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深处》是一本由东来著作,后浪丨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6.00元,页数:17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大河深处》读后感(一):锦的灰,灰的堆
明明年纪不大,但确实很懒,一段时间懒得读书,更别说写书评了,一是写得不好,二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评论写得别人也愿意去读。
但是懒惰不是长久之计,当然也可以说这本书让我有点心绪想记录下来。从标题就可以知道我最喜欢这本书最后一篇《锦灰堆》。
残破的集合,谓之“锦灰堆”或许是字里行间的抑郁颓废吸引了我,亦或是男女之间的情欲纠葛蛊惑着还未曾享受过爱欲的我。有些隐秘的思想的重合,那种多想悲观的自我剖开和放大,总是给人痛苦的,不过可喜的是,此时,“我”还有“你”相伴,两个孤独相似灵魂的相互救赎总是透着点生之希望给我们这些尘世中的修行者。
生活中还没遇到Z这样的天才,但是这样一个天才的命运浮沉总是吸引人的。一辈子背离安排好的命运,去追寻自由而付出这种看起来是“众叛亲离”的代价,在现在看来是大多数人耻笑且不以为然的。这种精神般人物的逃遁,以前在我看来是理想化的,而随着经历的增多,便觉得写得就好像是身边某个人似的。他的精神感召着身边的朋友们,让他们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而洛山是世俗意义上成功且幸福的,作者并没有对三种不一样人生追求有态度上的倾向性,而是成列出来给大家观赏。于我个人而言,我自然最喜欢男女主人公这种。不丧失对生活的追求和感知,互相爱着,就很好。
他们会说,爱会飞翔,然而 死神拥有更多更强劲的翅膀。 ——曼德尔施塔姆《大河深处》六篇小说的讲述,有冷眼,有热意,大多是不动声色的惋惜,如同面见废墟的反应。而废墟,即所谓“残破的集合”,所谓“锦灰堆”。
对观者而言,小说所写,固然是此刻的事件。但述者的眼光明明带有回望的姿态,结束的时刻在开始时已经发生。因而,转折与结局并不挑起意外的反应,只是都囊括在了注视废墟的氛围里面。或者说,这些事体都在留待追忆,然,在当时便已生发惘然。路翎的旧照片、人皮风筝、河里漂浮的女尸,我们第一次见便觉得已经见过,因为它们不过是供献给时间的牺牲,正如我们自己。
“那时候海芝几乎要跟随他爸冲入火中,我死死拽住了她,今天没有人抓住我,海芝丢失了,在我眼前,我也丢失了,谁看见了”。在东来锤炼的短句节奏中,绵延着事物的流逝,造成无止尽的幻觉。似断未断的连接,是作者的拿手好戏,亦是“审视与注解”生活的方式。有时候,连续好几行,乃至整个段落,都是错落有致的短句子,主语可以变更,焦点缓慢移滑,遂能形成一种特异的博大。被这种文体所吸引,人物的话语也呈现出相似的节奏感,和明显的古雅化。毋宁说,所有的言语都是整体语流的一部分。
书名篇目《大河深处》以赤吾江为底色,用边地历史和个人史的交叉,来完成现代的“逝者如斯”之喟叹。在这里,空间上的深入和记忆的创伤相互发明,滚滚江水的隐喻静静铺满一场找寻之旅,执念与虚空进行它们矛盾的碰撞。寻找消失的踪迹(我)、对命运受难式的接受(老笃)以及无从稽考、不可理喻的震惊事件(路翎),它们同时也分散在另外五篇小说中,与语言风格一起,构成了这部小说集晦暗的、“灰棺”式的风格。
然而,如同德里克的地下密室,这些只是小说的表象。勘破其表象,并因此显得与其他篇目都有所不同的,是《雨果》。作为死后的灵魂以及写作者纪念的对象,傻孩子雨果知道“遗忘已经不可逆止”,因此觉得父母对于坟地的执着并无必要。雨果的灵魂并没有始终在父母身边飘荡不散,“他回到河流的怀抱,回到死之地、生之所。河的底处还有一条河,流动的光洁的温暖的,他毫不犹豫地扎进去。”
在死神肆虐之处,底下是密布的光亮。而叙述者正坐在这看不见的光亮之上,接受车轮的碾压。
《大河深处》读后感(三):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总是如此。”
逃过童年夭折厄运的《雨果》,成了《没有名字的傍晚》里的瓜瓜,《没有名字的傍晚》里的野豆,到了《再见了,蝴蝶》里成了海芝,海芝活成了《锦灰堆》里的“我”,“我”在与恋人分手后去《大河深处》寻找与过往的联系,长大后成为《杏与莲》里的单亲爸爸。
