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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日
日期:2020-02-18 14:15:29 作者:女小白 来源:文章吧 阅读:

  老李头是被鸡舍里那只老公鸡吵醒的。自从上次闹鸡瘟,只剩了奇迹般地活下来以后,这只公鸡便总是提前打鸣,而且声音异常高亢,还多了一丝隐约的苍凉邻居婶子冲着老李头隔墙喊道: “才啥子时候哟!咋不把那瘟丧东西宰了炖汤呢?” 她已抱怨过好几回了,老李头总是淡然一笑:“!等过年了再说吧。”

  老李头抬脸看了看墙上那扇高高的小窗户,一片漆黑。他叹口气,这东西今早上叫唤得更早了。随着一阵凉风,从墙角传来一只蟋蟀断断续续的嘶哑叫声。老李头咧嘴笑了笑,还是它,那只老公蟋蟀,听动静知道日子快到头了,说不定明儿早上就不吱声了。

那个冬日

  想到这儿老李头忽然有些失落。他从床头把旱烟袋摸出来,顺手枕头底下把火柴找到,席下的稻草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他划了两根火柴,旱烟锅子才发出幽幽的红光。这烟看来真要再烤烤了,返潮。老李头狠狠吸了一口,露出被子的大半截光胳膊突然感觉到了冷。这些年来一个人单挑着生活的他,早已对冷暖木然了。“我就这么干烤着?” 老李头对自己说。

  老伴儿离世多年,孩子们也想接他去城里住。城里有什么住头?一眼望出去满是灰扑扑的,一点也不敞亮。出个门也不方便大街汽车那么多……唉,其实是舍不得自己那些地啊,离开土地里就空落落的……

  天边稍晨光还没有扫到山尖上的时候,老李头已经扛了锄头下地了。天够凉,还泛着潮气。远处稍微低下去的田边荡着一层白雾,像什么?像傍晚各屋顶烟囱里升起的炊烟,汇到一处,只是炊烟是淡青色的,雾更白。还像自己年轻时给老伴儿买的一块丝巾,薄薄的,在风里轻轻地飘动……

  “初冬雾晴,早春雾”,看来今天天不错。家里的老黄狗:四眼,漫不经心的跟在老李头身后很远,侧身抬起后腿往掉光了叶子的老楡树干上撒了长长一泡尿,然后一路小跑跟了上来。狗儿四眼身上的厚毛已经换严实了,陪着老李头下地,这是冬日里最惬意的事了。看着这个老伙计,老李头眼角刀刻似的皱纹展开了:看这时间过得!你跟着我可有十四年了,也是老头子喽……

  冬日的田埂清瘦清瘦的。老李头把锄头往地上一放,坐在锄把上掏出旱烟,续上烟叶“叭叭”地抽着。他抬起头眯着眼望出去,“嗬,这一片!――眼下正当农闲,没啥可忙的,谁让自己是闲不住的命呢?眼看就奔十五了,谁知道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呢?”老李头在心里头叨念着。只是每天不出来看看自己伺弄的地,心里就没着没落的。以往自己下地到晌午时分老伴远远吆喝着到田间送饭:“趁热吃啊,东西子……”。这多年没有这吆喝声了。“我还这么干烤着?”老李头又对自己轻轻嘟囔着说。

  狗儿四眼这时又闹腾上了,假装疯魔似地去追赶田间的兔子,把好端端的麦苗踩倒了一大片。老李头“嗨!”声喝道,腾出右手丢出一块土坷砬。狗儿四眼闻声扭头就跑回来,往老李头身边一坐,啪哒啪哒甩动那条有些掉毛的尾巴。老李头把烟袋往狗儿四眼头顶上轻轻一磕,禁不住眯起刻满深深皱纹的眼角笑了:“四眼啊,真难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连个媳妇味儿也没闻着呦!瞧咱俩。”

  老李头揉了揉眼睛,俯下身,伸手抓了一把松软的褐色泥土,细细地看了很久,然后颤巍巍把泥土凑近鼻尖——真香啊,土腥气就象自己老伴领口的气味,又象老伴锅台的气味,还象老伴抖弄旱烟叶的气味。他心里一沉,一口气噎着了,眼前金花四溅……朦胧中好像看到老伴乐滋滋“喔喔!”地呼唤着,往盆儿里倒着狗食,狗儿四眼来回蹦跳着……好像听到老伴贴着自己耳边急促喘息的哼哼声……又好像感觉老伴把亲手缝的新袄轻轻的披到自己身上:“美得你啊,东西子……”

  ――真暖啊!老李头双手插到土里,心里揪得紧了,又象灌了铅似的,耳边起了风,风声象打起了呼哨,哨声往天边飞去……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远山静立着,树静立着,狗儿四眼也静立着……时时晌晌似乎全都凝固了。

  斜阳,静静地悬在天边,缓缓往下沉落。一袭凉风扫来,地上的枯草随着抖动了一阵。殷红的夕阳把老李头的脸映得亮堂堂的,亮得额头冒出冰凉细碎的汗珠,亮得脚下好像踏上了青风,飘飘呼呼围着老榆树稍转悠着……

  太阳被天边的群山淹没的时候,老李头攥着两把湿土,眯着散射的眼神看见了那一抹即逝的金光。

  月亮挂在老榆树梢的时候,白亮的田野,象洒了一地的银霜。老李头微微低着头,仍坐在地头上,他被风吹得纷乱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微光,表情平静、安详。狗儿四眼温顺地依靠在他的身旁……

  后来有人说,其实,自那天起老李头一直做着美梦哩。梦里有脖子上挂了铜铃铛的小柴狗:四眼,有屋角那只歌声嘹亮的蟋蟀,还有自己脸蛋红红的俊俏媳妇挎着饭篮子,正踩着田埂上的野菜花,笑盈盈的朝自己扭来,“你咋才来哩!东西子……”

  那只老公鸡,自那天以后只呜咽着,不再打鸣了。即便它怎麽叫哑了嗓子,老李头也再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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