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小何好上之前，我跟过一个男人。男人叫老赵，离异单身多金男，比我大十八岁。按说找了我这么个年轻姑娘，该赶紧娶回家才对。可老赵不愿结婚。
兴许是上段婚姻伤了他，也许是他不想为一朵花放弃整片花园。总之我跟了老赵三年，一次次容忍他裁不完的花边，等不到任何承诺之后，我离开了老赵。
半年后我遇到了小何。
虽然小何在创业初期，人是穷点，可对我好，连洗脚水都帮我倒，恨不得把我当成祖奶奶供起来。我就看中了他的这点好。
小何不认识老赵，只是听说过我以前的男友有钱。当时小何不屑地说，将来我会比他更有钱，而他却再也不可能年轻了。
小何和人合伙做路桥工程，刚在起步阶段，到处送礼疏通关系找活儿干，却还是没谈成一单生意。一连几个月颗粒无收，只出不进，穷得真是连吃饭都成问题。最后还是我交的房租，不然他俩得去睡大街。
为了多挣点钱，我在家具公司做设计，空余时间还去一家西餐厅兼职服务生。
我没想到会在餐厅碰到老赵。
我拿着菜单走过去才发现是老赵，他身边带了个比我更年轻的姑娘，想躲已经来不及。
我下班，老赵意料之中地等在门口。老赵直接说，你工作换的挺快呀？
我说，你换的也挺快，口味也变了。我看看不远处坐在老赵车里的女孩，不屑地撇撇嘴角，语气里冒出几丝酸味儿。以前老赵可是从不会带我来这种西餐厅的，我跟着蹿的都是酒场。
我懒得和他解释。老赵便盛气凌人地说，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你啥时候想回来，我随时欢迎。
如果想回头就不会离开，既然离开自然没打算再回头。我就是这么固执。
2
小何好不容易拉到一单生意，却得先给介绍人付十万块钱的提成。他和合伙人连这十万块都没了，凑来凑去也没凑出来几个子儿，急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我跟着小何发愁。怎么办呢？我想到了老赵。
可不久前还大义凛然地永不回头，现在返回头去找人家帮忙？我做不到。早知道现实这样残忍，离开老赵的时候，就该要他的钱，要他给买的东西。我那时候傻呀，两手空空地离开，只为那点骨气和自尊。
听到小何打电话，再搞不来钱生意要黄了。我的手指头在老赵的电话号码上磨来磨去，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
唉，人再高傲，有时候也得在钱面前低头。
我还是去找了老赵。
这办公室我多熟悉啊，窗台上的那盆绿萝还是我买来的，如今茂盛蓬勃。老赵坐在他的老板桌后面，眯眼看我，你……是想好回头了？
切，想得可真美。我没回头，而是把头仰了仰，我有事找你，你不是说有事可以来找你吗？
老赵提着的气卸了。然后我把借钱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生怕说得慢会让我失去勇气。
老赵意味深长地看看我，我说你这都是干的啥事，非得去自找苦吃，跟着我哪点不好？
哪点都不好。我差点脱口而出，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服软要淡定要认怂，现在是求人的时候。
老赵叹了口气说，钱可以借给你，毕竟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老赵没有让我打欠条，直接给我转了十万块。这么大气的老赵，让我突然心软了，眼有点酸。
我爱过老赵，老赵应该也是爱过我。
我把银行卡拍到桌子上，钱借来了。小何的眼神一亮，笑容在他嘴角像花朵一样灿烂地炸裂。
他一把抱起我，狠狠地亲下去。亲热够了小何才想起来问，钱是哪儿来的？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找我家里借的。
这个答案小何没有怀疑。
有钱就行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世道好现实。
我才不会傻到把实情告诉小何，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和接受，女朋友为自己的事业去找前任借钱。这是对他的羞辱。
3
第一笔工程项目做下来，就像生意开了张，接二连三地接到了活儿。
我替小何高兴，虽然舔着脸低着头去求了老赵，也值。
只是我借老赵的十万块钱，在心里结了疙瘩。什么时间钱还了，我和他的关系才能彻底干净，我和小何在一起才能心安。
其实我还是有点感激老赵，没有老赵的十万块钱解燃眉之急，小何的生意早就撑不下去了。