六个短篇恰好对应着“童年,少年,青少年,青年,成年,中年”这六个人生阶段。故事里的主角们,在各自泥泞的命运中一路挣扎,为了成长付出了或轻微或沉重、然而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几乎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代价。
“我明白过来,他人的死亡是生命进程中微不足道的部分,是水边涌来的会消逝的浪,但是那场火是一粒种子,种进海芝和我心里。种子发芽、长大,有时候能开出好花来,有时候开出歹花。”——《再见了,蝴蝶》
小说中固然多次写到死亡,但是在现实中,真正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成长的个体少之又少。我更多地将这些死亡认作象征,象征童年的终结,纯洁的消失,青春的逝去……象征着我们在进入生命中的下一个周期之前必须付出的东西。
拥有回忆,一定是让人活得不快乐的最大原因。因为时间会让我们遗忘掉那些拥有过的最重要的东西——平淡但快乐的时光,就像鱼忘记水,风筝忘记风,然后让我们在回忆的时候痛不欲生。而我们之所以试图给痛不欲生的回忆添加含义,想让普通的时刻成为生活的一个个表征,只是因为对待回忆就像照镜子一样,我们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带着因为无法被满足而郁郁寡欢的表情。
我们对童年创伤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幼年的心赤裸、柔嫩,轻轻的一道伤痕就能让我们刻苦铭心,而成年后的心却饱经风霜,包裹在一道道伤疤形成的层层厚茧之中,痛和快乐都已经变得不够凌厉。
听说“这个杀手不太冷”将推出续集。时隔二十五年,马蒂尔达一定成了一个冷静而强大的女人,因为不管遭遇过什么,对于失去了莱昂的她,成长只是唯一的选择。
试着变强吧,因为人生从来都是如此艰难,不仅童年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大河深处》读后感(四):大河深处,没有秘闻
文/赵铁柱
《大河深处》收集了包括《大河深处》在内的6个短篇,《雨果》最让人出神,寥寥数页却能平衡文体的简约和情绪的丰满,我曾以为它是不加修饰的情感流露,重读之后否定了这个想法,自然平淡的小说更需要精心编织——雕刻言词、删繁就简,不然容易流于平庸乏味,《雨果》一篇无此弊病。
我常想:新人应该从短篇着手训练写作基本功,然而长/短篇并不易切换,艾丽丝·门罗写着写着一辈子就过去了,若没有诺奖加冕,她的文学史地位岌岌可危。毕竟长短篇孰轻孰重早有定论,大部分作家都希望有一部或几部长篇枕棺,以短篇传世的小说家太少了。
所幸对短篇的赞美不曾绝迹。卡尔维诺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又译《美国讲稿》)中盛赞短篇小说是“美国文学中的瑰宝”,但出版商过于迷信长/短篇的区分(实质是重长篇轻短篇),往往阻碍了短篇作者的文体实验——比如他的《宇宙奇趣》和《时间零》就尝试探讨抽象的时空观念,但因为要“像写诗一样斟酌”,要寻找“简明、浓缩、可记”的句子,就不得不限制小说的篇幅。如果是长篇创作,基本很难从始至终保持这种紧凑。
其实出版商对长篇的偏爱也无可厚非,只有长篇才能提供一段无法割舍的陪伴(前提是小说优点明显多于缺点),读者甚至可能与小说人物一道成长。一流的短篇虽不会有臃肿的毛病,但这更多是展示了作者的智性和刻苦,读者未必能沉溺其中,遑论为之伤春悲秋?出版图书毕竟是经济活动,不能不权衡收益,能让读者魂牵梦萦的长篇显然更容易谋利。这时候再去讨论文体的臃肿似乎不合时宜。
也许长短篇可以解决卡尔维诺和出版商的矛盾。《大河深处》头尾两篇(《大河深处》和《锦灰堆》)在篇幅上超过一般短篇,容量大增却不显累赘,轻逸的文字使阅读过程更加从容。《锦灰堆》文本不像它表露的那么与世无争,我疑心作者是想写长篇,最终没有得手。视角的游移不定伤害了小说的结构,内容上有一丝顾影自怜,看得出过于依赖理念创作。
《大河深处》欺骗了我,它虽然没有张牙舞爪地宣示自己的解构性,但显然对类型小说有所借鉴:外来者多次遭遇神秘事件,根据蛛丝马迹前往边远地区查探,并在当地耆宿的指点下解开谜题,临了横生枝节,主角似乎陷入更加艰险的困境,此时小说戛然而止。标配的类型小说框架让人想入非非,适时插入的悬疑情节持续引诱着读者,而小说家“路翎”的登场于我则似乎有颠覆文学史的意味。
