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兄共事,已经有一些段时日了。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在这座繁华城市中,在白天与夜晚交织成型的暖色虚假的梦境里早出晚归,时光匆促如流水。
韩兄,原名韩窗,年长我几岁。我和他都算是这个公司的老员工了。第一次听到领导喊他名字的时候,心中默想,“这哥们童年一定过的很苦。”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韩兄家境殷实,取这样的名字,纯粹是他父母的独特爱好。
多年以来,我和他一直简保持着简单而又普通的同事关系,并无太多交集,说来是缘份,单位那年夏天调给宿舍 ,非要把我一间窄小的蚁穴分割成两人间,我自然不愿意,反复向领导重申我的立场。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誉为代价,不断向人宣称,“我有夜游症,睡觉从不洗脚,打呼噜,说梦话等一系列怪癖。”结果甚是遗憾,领导竟全然不予理会,硬是把我的单人床换成了双层床。倒是本来相处很好的女孩,突然换掉号码,人间蒸发掉了。
这个时候,老韩挺身而出,非要挤进我的蚁穴中 。本以为只要没人愿意和我住在一起,领导会对我重新认识,对我的要求会再次慎重考虑。直至老韩把他的电脑桌搬来,接着是被褥和行李箱。看着他拿插盘缓缓通上电,整个过程全然无视我。我的预谋和希望伴随电脑屏幕清晰明亮之后灰飞烟灭。
两个人一时无语,气氛变得格外尴尬。我仍旧不想开口,想以沉默批判他这种不理智行为,逼迫他进行自我反省。谁知正在这时老韩先开口说话了。
“小言,我最近在外边买了一套房子,过几天就搬走,本来想打报告告诉领导不要帮我分宿舍了,看见了你的情况,正好我只是把部分东西放在这里,以后还是你一个人住。”
“怎么,韩哥刚搬进来就要走啊?”韩哥的话太过于突然,我的心瞬间像是坐上了喷射机。
“嗯,房子买了好久了,最近一直在装修。”老韩停止手上的活,微笑的直视着我。
老韩的确在单位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
所谓搬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要我动手的,大概不久之前,老韩就把房子重新装修过了,家具基本上都用是新的,名义上是帮他搬家,其实,来打扫卫生比较贴切。这个房子的户型很特别,有一件卧室是完全隔离的,还自带卫生间,我个人特别喜欢。老韩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那一间留给你住吧,你喜欢一个人在封闭的空间里,瞎鼓弄。”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我避开话语的锋芒,无可奈何的苦笑说:“等我存够租金,一定尽快搬进来。”
听到我的回复,老韩笑了好长时间。
到了晚上,宿舍是不能回了。老韩早早置办了一桌酒席,感谢今天相助。原先只是听说,今日看来,老韩真是个怪人,平时看他不言欢笑,也不太和异性交往,他在公司算是个老员工了,搬家这件事只有我知道。面对公司许多迷妹们的狂轰滥炸,他一直不为所动。别的都好理解,但最后一项,是我百思不得解的。
酒喝了几杯,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老韩似乎也是多喝了几杯,“废话,要不我把我的行李再搬回去。”
我赶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言,别问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不问,我一辈子都不会说,若是别人不肯说,我一辈子都不会问。”这句话信息量同样大的惊人。
后来,因为搬家的事,我和老韩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最终我也以极低的租金价格搬进了老韩的房子里。
“事先声明,如果韩兄有了女朋友,我会立刻搬走。”我也有自己的立场。
“你就放心住下吧,你结婚了,我都不会结婚的。”老韩苦涩的说。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难不成老韩有什么特殊癖好?我这种行为,岂不是羊入虎口。
在又一次的酒桌上,我再一次袒露出心中的疑问,也不知最后是不是由于老韩喝多了,还是我醉了,这已经无所谓。后来老韩还是完整的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老韩是北方人,刚开始父亲在老家承包了鱼塘,大哥贷款办了养殖厂。创业初期,日子并不怎么好过。那一年,大学毕业。他决心留在大城市发展,于是他独身一人来到南方的一所城市中,开始打工挣钱。
家里寄来的钱,老韩用起来格外慎重。初始不易,老韩做的都是一些与专业无关的零碎小活。日子格外清苦。还好他家在那儿有一位远方亲戚,住的问题不用担心。只是属于郊区,离工作地方实在太远,东拼西凑买了一辆二手摩托,首次上路就被交警看中带走。没有办法,只有买一辆自行车骑到公交总站,把车锁在柱子上,再转车上班。可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自行车的锁已经被透析成了千疮百孔,最后的结果是锁和车子一起离开了。
班还是要上的,他的那个亲戚就把以前的破自行车赠予老韩。这个自行车从外表上看,久受岁月的摧残。因此受了小偷的冷漠。
用一句老韩的话说就是,“等我下班回到站台,发现有个环卫工人,正把车子往运送垃圾的货车上扔。”
