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的冷在人身上逼问一个不可能的答案,而路灯却那样平静,斟酌每一条光线。两者之间,沉默不可穷尽,像悲悯,也像对悲悯的拒绝。#
2、“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这两句诗让我无比感动,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劳作,并且可以把劳作成果赠予自己想赠予的人。而最让人感伤的,就是这两者的不能够。
3、一个人抽象地忧郁过,那也就很难再具象地高兴起来。他只能靠具象之物来校正这份抽象,而无法放弃抽象本身。即使那些肌肤相亲的实景实物让他愉悦,那也是因为,他给它们赋予了某种抽象的意义。
4、当不在关心反抗的直接效果,而迷醉于反抗手段的花样迭出匠心独运时,反抗就变得无害化,就成了统治者以示宽容的大好机会。犬儒开始了,对犬儒的不自知也开始了。
6、即使坐屋里,细窗缝间也会有阴风款摆蛇腰,偷渡进来,冷森森地在人身上吐芯。窗外白色急密,隔断眼帘,暴雪按了消音器,攒射大地。
7、最终,你被睡意摁倒在桌子上,很快,梦便接管了你还残存的最后意识。
8、环海路像你的一滴眼泪,温热地蜿蜒开去,我的帆布鞋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9、无聊是自由的前戏,也是自由的事后烟。夹杂在中间,自由总是短暂的高潮。
10、拴在同一个钥匙链上,无时无刻不(即兴地发现“无时无刻”从来不单用,只和“不”共同完成双重否定,全然不同于钥匙)厮磨,钥匙们在奔跑的腰间互撞,叮当乱响。然而,它们每把都有绝对孤独的参差的牙,只能深入一种黑暗和深度,听唯一一把锁打开的声音。各自的,它们在一起。
11、每当厌倦了无聊的纷争,我就会回头重读卡夫卡,那里有我最渴望得到的:直接,以及超过极限的真诚。
12、不去渴望陌生人,怎样渴望绝对意想不到的自己?最严肃的自恋就必然向他者敞开。
13、这个时代,是不是所有的疼痛只有以自嘲的方式说出来才会让别人听进去,才会让自己不脸红?一本正经的伤心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偶尔你会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去接触那些严肃的的问题,不过你又轻易地就把这念头掐掉了,这不比掐掉一根烟更难。逛逛超市,你希望将自己的烦恼限制在买不起某件衣服的范围内,太远的东西让你心慌。你不喜欢现在的位置,可是还是想凑合,你怕纵身一跃不过是掉进了另一个陷阱。这个让你讨厌的地方甚至会让你日久生情,难道不是吗?一件东西哪怕它再不好,时间长了,你都会对它依赖。因为只有它对你是真实的,把它除去你就成了虚空。
15、像剖析陌生人那样剖析自己,自我反思需靠第三人称腾挪出空间,以之作为力矩。然而,这个第三人称是晦暗的匿名的流动不息的,一旦定格说出来,它就反转为更大的第一人称,自恋矫情,“×××,他只想躲在角落里”,“宝宝心里苦,可宝宝不说”。
16、我想,一个作家对其作品的记忆也许像风暴眼那样平静淡漠,因为,那长久折磨着他的苦涩激情全都围绕着作品,狂飙在无数草稿之中。作品既是最终的汇聚之地,也是最终的遗忘之所。
17、与其说我感到了犹豫不决,不如说我感到了我对犹豫不决的执拗。与其说我感到了愤怒,不如说我感到了因无法用不屑来消解原初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愤怒。
18、孤独成瘾者的洁身自好,把孤独打造成更合理的形状,以便更深地沉溺其间。
19、父母那一辈,一旦有了孩子,称呼起对方都是“孩儿他爹”“孩儿他娘”,甚至跟其他人提起来,也是“××(子女的乳名)他爹”“××他娘”,仿佛只有子女才能使自己免于无名,才有生活的意义。这真让人五味杂陈。
20、我是觉得沸腾后的复归平静才算真平静。心平气和(实质不过冷漠而已)地去解构所有真假、对错,说一切不过作茧自缚,这总让我抱有极大怀疑。与这种寻根究底相对,他们对语言嬉戏、想象力之类却毫无解构精神,何种嬉戏?哪种面向上的想象力?多半我看不过是享乐而犬儒。
21、周末的夜晚,应该肝肠寸断一番再睡觉。
22、记忆的消失毫无轨迹可循,记忆的失而复得同样如此,两者同样让人困惑。仿佛,它们只是假道于我,记忆并非我的一部分,我是记忆的一部分。
23、最初,他因不被赏识而整日哀叹怀才不遇,后来,他只能整日哀叹怀才不遇来维系自己依旧有才华的假象。
24、一个人待久了,声带锈迹斑斑,目光开始涣散,像拢不住的雾。没有来由的,你随便拾起一件事情来就做,做着做着又没来由的用光了耐心,丢在一旁。有时候你会像台落地扇,脑袋左摇右摆,扫描每一张脸,贪婪又不耐烦。还有的时候,你又化身秦陵兵马俑,要把千年时光过得纹丝不动。
你的心呀,原来是江山一统、月白风清。现在呢?军阀割据、内战连连。再没有一个超清的愿景在眼前放映了,你心里的探照灯没电了。于是黑夜伺机而动,拿一把蘸满黑漆的刷子一层层涂抹着你。你感到周身黏腻、艰于呼吸。黑漆的小触角一刻不停往你毛孔里钻。这是怎样的日子呀
26、懂得太快往往也就懂得肤浅,且不自知。更重要的,懂得太快往往也就没时间培养起对所知内容的更深厚的感情。拙和慢,看似智力不济,实则是情感上的蓄力。
27、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攻击一个陌生人的缺点以示犀利,而不去试着理解这缺点背后所隐藏的苦衷?在人与人的相处中,我不认为大家在智力上会有太大差别,差别在规定智力使用方向的情感态度上。一番纸上分析就能讲清楚的道理,说到底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依据此理解为对方做些什么。
28、对于某些理性主义者来说,再残忍的事情,只要给出一个漂亮的因果解释,他就不再觉得残忍;再崇高的事情,只要给出一个漂亮的因果解释,他就不再觉得崇高。总之,理性的作用成了归零一切情绪体验、价值判断,他的心电图成为直线。从这个意义上说,理性主义者未尝不是虚无主义者,最消极的虚无主义者。
29、也许吧,也许真的存在苦尽甘来,可我自己不就是阻挡甘来的那一种苦吗?苦的是这一个我,甘的是那一个我,这两个我之间如此区隔,以致使那甘无力稀释这苦,苦没有消失,它不过迁移到身体的另一个部位。甘苦不均的身体,内部充满巨大陌生性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