容我先叙说自己的不学无术。我对路翎的印象来自夏志清教授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他在此书的中译本序里提到“简评”而非“专章讨论”路翎的作品是《小说史》的重大疏忽。夏氏素来狂放,居然也肯直言自己的过失,可见路翎小说自有不可轻视的价值。但我的阅读计划总是因故变更,直至今日也未能涉猎其名作《财主底儿女们》和《饥饿的郭素娥》,对他的生平也一知半解,在这种朦胧状态下阅读《大河深处》,也就难怪心情跌宕,以为小说改编自史实。读毕全篇,我才恍然:也许作者就是想跟读者玩个游戏,这里头既有讽刺也有自信——讽刺如我一般不假思索的读者,自信巧妙迂回的叙述可以弄假成真。如果这是他/她的初衷,不得不说,本读者入局了。
我之所以不能确认作者性别,是因为集子中的男性和女性角色同等迷人,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说文学史上能出色描写异性的作家非常少,如果一个作家男女通杀,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他/她性别不明?作者性别问题善用搜索引擎即可解决,然而我宁愿继续保持这种暧昧的模棱两可,一如作者对叙述未知情绪/事物的偏好。
《大河深处》读后感(五):少作必悔,其心也真
少作必悔,也应验在我身上,其实也不好说是“少作”,交稿时,我二十七岁,书印出来,已二十八岁了,早已过了与年少分别的时刻,正是将熟未熟之时。之前也会收到一些作者或者出版社的赠书,收到后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真不知好歹,到了自己的小本本出来,腆着脸给几位朋友寄赠,都要附带一句话——万不可多抓鱼上偷偷卖掉。
《大河深处》收录了五个短篇一个中篇,除了最末一篇《锦灰堆》,其余我都曾在豆瓣日记里发过,多写于2017年,很多朋友因为这些小说与我相识,我也是因为在豆瓣写小说被朱岳发现,羞愧是因为早知自己未能全力以赴,一本十万字的小册子,诚意也不过刚刚及格。
如果你看了这本书,大概能感觉到几个短篇都笼罩着一层幻梦,我自己也很久没看,再看品出一点味道,只觉得作者真是天真,难以想象已经大龄,笔触还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些地方透露出洋洋得意、狡黠和机心,如果我是第三者,会不知如何评价此书,它好像点破了一些真相,却因为作者本身的稚嫩,无法认知得更加深入,最后,都尽数抛进一团暧昧的情绪之中,比如《雨果》,比如《杏与莲》,这是一种写作者惯常的套路,熟用之后,不可避免地油滑。
暧昧,大约是我的底色,一旦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许多事情就开始扭曲起来,自然生长出它的纹理,释放它的烟雾,然后像梦境那样,朝着不可预测的未知跑过去。文字和真实之间到底隔着多少重山,翻完了一座还有一座,在我这里是翻不完。哪怕写的是现实题材,我也无法老老实实地去描摹事情的本来模样,总要为它添些美丽的枝节,我深为此苦恼,认识到这是一种写作上的残疾,它将阻碍我进入到真实,如永远隔着毛玻璃来看待世界,影影绰绰而已。我对许多人讲起过一条金色溪流,浅而清澈,铺满金色巨蛋般的鹅卵石,漂流向下,直至一池静潭,我母亲说,啊,我知道你说的哪一条河。我们去看了那条河,根本不是金色的,荇草生长在小而碎的灰黄色鹅卵石中间,没有金色巨蛋,也没有静潭,我在河边哑然很久。
我是被记忆捉弄了吗?我是被梦幻捉弄了,根本不忍接近真实世界的衰敝和残缺,哪怕是一条小河,我也必须以文学来美化,来认知,最终我的文学也充斥了虚伪,匮乏真诚,我所谓的真实,不仅仅是坦诚,更多的是指对事物的认知程度。不知天高地厚时,拿着笔,总是幻想自己能够入木三分,到后来只希望自己清醒一点,规训自己那孩童般的幻梦,像驯服一头野兽。
将《大河深处》的稿件全部都交给编辑老师之后,有大约一整年的时间没有写过成型的东西。说写一篇少一篇,说下笔不知道能不能成,好像赌博,这两年的感觉更加强烈。处于这样的焦虑之中,被文字与真实之间本就存在的隔膜折磨,太在意美感,智识与能力也许支撑不了写作上的长途跋涉,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却无法从其他的事情中得到这么深入的乐趣,怀疑自己是一朵谎花,根本不会结出果实,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还是在写。
