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沟村西边的窑洞里，一个老妇人正在缝补衣服，她的脸部线条平坦，流畅。透着些精明。她的眼随着针线转来转去，嘴也没闲着。
“今天和别的男生瞎闹了没？”
“我也没和男生讲话。”
“王婶的女儿红娟给我的。”
“小花啊，以后别人给的东西咱们不要，谁知道是不是二手货呢？”
“把它扔了。”
“好，娘。”
“娘，那我洗洗，去周贵哥房里了。”
“别走，小花。”老妇人叫住小花，眼睛从眉弓下探出来，“娘管你，是为你好，为你将来嫁个好婆家。”
洗脚水是刚倒的，温度正好，小花端着沉甸甸的盆，脚步有些不稳。
周贵忙了一天，连脚都透着疲惫，小花一双手在脚上来回搓揉，不一会，盆里的水就变黑了。
“小花，别洗了！”
“快，快坐炕上。”
周贵的语调很急，小花慌乱地扔掉毛巾，前脚刚坐下，就听见周贵热情的招呼声:
“村长，你来了！”
然后，小花看见娘迎着村长往窑洞里走。
村长边走边说，“罗玉啊，多亏你啦，全村就你肯收留小花。”
罗玉说，“我也是看这孩子可怜，从小没了爹娘，又被她大伯欺负，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来我们东沟村，总不能亏待人家吧。”
村长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小花，他说:“小花啊，你可得好好孝顺你罗玉娘。”
“小花可孝顺哩，”罗玉说:“我们俩啊，比亲娘俩还亲。”
“村长，来都来了，吃点饭吧。”
村长摇摇头，“我吃过了，我这次来，一呢，是为看看小花，其次呢，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亲】
“我也不知道，好像听说春草她爸病死了，春草和她妈孤苦伶仃的，想找个婆家接济一下。”
罗玉摆摆手，说“我当初求着她嫁给贵子，结果她说啥，她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我这个娘和我儿子一样的没用！”
村长皱了皱眉头，“甭管人家以前怎样，现在她不是同意了吗？”
“贵子都三十四了，等不起了。”
“周贵，你说呢？”村长问周贵。
周贵埋头扒饭，一声不吭，最后，他很含糊地说，“我现在只想种地挣钱，其他什么都不想管。”
罗玉连忙说，“对对对，再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贵子也是个铁打的汉子，不能这么没骨气。”
村长心里直纳闷，这母子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贵不是早就想娶媳妇了吗？
送走村长，罗玉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周贵说，“这个春草啊，来的不及时，她要是早一点……”
“娘，别说了，”周贵打断了罗玉。
之后的几天里，这样的对话要重复好几次，罗玉总是一副眼巴巴惋惜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周贵被同村的人扛了回来。
周贵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罗玉气急败坏地骂，“那个该死的春草，那个死贱货！老天有眼，把她爸收走，怎么不把她也带上？”
“罗玉抚摸着儿子的伤腿，问，“她就那么把你推下山的？”
周贵点了点头，说“春草哭了，她说我让她做不了人，从来没有男人退女人亲的道理，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个倒贴货，没有男人要。”
“小贱犊子！那她也不能害人啊！”
“等过几天，你表弟过来，我们一起去给你讨公道。”
【表弟】
周飞是第三天过来的，他家就住在东沟村旁边的红罗村，罗玉见到周飞先是愣了一会，然后突然抱着他痛哭，说春草一家是多么的恶毒，说他们母子俩是多么的委屈。
周飞没回答，他的眼神却往正在刷碗的小花身上飘。
然后罗玉就把他拉走了，回来之后，罗飞走到小花身边，伸出手说:“小花你好，我叫周飞，周贵的表弟。”
小花知道，罗玉把自己的身世和周飞说了，不然周飞不会是这种表情。周飞眉眼周正，整个人有一种倜傥的风度。小花看着他，心里七荤八素的，她最终还是没握住那只手，周飞笑笑，走了。
晚上，周飞在炕上看书，小花端着洗脚盆进来了，罗玉说周飞还在读书，现在正值暑假，他正好有时间过来。周贵的腿受伤了，下不了地，他也能帮帮忙。小花蹲下，去脱周飞的鞋子。
周飞整个人从发稍紧到脚尖，他惊慌地问:“你干嘛？”
“洗，洗脚。”
“给我洗脚？”周飞一脸不可置信。
小花站起来，说，“我每晚都给周贵哥洗脚的。”
周飞身子往前探，一把拉住小花，他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花咬了咬嘴唇，“娘说，女人就应该伺候男人。”
周飞放开小花，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他说:
“大姨真荒唐！”
小花看呆了，原来周飞来笑起来这么好看，男人的大气和宽阔他全有了。那是让所有女人都心神荡漾的笑声。
小花低下头，急匆匆就往门口走，连擦脚布都忘了留给周飞。
小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罗玉，罗玉说，你把你周贵哥照顾好就行，其他的都别管。
第二天早上，小花是被罗玉喊醒的，罗玉一脸狠劲，说让小花给他们充充人数。