后轮车胎永远是漏气的,为此老韩的包里总是自带了一个迷你打气筒。
故事就从打气开始,他的轮胎属于慢跑气类型。打一次撑不到地方。修了几次,直至修车师傅看都不看就说,“修不好了……轮毂配不到……癌症了……推走推走……”在公交站台的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公园。那是老韩每天上班定点打气的地方。干的票数多了,直至早上晨练的市民从他身上再也搏不到喜感,并开始对这个大男孩的怪异行为,习以为常。
老韩是个容易羞涩的人,我想象不出当年他那窘迫的模样,但,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关注着他。用老韩的话说,这是他在那一座城市中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南方雨水多,尤其喜欢一阵一阵的。最可恨的是下雨并不影响出太阳。这可害苦了老韩,一日,原以为包里带伞了,打开一看是迷你打气筒。只能无奈的困在公园门前的雨棚下,虽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要走过去真的是千难万难。他还好说,背包里的笔记本绝对不允许他有淋雨的冒险行为。正在他心急如焚的那一刻,他眼前忽然飘进一位十分纤瘦,面容娇好的女孩。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孩下身穿着桃红色的运动短裤,上身搭配着乳白色的T恤衫,手上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运动背包,高高的马尾辫,约摸着和老韩差不多的年纪。
还没等老韩开口,那个女子就对老韩说:“你要去公交车站”。 “
“是啊,你怎么知道?”老韩很惊讶的问道。
“你天天在这打气,在这一片大小也算是名人了!”那女孩语速很慢,回答的显得很慎重。一双水汪汪的大大的眼睛直盯着老韩的自行车。接着说道:“有好几次我看到他们想把你锁在站台围墙边的车子移走,我都会告诉他们,它并没有被遗弃,它的主人很爱它,每天按时打气。”说完,她赶忙侧过头去,看得出来,那女子是在一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说话的语气是故意装出来逗老韩的。
老韩此刻第一反映就是,她在羞辱我,她在拐弯抹角的羞辱我,起身就要往雨中走。
那个女孩顿时慌了,“别走,我把伞给你,我没什么事在这等雨停。你别淋坏了”。说完连忙打开背包,取出一把精致的雨伞。
老韩依旧不理他,径直走去。雨水转瞬淋湿他的上衣。
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竟然从雨中冲了出来,踮着脚,把胳膊伸的很长很长赶忙拉住了老韩的手臂。女子的衣服也湿了,大大的眼睛望着老韩,嘴里还念念有词:“听……话。”最后的结果是老韩羞红了脸,挣开女孩手上的雨伞。把女孩送回到棚下,自己飞快的往公交站台跑去。那个把雨伞赠给老韩的女孩,她叫彤。
等老韩下班后,焦急的来到公园,雨早已经停了。他突然看到彤正骑着他的自行围着公园前硕大的雕塑转着圈。她换了装束,一身修长的淡黄色连衣裙,一双白色厚底的运动鞋。把彤玲珑的身材和阳光的性格完美诠释出来。彤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老韩,高兴的对着他按着铃铛。老韩也把仔细包裹好的雨伞拿在手里,并再次确认一下,不是迷你打气筒。
这一次还是彤先开口,“你的车子真难修,我带它跑了好多地方,现在不漏气了。”
“这是你的伞,谢谢你。”老韩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低下头突然发现,车子多了一个精致的后座。
彤开心的说,“这个是送你的,你得送我回家,请我吃饭。”
“好的,没问题,想吃什么?”老韩的脸已经红的发起烫来,像极了一个烧开了的铜炉。
“哈哈,回答这么干脆,可是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看见韩的囧态,彤也像一个娇羞的小女孩,白净的面庞多了一丝红晕。
“好吧,那你想好了,怎么告诉我呢?”韩显得更有些失态了,牙齿在嘴里打着哆嗦。
“我要是想好了,就会在晚上的时候,在你的自行车边等你,到时不许耍赖。”彤的脸红晕完全散开,像一粒通红的樱桃。
“没问题!期限是一万年!”老韩也不知从哪冒出的这一句,他的脸彻底变成了通红的苹果。
那么,苹果和樱桃就这样彼此认识了。
以后老韩每一天回到公园,都比往常早了一些,彤也经常在公园门前等着他,不过他们谈话的内容逐渐从吃饭,这种低俗的事情上升华开来。韩会带着彤围着公园骑行,彤也会经常等韩下班,或者在车篮子里留下纸条,有时是晚饭。彤的身体真的是很瘦,且是一天比一天消瘦。而韩说,他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
直到有一天,韩开口问彤:“你家究竟住在那里啊?每次都是送你到公园的后面,而公园后面没有人居住啊。”
听完,彤的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我不是人,我是这公园里的鬼,是来害你的。”
老韩听到后,低下头像似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彤看到后感到很奇怪就问:“你在找什么。”
“你的影子啊。”韩说。
“你要,真是鬼,我也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韩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一句。