另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的写作没有意义,近年时事使人疲惫,徒长至这个年龄,面对这样的时代,身处暴风之眼,我能看见的和能写作的都太小而平庸。许多事情已无法用”我辈且看春光“带过去,它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有些东西一旦发觉,就再也无法忽视,能够感受,却没有能力书写,这才糟糕。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变得麻木不仁,或者说,其实从未感知到过真实,更别提书写,就像金鱼缸里的金鱼,生活在一个玻璃泡里。出于个人成长,往日的书写主题已成枷锁,似乎不值得写,也不该写。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对文学的意义认得那么清晰,文学是拯救,也是抗争,哪怕它看上去柔弱。
接下来,我该写些什么呢,尝试着写了一些轻松的小说,也去捕捉了几个转瞬即逝的念头,看了一些闲书,然后仍然像苦修一般,理解人性,多些关怀,不只停留在表面,不被各种维度的美迷惑,尽力地认知这个世界,少一些自以为是。
最后,要非常感谢我的编辑朱岳老师,本书选篇,他完全任由我妄为,最后的《锦灰堆》用的是非常私密而细碎的写作方式,说起来很没有卖相,他依然支持我。也感激后浪所有为此书面世出力的朋友,真诚致谢。
《大河深处》读后感(六):《大河深处》:文学的引力
注: 2019年8月,《中华文学选刊》和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BIBF)主办方联合策划了“万有引力”主题小说展,收入了鲁敏的《万有引力》、糖匪的《马里奥的弹子机时间》、李唐的《替代者》、东来的《大河深处》和陈春成的《李茵的湖》等5篇小说。本文系对该主题小说展的书评 。(我最喜欢《大河深处》,就放在这本书的书评中好了)
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在小说《万有引力之虹》中虚构了一种奇妙的现象:二战期间,德军拥有一种威力强大的V-2火箭,盟军情报机构竭力想搞清楚该火箭的秘密,却发现火箭每次袭击的地点均是美军军官斯洛索普进行过性行为的地方……火箭的攻击点不再是被刻意指定的目标,而是与人的情欲性爱联系在了一起。在人世间,万有引力的体现就是如此无逻辑,它当然仍在物理意义上起作用,就如《马里奥的弹子机时间》里写的那样“虽然微小,但物与物之间彼此吸引,多令人感动”,但同时这种不可避免的联系又更多依赖于人类精神层面的力量,这是人与物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是“万有引力主题小说展”五篇小说的共通之处。
然而精神是属于个体的,当这种个体差异与无处不在的共性引力发生碰撞的时候,就必然会出现排斥反应。鲁敏的《万有引力》就是对这种构建于引力之上的斥力的体现。我们发现,邻居女人-邻居男人(“棒球帽”)-看门人-上士这几个普通人在面对困难时无处发泄,他们被层层传递的怒气联结在了一起,互相排斥却又无计可施。“肥鸽子”作为联系普通人和上层人的枢纽,接过了来自普通人的怒,把它传递给了老总-办公室主任-杨局长-“眼镜框”为代表的上层人,然而上层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却可以把来自底层的怒转化为利,彼此被这层层利益连接起来,而这利益链条的终点最终又回到了两个普通人身上:“小姐姐”和表弟。“小姐姐”由于握有制约上层人“杨局长”的特殊权力,最终得以逾越普通人的身份,可以“开个自己的小铺子,专门卖零食,再不用去寄养店了”,成为了和“肥鸽子”一样夹杂在普通人和上层人之间的中间人;而不经事的表弟则哼着情歌,粉刷着墙壁,带着梦想被他人踩在脚下。鲁敏笔下的所有人都在算计着他人,却又无法离开他人而生活,毕竟怒意要有宣泄口,而利益则更需要有攫取对象。
李唐的《替代者》也分享着同样的世界模型,不过却用科幻式的设定把色调调整得更加阴暗。就像一个悖论:《替代者》中的人间缺不得任何一个个体,却又缺得了所有人。真正不可替代的只是个体在抽象意义上对社会的贡献,是一种象征符号。这同时也是对科技时代的反思:如果我们的价值可以被替代者(科技?机器?)所取代,那么我们和他人之间的联系还有意义吗?《替代者》的结尾给了我们某种希望:叙事者(没有名字的“他”代表着每一个在现代社会中追求自己的身份与价值之人)因为对莉莉的爱毅然选择脱离替代者的行列,成为了拥有自由却没有身份的人。但这种希望是虚假的,如果联想到叙事者之前替代的林峰周围的同事、亲人乃至莉莉本人压根都没有识破过他的替代者身份(甚至在他亲口承认时也依然如此),我们又如何可以确认那些人不也同样是替代者呢?
