跚地，朝着她走过来。
秦羽蔷吓得又向后退了几步，但惜月只是对她笑笑，神秘地说：“我看见我娘了……我娘在水里……”
秦羽蔷怔了片刻，疑惑地瞪起眼睛，命令道：“找几个会水的小厮，下到荷塘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大小姐在胡说什么呢？”
很快，三四个精瘦的小厮，似乎有备而来，争先恐后跳入水中，一阵摸索后，其中一个惊叫道：“这里有个人……啊，已经死了……”
“捞上来，快啊！”秦羽蔷急急地喊道。
09
一阵惊恐的喧哗，半柱香后，那人被打捞上来，由几个小厮抬着，放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几个胆大的丫鬟举着灯笼走上去，立刻尖叫连连：“是陈妈妈……”
顾府负责洒扫庭院的陈妈妈，此刻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杏影凑上前来，突然疑惑地说：“这么看，陈妈妈和夫人倒有几分相似呢，难道是小姐认错人了……啊，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夫人生前的……”
秦羽蔷冲上来，一把扯开杏影，呵斥道：“闭嘴，黑咕隆咚的你能看清什么？就瞎说！”
杏影委屈地推到一边，秦羽蔷目光闪烁地打量着陈妈妈的尸首，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小姐浑身湿漉漉的，分明是掉进了湖里，而陈妈妈又死在了湖中……肯定是大小姐晚上想不开，要投湖自尽，被陈妈妈看到，跳下去救了她，自己却被淹死了……赶紧扶大小姐回去吧，估计她被吓着了！”
秦羽蔷的这番说辞，让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个个疑窦丛生，但是看着惜月的样子，再看看已经丧命的陈妈妈，好像……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杏影和桃隐一想到惜月差点儿淹死，便心有余悸，也顾不上再说什么，急忙扶起惜月：“小姐，我们回去……”
惜月却突然挣脱开，朝着陈妈妈奔去，嘴里胡乱喊着：“我不要你们，不要……我要我娘，我娘在这儿等着我呢……娘……娘……你看看我，我是月儿啊！”
说着，她居然躺倒在地上，抱住陈妈妈浑身是水的尸体，柔声唤着：“娘……娘……”
周围的人，个个目瞪口呆，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秦羽蔷的声音，高亢而尖利：“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找郎中来啊，大小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