彤听完,眼泪瞬间从两枚大大的眼珠里冒了出来,她紧紧抱住了韩,嘴里喃喃着。韩听不清楚,只感到彤的全身都在颤抖。他也赶紧的紧紧的拥抱住了彤。
话虽这样说,老韩终究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一天晚上和彤分别后,他在彤的目送下假装走了。其实是在路口拐弯处把车子一扔,火速跑回去看彤家里到底住在那里。他看到彤行动缓慢,明显和刚才判若两人。她的面色更加苍白,看得老韩心里好难受。正踟躇着,忽然彤一转身不见了。老韩连忙跑去看,看到一个白色牌子上赫然写着“公园地下停车场。”过了没多久,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从公园出口离开。
“彤是有钱人家的女子,不是,不太像……”韩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
日子就样过着,韩也不过分追问什么,每天能见到彤对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他把这件事告诉家中的父母,二老在老家开心的不得了。父亲鼓励韩,“喜欢就告诉人家。咱家今年咱家挣到钱了,依照这个速度,等过两年,给你在城里买个套房子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每次老韩想要对彤表白,话语稍微暧昧一些,彤的眼泪就会离开眼眶在面颊的上沁出淡淡的灼痕,对于这些彤似乎总刻意回避,再提,彤显得很痛苦。于是搁置……
“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不问,我一辈子都不会说,若是别人不肯说,我一辈子都不会问。”韩曾经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真是应景。
韩当时真的是疯了,好好的活人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
我带着这个疑问不能入睡,便摇醒韩。
“彤是谁,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她,你为什么不去?”
韩哭了,“我找了,我在那找了两年。”
“那她人呢?”我咆哮着。
“她,死了!”韩抱头痛哭起来。
其实在韩找寻彤两年无果的情况下,已经萌生要离开的念头,直到一天有一个电话打来。
“是韩君吗,我是彤的丈夫,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你。”电话那头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韩瞬间像是被抽干了灵魂。
“丈……丈夫,彤怎么了,她还好吗?”韩有些不受控制的挂上电话,跑向和男子约定的地点见面。
到了地方之后,韩见到了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据韩说,哪位男子样貌白皙,体态俊伟。一看就知是事业有成的样子。刚开始,韩有些极不适应。
“你好,是韩先生吧,我是彤的丈夫,您不要误会,我和彤仅仅是法律上的夫妻,在道德上我们是以兄妹相待的。”看见韩爆发出凶恶的眼神,那位男子急忙解释。
“什么法律,道德?我的彤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韩有些急了。
“彤,她已经离世了!这是她给你的信。”那位男子以极其素养的表情。把一封信,轻轻交给老韩之后,轻轻说了一句:“韩先生,原谅我的冒犯打扰,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说完大步离开老韩。直至走到离老韩很远的距离,那位男子突然激动的猛一转身,大声的对老韩吼道:“彤临死前一直恳求我能和她离婚,她想完完全全的接受你的表白,这是做梦,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吼完,他擦拭了眼角流出的泪水,疯一样驾车离开了。
老韩一手拿着信,一手握着拳头。紧追过去,嘴里大喊着:“小子,你回来,你再说一遍!”
原来彤在认识韩之前,就已经嫁人了,丈夫大她很多,彤家近年生意年年下滑,家族希望通过彤的婚事挽救一下家族的命运。无论丈夫对她有多百般宠爱,但彤一直与丈夫保持距离,感情没有高低贵贱,但以利益为出发点的爱情,彤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可怜的彤在嫁人不久后就被确诊得了不治之症。认识韩,是彤在生命垂危时,命运与生命之神再次绽开的花朵。彤在世时一直渴望家族生意好转,能结束一纸婚姻,结束利益交换,完完全全的嫁给幸福。原先这只是她的期望,她本已经心灰意冷,完全失望。直至遇到韩,她要活下去,她要接受最痛苦的治疗,她知道无论怎样,一定会有人等着她。
那,那封信呢?”我问已经泣不成声的老韩。
“我,烧了,我不接受她的告别,我说过即便变成鬼,我也要和她在一起。”老韩毅然站起,颤抖着用最大的声音回答了我,也回答了彤。
后来,老韩永久离开了那座城市,关于彤的一切,还有很多。比如那个自行车。我只知道,老韩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并且从来不骑自行车。
那天我和老韩做了同样一个梦,我们跑到彤的墓碑前,认真的用凿子把“爱妻”以及旁边的枝末尾节一笔一划都仔细的抹去。然后一起对彤说。
“你自由了……完完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