真正留有希望的是糖匪的《马里奥的弹子机时间》。在这篇小说中,糖匪塑造了一个颇具魔幻现实主义气息的奇幻世界,你甚至不知道究竟是长乐梦见自己变成了马里奥,还是马里奥梦见自己变成了长乐和耶稣。叙事者长乐也曾被人与人之间的引力联系折磨得焦头烂额,他认为飞黄腾达的人凭借的不是自身的才能或努力,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嫌恶”,而“这种嫌恶甚至远超过对他们这样具体对象的厌恶”。因此长乐决定逃离这种引力,按照自己的喜好孤独地生活,哪怕是从上市公司的人事经理断崖式下跌成为一个游戏厅夜场看场者。故事的高潮点,即地球上引力的消失,并不是自然因素造成的,而是因为千千万万像长乐这样的人放弃与他人的联系造成的,冷漠愈甚,引力越微。虚幻的耶稣说只有长乐能拯救世界,但其实彼时的长乐已经变成了一个集合体、一个复数的概念。最后地球为何能安然度过末日?因为人类还不愿意彻底放弃与他人间的羁绊,拯救地球的不只是拼命通关弹子机的长乐,也是四处给柯基犬找收养人家的狗主人和把脑瘫的孙儿与自己绑在一起并决心搞点氧气瓶和防辐射背心的阿婆。
然而人间的引力联系不仅出现在自己与他人之间,也会出现在人与物或是自己纷繁的记忆片段之间,陈春成的《李茵的湖》就为我们展现了这些层面上的引力作用。李茵的现实是由无数斥力组成的:父母早早离异,整个中学时代都在舅舅家寄住,工作不如意辞了职,面临考研的压力……支撑她生活下去的就是对儿时模糊的记忆:对依然和谐生活在一起的父母带她在湖边野炊的场景的记忆。于是她开始寻找那片湖,作为李茵男朋友的叙事者也努力地帮她寻找,但二人之间并没有、也永远不会建立起李茵童年时与父母的那种美好的引力联系。故事中反复提到李茵对“我”时常表现出淡漠,而在多次寻湖失败后,“我”曾经安慰她说“等以后我们有了小孩,也找个湖边去野炊吧”,然而李茵却“白了我一眼”。李茵想拥有的不是当下,也不是未来,而是过去(这一点与“我”刚好相反),这也使得故事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性结局。
把东来的《大河深处》放到最后来写,是因为我觉得它是五篇小说中最为特殊的一篇。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曾经写道:
“设一个谜底是棋的谜语时,谜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么?”
“‘棋’字。”
《大河深处》就是唯一一篇在谜面中没有写到谜底,却无处不包含谜底的小说。既然人世间的万有引力无处不在,又何必刻意把它强调出来呢?我们且不去说乡村生活在老笃身上产生的引力效果,也不去说基督教信仰对路翎的吸引,且只看这篇故事中隐藏的最为宏大深邃的那种万有引力:路翎的下落对“我”的吸引,或文学对人类的吸引。
路翎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是“我”前男友失踪了的太爷。“我”起初只是在前男友家中看到了路翎的照片,后来又在昆明的古玩市场随手买下的民国时期账本中看到了他写下的文字,之后又在一本名为《云南老照片》的书里发现了他的身影。只是这些不期而遇在当时只不过让我“眼前一亮,过后仍然抛在脑后”。再到后来,“我”参与翻译《传教士在中国》时,发现传教士阿伦·库克的助手约翰就是路翎,这终于使得他成为了“我”无法忽视的存在,于是“我”决定远赴云南乡村,决心还原出路翎的后半生。
路翎就是这样慢慢吸引住“我”的。在其他四篇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清晰的,是有因果的,可路翎与“我”之间的引力效应则不同,它是偶然的,是渐进的,但它所显示出的力量却似乎更加强烈。这种引力是对谜题的解构(东来无疑是设迷的高手:“我”为什么要来到这穷乡僻壤?老笃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他们能应对丛林中的危险吗?蛇到底意味着什么?路翎的后半生到底是怎样的?……东来始终用一个又一个谜团牵引着读者)、对未知的探索、对故事的补全,是不是像极了文学作用于人类身上的引力?
