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辛鲜感
1我把后妈郑兰从老家接过来那天，村里的每个人都夸我孝顺、不记仇，我只面带笑容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郑兰坐在车上有几分局促，脸上丝毫没有了当年的刻薄劲儿，我好几次从后视镜里与她对视，都能看到她眼神里的不安和小心翼翼。
再一次从镜子里对视上的时候，她试探地问我，是不是有孩子了，需要她过去照顾。
“哦哦。”她讷讷地应着，然后不自在地翻起了包，检查带的鸡蛋有没有碎。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心里不免有几分感慨。
自从父亲在我大二去世后，我就没再回过老家，只在大学毕业那年见过郑兰一次，那时她还没老到现在这种地步。
郑兰过得不太好，从她脸上就能看出来。
听村里的人说，她那个儿子不孝顺，娶了媳妇忘了娘，不管她的死活，她这些年来一直靠着我父亲留下的半亩地生活。
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艰苦的痕迹，每一条歪扭的皱纹，都一如她踉踉跄跄的人生。
不提我与她那些恩怨矛盾，只说郑兰这一辈子，她的确是挺可怜的。
第一任丈夫车祸去世，让她二十三岁就守寡，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了快十年，过得有多艰难不消多说，后来嫁给我父亲，没几年，我父亲也触电而亡。
村里人都说她克夫，然后她就一个人生活至今。
“对了，我记得明凯和你一样是医生？”郑兰突然没话找话地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
明凯是我的丈夫，我与他在三年前结了婚，之前郑兰与他见过一面。
2我大学毕业那一年，郑兰的儿子在工地摔断腿，她慌里慌张从老家赶过来，带着他去了我当时实习所在的医院。
她连挂号都不会，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医院大厅乱撞，急得满头大汗。
我本来冷眼旁观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过去帮她找了相熟的大夫治疗，也就是明凯。
郑兰是典型的后妈，自从她嫁到我家后，我家就不再是我家，我就像个寄人篱下的孩子，处处看她脸色。家里有好吃的从来都是紧着她儿子吃，我多夹一筷子肉都会挨白眼。
好不容易挨到了高中毕业，我去了市里上大学，才摆脱她。
记得父亲去世那一年，我从学校赶回去，连家门都没进去，就是因为郑兰拦着，她生怕家里的房子会被我抢走。
这些前尘往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历历在目，但也有些云淡风轻之感了。
毕竟现在我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
郑兰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如果不是最近出了一些让我无法招架的事情，我也不会想到把她接过来同住，毕竟我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母。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我家楼下，我提着行李，带着不安的郑兰，一同上了楼。
门推开的一瞬间，一个严厉的女声响起：“怎么才回来，晚饭时间都过了多久了？”
我一边换鞋，一边暗自翻了个白眼，我不回来你就不吃饭了是吧？
但这是明凯的母亲，我的婆婆，明面上我不能跟她闹得太难看，只好应着：“等会我就去做饭。”
郑兰从我身后走进，她穿着自己做的花布衣裳，还挎着一个草编的提篮，浓浓的乡土气息，婆婆看到，眉头一皱：“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请保姆吗，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干不动，净花冤枉钱……”
“这是我老家的妈妈。”
3婆婆是今年年初搬到我家的，本来我也没多想，以为真心换真心，只要我对她好，住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矛盾。
谁知道我还是小看了婆媳关系这个千古难题，她的到来严重破坏了我和明凯夫妻间的平衡与和谐。
婆婆极为护短，在她眼里，儿子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我处处配不上明凯。
出身无法选择，但我跟明凯同一所学校毕业，又在同一家医院就业，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配不上他了。
凭什么我回来就得洗衣做饭、做各种家务活，他就只需要跟个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躺等着伺候？
明凯也是，在婆婆来之前，还知道跟我分担家务，如今婆婆一来，就什么也不做了。
本来我想着在婆婆面前给他留点面子，等她回去了再好好收拾他，但谁知婆婆一住就是大半年，如今也没提要走的事。
我只能生生熬到现在。
婆婆这个人还极为小气，重点是她不是对自己或明凯小气，而是对我小气。
她对我的吃穿用度极为严苛，明明是我自己赚的钱，但多花一分都会被她甩脸色。
我衣柜里几件衣服她比我还清楚，只要看到添了新衣服，她就会埋怨我，说平时穿在白大褂里面别人又看不到。