但感谢归感谢，我没有再主动找过老赵，老赵也没联系过我，连个短信都没有。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笔借款。
小何的生意上了正轨，接到的单子也越来越大。
有天小何说请一个大老板吃饭，因为人家帮忙牵线一个大工程。很高级的一家饭店，不带我去太亏。
以前我不愿串酒场，耐不住小何的软磨硬泡，我跟着去了。一进包间的门，我就后悔得想去撞墙。那个大老板竟然是老赵。
我看着老赵，木偶一样愣住了，然后机械地被小何拉到老赵面前做介绍。
这是我女朋友，这是赵总。
老赵的大手伸过来，只是轻描淡写地与我轻轻一握，好像我们真是第一次见面。
他表现得多么从容，可以去拿表演大奖。
虚假的笑浮在我嘴角，心口慌如鹿撞。我的修行太浅，做不到老赵的淡定自若。
4
整个晚上，我神不守舍，心情复杂得像盘棋谱。
你看小何对老赵多卖力地奉承，一口一个赵哥地叫着，恨不得把脸上的笑都摘下来送人。如果他知道我和老赵的关系，还能这么和平有爱，一团和气吗？
再说回老赵，或者他早就打听过，知道我和小何的关系才故意和小何做生意。老赵那人城府多深啊，这种事儿应该能做得出来。
我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猜想着，好讽刺，这是什么鬼巧合。
回家后，我和小何说上次借那十万块钱的事，我说家里要买房子急用，让小何赶紧还我。
这个临时编出来的理由不充沛，小何明显有点犹豫。他经济上还没缓过来呢，这么急着要钱，不是让他为难嘛。
能不能再稍微缓缓？小何试探地问了一下。我几乎尖叫，必须给，马上给！
我的样子吓到了小何，还钱就还钱，你干嘛这么激动。
我也为自己的过激反应难堪，今天与老赵见面太意外，直到此刻我心里都有点堵。我悻悻地说，能给多少先给多少吧。
小何最后给了我六万块，我把自己的存款也搭上，好不容易凑够十万。
还是在老赵的办公室里，我把装着十万现金的袋子，重重地跺在老赵的桌子上，钱，还给你。
老赵看看钱，又看看我，洞悉一切地笑了，你这不是还钱吧，是想和我了断关系来的。
我被老赵说穿了心思，三年没有白睡一张床。
老赵说，其实这钱我没打算让你还。
还是算清楚比较好，我不想欠你的。你能帮我已经很感谢了。我说得不卑不亢。
你啊，还是分得这么清楚，不如你男朋友上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都是相互利用，男人想成大事，心胸要放宽一些。
老赵还是把钱收了，我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没懂。
5
自从把老赵的钱还清，我心安多了，连睡觉都是舒服的。
我到底怕什么？怕老赵和小何说破他们俩曾经的关系吗，怕小何接受不了吗，怕他嫌弃我和老赵睡了三年吗？其实我也说不好，我就是不想自己现在的生活，再和老赵有任何瓜葛。
借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想碰到老赵，就算碰到老赵的熟人机率也高。小何再让我跟着去应酬，我都拒绝了。
酒场不去串可以，但我不能强行阻止小何和老赵生意往来。
偶尔听小何提过老赵几次，也听到他们打电话，说的都是工程上的事，我心里总是别扭着。
要说也不是天大的事，谁还能没谈过恋爱，谁还能保证都是纯洁的初恋。可刚一开始没在小何面前说破，那就不能再承认。不然解释不过去，好像我和老赵真的藕断丝连。
这样大概又过了一年，小何首付了套房子，拿着房子的钥匙向我求婚成功。
这年我三十岁，到了该嫁的年纪。
刚搬完家那天晚上，小何回来得特别晚。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我打扫卫生快累死了。
小何赶紧给我按腿揉肩，一边按摩一边说，你还记得那个赵总吗，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我马上明白小何说的是老赵，故意想了一会儿才说，哪个赵总啊，没啥印象了，他怎么了？
小何叹了口气，人差点没了。
我的心忽得被提溜了起来，他……怎么回事？我尽量让声调显得平静，却又隐藏不住急切。
我已经顾不上这些，眼神灼灼地瞪着小何。
我们下午一起打牌，他心梗了，要不是我把他及时送医院手术，还真不好说。
小何一边又感叹，人啊，身体不好再多钱也没用，算算赵总也才不到五十吧……
小何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耳边只剩下嗡嗡作响。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各种滋味五味杂陈。