我不禁想起了巴尔加斯·略萨在小说《叙事人》中描写的故事:受过高等教育、在首都利马居住的秘鲁人萨乌尔放弃了城市生活,进入雨林深处的玛奇根加人部落,成为了一名叙事人。何为叙事人?叙事人就是在雨林中各部落之间游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与神话、传说相结合,再将之讲述给土著人听的人。有趣的是,叙事人在“原始未开化”的土著部落中是如神般的存在,当他们出现时,人们会停止打猎、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端坐在他的周围听他讲故事。《大河深处》中的“我”与路翎的关系,就像是土著人与叙事人的关系,故事或者说文学就是他们之间的引力联系。
试想在那无比遥远的年代,我们的祖先聚居在山洞中,围绕在篝火旁,听着洞外野兽的吼叫和不断的雷鸣,他们笨拙地比划着,用简单的语言逐渐描绘出了一片神奇的天地,有神灵掌管着一切、规范着秩序,是神话、是文学给了他们面对未知世界的勇气,从那时起,我们和文学之间的引力作用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在《大河深处》中,听了几十年邓丽君歌曲的老笃一直以为邓丽君还活着,在得知她已去世后也认为“那一点也不重要”,因为那些歌还在;太婆红着眼眶把父亲的照片捂在胸口,因为“照片就有这个功能,让一瞬成为永恒,使后来人仍能见到他的面貌,甚至感知到他的呼吸”。而“我”对路翎的追寻则告诉我们,故事之于人类也有同样的作用,这就是文学的引力,它永远不会消散。
《大河深处》读后感(七):什么时候写小说也能当官了,中国的小说就厉害了(对谈)
朱岳 13:00
下午咱们来对谈?有空吗?就是用微信
东来. 13:17
可以啊
东来. 13:17
什么时候开始
朱岳 13:18
现在?
东来. 13:18
嗯嗯,用文字吗
朱岳 13:18
就是微信
朱岳 13:18
文字
东来. 13:18
好的~
朱岳 13:19
我也没列提纲,不是很正式。
东来. 13:20
恩恩,那我们就随便聊点啥,尽量表述完整一些就好~~
朱岳 13:20
对的,我去倒杯水
东来. 13:20
我去喝杯茶
朱岳 13:22
我来提一些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一些问题。随便聊聊,我觉得比刻板的访谈要好。
东来. 13:22
恩恩,理解
朱岳 13:23
我本来想从 不有 开始访谈,但他推托了几次,昨天他说能不能不访谈。我说就不难为他了。
东来. 13:25
哈哈,他的性格是这样。
朱岳 13:25
很像卡夫卡笔下的幽灵。
东来. 13:25
可能对于内向的人来说,阐述自己还是比较困难的,想要表达的都放在作品里。
朱岳 13:26
特别怕宣传自己而失贞。
东来. 13:26
对
朱岳 13:26
那我们开始。
东来. 13:26
失贞……
东来. 13:26
吼
朱岳 13:27
《大河深处》是你正式出版的第一本书,书出来后,感觉自己较之过去有什么改变吗?
东来. 13:29
我会回复得稍慢一点,长一些。
朱岳 13:30
好
东来. 13:39
有,两个方面的变化。 一个是写作状态的变化,较之于前更慎重了一些,以前写东西比较随心所欲,开个头写几段,感到困难就放弃了,电脑里的废稿积压成山,依赖于灵光乍现,《大河深处》出来之后,看到文字被老老实实地钉在纸上,不得动弹,就觉得还是应该要认真一些,表达欲是座矿,我绝不是富矿,还是要珍重表达,找到想写的想说的,再完整地表达出来。看起来会笨一点,不过不要紧。灵气是会剥离的,随着年龄,不能过多依赖灵感。 二个是写作主题的变化,我在那篇《少作必悔,其心也真》的自述中提及过,我还是想要敏锐地感知时代,写一点这个时代的故事吧。
朱岳 13:42
我有时疑虑,出版这种形式会不会让原本很自由的写作状态,变得刻意。以及作者会不会对心灵过度开采?此外,谈到时代的故事,我觉得新作“代春日行”是很不错的尝试,轻逸有趣,又蕴含一些东西。你觉得写时代故事可能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因为写时代故事的人其实很多。
东来. 13:54
这里有好几个问题,我一个个回答。
东来. 13:54
还是一个心态的问题吧。其实我写小说也挺长时间, 一直自发地维持着“野生”状态,所求就是自由,无论是写法还是题材还是主题,都不想被限制。唯一能限制作者的,只有能力。文字从头脑落到文字,本来就完成了一次转化,出版完成的是私人向公众的转化,本质上并不会改变什么。我觉得对写作扭曲得比较厉害的是改编,改编成影视作品,这个来钱太快了,为了改编而写作,简直就是放弃写作。
朱岳 14:02
还在答?