小花心里明白，罗玉和周飞要去“讨公道了”。
罗玉走在最前面，一副女烈士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指尖捏的发白。周飞跟在后面，表情严肃，他的眼睛在说，今天这“仗”非打赢不可。
很多年后，小花还记得那天的场景，春草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罗玉要来找麻烦，竟然把她两个远方表哥叫来了。
罗玉和周飞吃了人数的亏，不过罗玉的嘴没闲着，她骂春草的娘，“这女人啊，一辈子最忌讳命硬，你看你，这辈子没生个儿子，还把自己男人给倒贴没了，我要是你啊，我就从这山上跳下去！”
春草不甘示弱，小花看见，她那带着红胎记的手差点扇到罗玉的脸上。“你再讲我娘一句看看！别给我在这破马张飞的，难怪周贵娶不到媳妇，我看，全赖你这个娘！”
“那也比你这个倒贴货强，想嫁到周家，下辈子吧！”
“谁稀罕啊，就算你们母子跪在我面前，我春草也不嫁！”
“小憋犊子，我打死你！”
然后就是棍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个人开始扭打在一起，罗玉和周飞渐渐支撑不住，小花也挨了一棍子。
直到村长听到动静过来，他们才分开，两家都挨了批，两家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回到家，周贵一脸后悔地看着罗玉和周飞说，“你们这是何必呢？都怨我，是我害了你们。”
周飞握着周贵的手说，“哥，咋能怨你，大姨都跟我说了，是她们欺人太甚！”
周飞突然吃痛的呻吟一声。
周飞的两只胳膊都淤青了，吃饭还勉强，但干活洗漱做大动作通通不行，于是，小花就开始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晚上，小花会给周飞洗脚。
周飞每回都会说，“谢谢。”
小花羞涩的笑笑，“应该的。”
小花才发现，原来周飞的脚这么白，脚指甲长得规规整整的，不像周贵的，脚型奇怪，脚趾甲都是歪的。
有时候周飞洗完脚会说，“我心里都算着账呢，等我伤好了，我也给你洗脚，给你补回来。”
小花发现自己爱上了周飞。
【重生】
两个星期后，罗玉和周飞伤好的差不多了，有一天，周飞神秘兮兮地把小花叫进房里。周飞英俊的脸上满是羞涩，小花整个人乱了，眼不知朝哪看。周飞突然凑到小花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花比周飞矮一个头，从后面看，周飞像是在抱着小花。
“我发现我喜欢上春草了。”
小花一愣，她瞪大眼睛，心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她脱口而出，“你，你怎么能……”
“我怕我表哥和大姨骂我，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春草。”
周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有体温，小花心里一酸，她强忍着泪水，接过信，出去了。
小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窑洞的，外头太阳很大，快要把她晒化了。她伸手去擦汗，却擦到了自己的眼泪。
她想到了罗玉，她一直把罗玉当成自己的娘，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和罗玉倾诉。
小花走到罗玉房间，刚要敲门，就听见周贵的声音。
“小花的伤咋样了？”
罗玉说，“哪这么娇气，她伤的轻。”
周贵又说，“娘，你得好好看住小花，千万别让她跑了。”
“放心，娘心里有数。”
“她长大了要和你生娃的。”
“要不我留她干什么？”
周贵说，“娘，我知道，所以我上回才拒绝了春草。”
“儿子，你就放心吧，她迟早是你的人。”
我不让她和别的男孩接触，就让她伺候你，时间一长，她不就习惯了吗。”
周贵笑了笑，”还是娘聪明。”
小花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然后蹲下身子去擦鞋子上的灰，过了一会，她发现鞋子上没有灰，她走到大院门口，四下望了望，她深吸一口气，有一只鸟飞过，她突然哇的哭出声来，然后她开始没命的跑，她穿过树林，趟过小溪，四周静悄悄的，静的能听见她的心跳。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小花停下脚步，她大口喘着气，往求救声那里走。
面前是一条河，一个女人在河里起起伏伏，她高举着双手，声音已经虚弱无力，看来已经掉进河里好一会了。
小花急忙去找树棍，她跌跌撞撞的走进树林，只发现一些碎石块。
“救，救命。”那个女人在喊。
小花再一次来到河边，她焦急地走来走去，突然，她察觉到不对劲。
那个女人，是春草！
她的手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小花几乎要晕倒，她已经听见春草在哭，小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拿出周飞的信。
小花眷恋地摸了摸信，蹲在那没动。春草已经没声了，小花擦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往前走，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