老赵不是坏人，于我有伤害也有帮助，我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
6
过了两天，小何要去医院看老赵，顺嘴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病房里，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有点眼熟，想起是那次老赵带去西餐厅的那个。
老赵介绍说，这是我闺女，跟我妈在国外，这听说我住院才赶回来的。
我突然记起来老赵是有这样一个女儿，我俩相好那几年，一直在国外读书，我从来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释然。虽然并不能因此就抹煞老赵爱撩骚的事实。
客气寒暄了一番，又关怀了一下老赵的病情。中途小何出去接了个电话。
老赵对我说，你男朋友能伸能屈可成大器啊。
我以为他只是简单的夸奖，可后来老赵说的话，让我惊呆了。原来我和老赵的关系，小何一直都知道。是老赵故意说的，包括那十万块钱的事。
可小何和老赵还是如常地往来，尊称他一声大哥；对我他也不动声色，没有流露出丁点情绪。
不知他是真的爱我到毫不在乎，还是套路太深想要利用我和老赵的这层关系。
老赵又说，小丹啊，其实我挺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你，可等我想好了要再去找你时，你已经跟了小何……这几年我也没再找过，就是想等你回头。我为什么要告诉小何我们的关系呢，一来想试探一下小何的度量，看看你到底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二来我也有私心，希望他能主动放手。
我这心梗咋来的，小何没告诉你吧？就是打牌的时候，小何说你们要结婚了，我这一着急上火一下梗了。小丹，我真的忘不了你，其他女人都是看中我的钱，只有你不一样。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马上娶你，咱们办最豪华的婚礼，买最大的钻戒……
我已经傻了。我从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勾心斗角。
以前我觉得老赵演技好，现在我觉得，小何才是真正的演技派。
7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座上的我看着小何的侧脸，多么熟悉的枕边人，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小何体贴地问我，老婆，中午我们去吃饺子好不好，新街那里刚开了一家饺子馆，有你最爱吃的鲅鱼馅儿。
我慌乱地笑着说好。
我多么希望我和小何之间一直这样温暖宁静，可却无法掩饰情绪的暗涌。
如果有一天，小何不再需要我和老赵的关系支撑，想要甩掉我的时候，我刻意隐瞒与老赵的过往，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借口。
我后悔，不该为了小何去找老赵借那十万块钱。这样就不会有这样的纠结；可没有那笔钱，小何又怎么能走到今天，可能我连纠结的资格也没有，贫穷就已经把我们年轻的感情杀死。
老赵的话犹在耳边，我还要再给他机会吗？毕竟我曾经爱过他，毕竟他终于肯为我死心塌地……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世界变得凌乱。
而婚礼就在这凌乱里终于来了。
我没法拒绝小何，没法扔掉眼前的幸福。至少，它现在看起来很美满。
那天，老赵也出现了，封了个一看就不小的红包。
他走到我和小何面前，拍着小何的肩膀，耳语了几句。我猜他应该说的是，还是兄弟你厉害，看来我没希望了。
小何笑得那么开心，看起来格外英俊帅气。
我陪着他笑，假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我和小何这个婚结得是对是错？小何到底是心机婊还是纯情男？我们能够天长地久吗？
我要和小何把话说开吗？如果戳破了，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也使我们的关系陷入尴尬？如果一直不说，这会不会成为我们婚姻里随时可能引爆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