东来. 14:02
对的……
东来. 14:05
最近在读一些有关上海历史的书籍,边角料拿出来写了《代春日行》。 可惜是一个思虑并不周全的短篇,有些思考未能放置在里面。 我觉得写这个时代的故事,最大的障碍是身处其中吧,不能跳脱出来审视,身处巨变而不知巨变,心灵永远空出一片来感受和理解,这是比较难的,所以我们需要学习历史,反思。时代说到底是很大很大的东西,如果从个体命运来着手,也必须回溯至源头。这么讲太玄了,写作实在不是这些东西,但我最近被这些奇怪的想法控制了。
东来. 14:07
朱岳老师对写自身所处的时代,有什么想法
朱岳 14:10
嗯,如果是基于感受的,我觉得每个作者的感受性都是从自己时代来的。如果是基于认识,对时代的认识确实需要一定的阅历。还有就是我们大环境关于写作的种种禁忌。另一个难题是,写同类题材,有相似想法、视野的写作者很多。
朱岳 14:11
从历史角度入手我觉得还是挺特别的。
朱岳 14:12
还有非虚构写作有时更为有力。
东来. 14:14
恩,是的。不过,我作为小说作者和读者,有时候也会期待出现一部惊世之作……
朱岳 14:14
其实我从开始做本土原创文学以来,从文学的角度,对我们时代的看法,已经和以前很不同了。可能实际去干一件事,能让人很快改变。
东来. 14:14
有什么不同?
东来. 14:14
以前是怎么样,现在是怎么样
朱岳 14:14
更悲观了。
东来. 14:15
恩,理解…
东来. 14:17
“我逐渐感到一种缺失,可以说是我们环境的文化缺失,虽然这个说法很老套,但其他表达方式我没想出来。就是你拿出任何单个的或一系列东西,你都发现缺失的是整体,这些东西杯水车薪,即便拿出很多,也是零零散散,缺少一种内在力量。可能感觉到并面对过这种巨大缺失的人都会束手无策吧。”
东来. 14:17
这是你以前写的一篇日记,当时看到这段话我感喟了很久。
朱岳 14:20
我以前自己写作感觉不到。但是做原创出版,感觉很明显,就是我们的作者不是在一个既有的自己生成的文化背景或大框架下写,而是就好像在半空中写,一个个写作者都很孤立,相互也不关注,如果我不做出版我也不关心同代人的写作,除了几个朋友。我们的出版也不像真正的“出版”,更像一种中介,就是引进、翻译。我们的评论、批评,几乎是无声的,好像主要关注作协老作家,开研讨会,笔会那种形式。对你们的作品,我感觉到的就是巨大的沉默。所以整个写作文化都像是沐猴而冠,就是学西方一些形式,什么搞个奖,搞个签售活动,搞个对谈……下面什么根底也没有,文学观一片模糊。
东来. 14:20
之前和一个朋友聊起来,讲到我作为一个写作者是被阉割过的,我非常自发地回避尖锐的沉重的整体的东西,作为写作者其实不够坦诚,素养不足。
朱岳 14:22
昨天晚上我看了《午夜巴黎》这个电影,当然这个电影谈不上深刻,但是确实让人看到黄金时代,群星璀璨是什么样子,然后一群俗人装模作样是什么样子。唉
东来. 14:23
前段时间看了《整个巴黎属于我》,讲海明威的巴黎境遇,差不多同样的观感。
东来. 14:24
相比大陆而言,台湾虽小,写作者也不多,但是他们形成了一种良性的生态,所以时不时还有些亮眼的东西出来。
朱岳 14:25
我觉得我们整个文化就是一种权力崇拜的文化,从古至今,而没有一种创作力崇拜。最开明最进步的时期也只达到了财富崇拜。
东来. 14:26
创作力也是为了获取权力而迸发的……
东来. 14:26
盛唐诗好,不就是因为诗赋取仕么
东来. 14:27
什么时候写小说也能当官了,中国的小说就厉害了= =
朱岳 14:28
嗯,我觉得随着台湾文学的引进(不用翻译哈),会形成一种碰撞,我也是受到一定刺激才开始想做本土原创,来迎接这种碰撞。我预计是三年时间。但是目前感觉我们只是被冲击,没有什么碰撞,然后冲击可能也不会出现,什么也不会改变。
东来. 14:29
没有良性的生态,年轻的写作者必须要进入到旧的体系才能出头,必须书写那些陈旧不堪的主题,否则就会被视为异端。也没有一群在前面领头的前辈作者,对话没有了,也就不可能存在什么一以贯之的文学传统。
朱岳 14:29
古代很多诗,都是当不了官或官小,就把自己比喻成皇上的弃妇,我最不喜欢这类诗了。
朱岳 14:30
前辈作者几乎不关心他们谱系之外的年轻作者,我是这种感觉。
东来. 14:31
互相瞧不上啊,他们足为年轻写作者精神标杆吗,一个个蔫鸡一样。
东来. 14:31
集体沉默。
朱岳 14:32
可能也因为上一代作者很多写“时代”的,以至于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东来. 14:32
他们中很多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时代了
东来. 14:32
不和这个时代发生联系了
朱岳 14:33
写这个时代大概也需要合乎这个时代的写法和语言。
东来. 14:33
以及真实地生活在这个时代,理解这个时代人的处境。
朱岳 14:35
好,我们回到你的写作。你已经写作多久了?一开始的契机是什么?以及受到哪些作家作品的影响?