自从她到了家里，我网购拿个快递都得偷偷摸摸，生怕她说我乱花钱。
如果婆婆身体不好，住在一起照顾老人我绝无二话，但现在她身子骨硬朗着呢，公公也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催她回去，她偏不。
除了给我找不痛快，我想不出来她接着在这住下去的理由，这房子又不是她的，婚前买房的钱我和明凯各出了一半，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赖在这儿不走。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暗地里敲打明凯，让他把婆婆送回去。
谁知明凯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人年龄一大，就特别容易觉得孤单，想和孩子住在一起，天天见着才安心，体谅一下吧。”
道德绑架还不算，他竟然还说我爸妈要是还在的话，他肯定也会同意他们过来住的。
这叫什么屁话！他明知道我爸妈都不在了！我被气得一瞬间想跟他离婚，他妈不走，我走行了吧！
但冷静下来，一想，凭什么？
婆婆来之前，明凯跟我感情一直很好，我们夫妻过得恩爱而幸福，一点矛盾都没有，如今凭什么要因为婆婆的去留而产生矛盾甚至闹到离婚？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庭毁掉，应该想办法把一切恢复正常才对。
只要婆婆走了，我有信心恢复原来的状态，关键是怎么才能让婆婆离开呢？
我突然想到一个妙计，先给明凯打了预防针，我说：“行，赵明凯，你记住你说的话。”
当天，我就请假赶回了老家，决定把郑兰给接过来。
4婆婆看着我旁边的郑兰，愣了好一会儿，一句“亲家”也没叫出口。
我挽着郑兰的胳膊走进了客厅：“对了，妈，卧室还没整理出来，今天晚上你们俩就先挤一张床吧。”
郑兰自然没有异议，她整个人从刚才开始就愣愣的，我猜是因为她第一次从我口中听到“妈”这个字眼。
“那怎么办？”我故作苦恼地说，“不然让我妈跟我和明凯睡一个屋吧……”
“那成何体统！”
“让明凯打地铺啊。”
婆婆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松了口：“算了，就跟我住吧，先说好了，就今天一晚。”
我就知道她舍不得她的宝贝儿子受苦，心里暗暗发笑。
郑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行李，把鸡蛋放在茶几上，婆婆瞥了一眼，不屑之色溢于言表：“鸡蛋还值当大老远带过来？”
郑兰说这是她亲手喂的鸡下的蛋，跟超市里卖的不一样。
婆婆看起来懒得争辩的样子，嘴巴一撇，说：“反正我不爱吃鸡蛋。”
郑兰也毫不客气：“又不是带给你吃的。”
婆婆的脸色一下子拉下来了。
婆婆是长辈，我是小辈，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有些话我不能说，但郑兰可以啊，她们两人是平辈，身份对等，只要有一方不尊重就可以回怼过去。
谁也别想倚老卖老。
如我料想得一样，郑兰的到来果然让我婆婆感到威胁了，第二天她就顶着黑眼圈对明凯说郑兰的坏话，说郑兰晚上打呼噜、说梦话，吵得她一夜没睡好。
就像我不能说我婆婆的不是一样，明凯也不好说郑兰，只能尽快把另一间卧室腾出来给她住。
5自从郑兰来了我家以后，我那婆婆的脸是一天拉得比一天长。
她们二人各自的生活环境和习性都大相径庭，如今住在一起，简直到处都是矛盾点。
衣食住行，处处呛声。
郑兰平时卖菜，习惯早起了，每天她都会在我们起床前把早饭做好，但她同时又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不可能心甘情愿当保姆。
中午我和明凯不回来，平时婆婆是自己做午饭的，但郑兰来了，她不想做郑兰的饭，就说什么也不做。
郑兰也不强求，说你不做就不吃，我不是你的丫环，别指着我一日三餐给你做好。
她自己做了午饭，然后就果真一个人在厨房吃，一口也不给婆婆留，把婆婆的脸都气绿了。
婆婆是文化人，说话喜欢指桑骂槐，用软钉子攻击人，郑兰是庄稼人，言语粗暴直来直往，丝毫不留情面。
两人过起招来，是明枪与暗箭，谁也不输谁。
依我看，之前婆婆在这儿没人敢忤逆，就是过得太舒坦了才不提走的事儿，如今有郑兰给她找不痛快，她迟早要熬不下去。
婆婆跟郑兰斗占不了上风，就开始到明凯那儿说她的坏话。
但明凯之前已经把话撂下了，如今也不好跟我提把郑兰送回去的事，只能在中间和稀泥，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对付郑兰就已经够头疼了，现在婆婆压根顾不上挑我的刺，过了大半年水深火热的日子，我终于过上了舒坦日子。
对此，我打心眼里感谢郑兰，看她成天都穿着那身破衣裳，连套换洗的都没有，我就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当然，不好偏心，我给婆婆也买了套一样的。
郑兰摸着衣服不舍得穿身上，连声问我多少钱，非要把钱给我。
我告诉她不值几个钱，好说歹说才推脱了。
婆婆在一旁冷哼一声，又开始说我一点也不持家，刚发工资就乱花。
还不等我说话，郑兰就接过了话茬：“孩子自己挣的钱，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咱就别管这么多了。”
婆婆当着郑兰的面，没吭声，等她一进厨房就对我说：“后妈还是跟亲妈不一样啊，你看她刚才说那话，啧，那是因为你把钱花她身上了知道吗？我让你少花钱是为了你好……”
我只听着，并不应声，心里十分清楚婆婆在挑拨离间。