东来. 14:42
我19岁的时候开始写一本十九万字的长篇小说,作为送给自己20岁的生日礼物,写完之后就给我爸还有一个大学同学看了,现在还压在箱底。一开始还是受前辈作家的影响,比如苏童、毕飞宇、莫言等人,后来开始了解到国外一些作家,马尔克斯是20岁的时候读的,当时很有些吃惊的。零零碎碎地读了很多,许多名字也记不得了。
朱岳 14:45
《大河深处》的语言很典雅,是否受到一些文言的影响?你怎么看待文言传统?
东来. 14:54
是有些,一直都有阅读文言的习惯,不知不觉受了沾染。文言的短句有力,几个字的信息和感情就很丰沛,字和字之间的断裂,又有些无需言明的空白,有简练浓缩的美感,有时候看到一些句子,仍会有惊喜之感,凭我的脑子,无论如何是想不出那样的用法的。我有时候读读民国文人的作品,会觉得他们的文字创造性、力量感还有灵活度比我们这代人厉害得多,其中得之于古典文学的东西应该不少。我会保持阅读文言的习惯,适量取用。
朱岳 14:57
其实我的感觉是很多人学文言或民国,都会沾染一种酸文假醋的习气,遣词造句比如“……是美的。”“……我是喜欢的。”我看到这种就很难忍,还有一些读了古文,就像找到制高点一样,看今人文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很招人烦。
朱岳 14:58
不过你对这些负作用化解的很好。
东来. 14:58
是的。“是美的……”不是文言的锅啊,哈哈,是冗字冗句的锅。
东来. 14:59
古人文章逻辑性太差了
东来. 14:59
我经常受不了,只能专注于美感。
朱岳 14:59
嗯,就是意淫感很强,优越感无边那种,我说不太清楚。
朱岳 15:01
其实我最喜欢“再见了,蝴蝶”那篇,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觉得那篇反映了心灵深处的东西,表现手法也比较高级。
东来. 15:04
可能文言还是需要花点时间掌握,对有些人来说就相当于多学了一种语言吧,优越感就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写作者能够学习一些文言,同样的文字,组合构成和白话不太一样,会有些碰撞出来,以及,学习历史如果不学文言,很难进入到情境之中去。我就特别喜欢读《三国志》,反复读了多遍,行文简练,描绘人物寥寥几笔,真是传神!
东来. 15:05
我也是最喜欢这篇。
东来. 15:05
当时在读鲁尔福《燃烧的原野》,可能被他灌了迷魂汤。
朱岳 15:06
顺便向你安利童伟格,我觉得他也是把文言化用的特别好。
东来. 15:07
我前几天收到了,准备读来着。
朱岳 15:08
最后,你对未来的写作有何打算?还有,是否想一直保持野生状态?
东来. 15:15
我最近在写个中长篇,篇幅不长,但是超过了我能驾驭的篇幅,目前心态处于崩溃边缘,完全不打含糊的长篇写作太难了,只能迎难而上。延续的是《锦灰堆》的写法,《锦灰堆》写得不算好,但是形式我自己还挺喜欢,所以又来了一遍,太磨人了。除此之外,不长的一段时间内还是写些真幻交织的短篇吧。 野生,必须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