看来郑兰让我婆婆束手无策了，想从我这来个内部击破呢，我才不吃她这套。
6说回郑兰，这次她真的让我大为改观，她身上一点也没有曾经那个刻薄后妈的影子，在我家里始终跟我统一战线。
我婆婆让我做家务，她第一个不愿意，说我工作够辛苦了，回家得好好休息，老人在这儿应该多帮忙才对。
我说让她歇着，她不愿意，说住在这儿，不干点什么不安心。
当然，她只帮我做家务，不会帮我婆婆做一点事。
她帮我洗衣服时，婆婆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她跟前，她一把给拨拉到地上去了。婆婆又把明凯的衣服丢给她，她也像没看见似的。
婆婆问她：“你就不能顺手洗了吗？”
还不等婆婆再说什么，明凯先不好意思了，从他妈那儿把衣服抢了回来，连声说：“我自己洗，我自己洗。”
我看着都意外了，平时他让我洗的时候不是挺心安理得的吗？
郑兰和婆婆两人的战火一天一天地升级着，一个月后终于爆发了，动了手。
据说是婆婆又去乱翻我的衣柜的时候，被郑兰拦住了，两人发生了几句口角，然后郑兰就被婆婆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
我赶回家的时候，郑兰正在地上躺着，捂着腰，扶都扶不起来。
我连忙叫救护车她送到医院。
原来郑兰一直有腰伤，被婆婆一推，又扭到了，还挺严重，疼得她得都下不了床，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这下可把我婆婆给吓坏了，连夜收拾行李，回了她自己家，生怕要给郑兰端屎端尿地伺候。
如果不是我把她折腾过来对付婆婆，她也不会受伤。
为表补偿，我每天工作的间隙都来照顾她，谁知她竟大为感动，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如果我是她的儿媳妇就好了。
渐渐地，她对我说了不少她儿子、儿媳的事情，说到伤心之处还不住地落泪，我只能拍着她的手连声安慰。
有时候看着郑兰，我觉得自己跟她很像，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相同的孤立无援。
但我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彼此的心，仿佛挨在了一起。
7腰伤一好，郑兰就主动提了要回去的事。
“你婆婆都走了，我也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原来她早已看出我把她从老家请过来的目的，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郑兰不以为意地说：“来的那天你叫了我一声‘妈’，我就是你的娘家人，过来帮衬你是应该的，以后如果你婆婆再找你茬，随时可以再把我叫过来。”
我的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一股热流正在胸膛里缓慢流淌，我做梦也没想到，曾经我最讨厌的后妈，如今竟成了我唯一的娘家人，我的后盾和依靠。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可真是奇妙。
我对她说：“就算没有我婆婆，我也会经常把你接过来的。”
郑兰连忙摆着手说不用。
我说：“怎么不用，你刚才不都说了么，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娘家人啊。”
郑兰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歪扭的皱纹如一朵花般缓缓绽放，每一道褶子里都透露着羞赧，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双眼一热，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从眼眶里憋回去。
我知道郑兰在为什么而道歉，我没说“没关系”，只是握着她的手，拍了又拍。
我不能替以前的自己说“没关系”，因为她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了，如今，我是另一个我，郑兰也是另一个郑兰。
她无需道歉，我也无需谅解。
我们都知道，一些往日的恩怨已经烟消云散了。
在我的强烈挽留下，郑兰在我家又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我带着她在市里好好地玩了玩，我们一同逛街、吃饭，一同挽着手行走在阳光下、马路上。
像世间所有真正的母女一样。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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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岁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弱化了人身上尖锐的刺，看着女主和后妈握手言和，瓶子眼眶一热。今后，她们真的像一对母女了，彼此有依靠。
好啦，一样，不管喜不喜欢，
来了我家，就不许走了哦~
关注并置顶?“贰瓶子”，让我陪你很久很久。
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
你很美，很适合点在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