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去吐鲁番玩,旅游攻略除了告诉你这里有好吃的葡萄、中午极热晚上极冷之外,可能还会告诉你,吐鲁番有一个千佛洞,里面有存在了一千多年的绝美壁画。
去看壁画的路不太好走,或者说几乎没有路,你需要走过长长的木梯,才能进到有些斑驳的洞窟里,或许还会遇到个胖胖的中年人,在修复和临摹壁画。
这个中年人叫徐东良,已经在这里二十六年了。
我在高昌修壁画
和徐东良说话,是一件让人很舒服的事情。他的脸上好像从来都带着笑,这是一种很淡的微笑,不认真看抓不住,却又总在脸上;眉毛弯弯,眼睛狭长,眼尾微微延长到鬓角,很少睁大,也很少闭上;他的小动作很少,几乎没有肢体语言,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很平静。
甚至包括说话,都有一种很平和的气质和静谧的节奏。徐东良自己说,时间久了发现,洞窟旁边的水流都开始有它独特的韵律,其实人何尝不是呢。在这里,洞窟、壁画、河水、人,都有着共同的气质和韵律吧。
徐东良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在来到高昌之前,他也曾经是个和我们一样的年轻人。19岁到22岁的四年,徐东良在山西的永乐宫临摹壁画,说是临摹,可永乐宫的壁画尺寸很大,原尺寸的临摹动辄需要一人高的长线条,不是一个连出师都算不上的年轻人可以驾驭的。
所以徐东良更多的是跟着大师们打打杂,他的一项主要工作是磨颜料。
那时候他每天要比老师们早起两个小时,把一天要用的颜料准备好,在老师们上班之前,分到每个人的手里。
徐东良师从壁画大师范金鳌先生,他曾问过师父,每天的这两个小时意义何在呢?当时范老给年轻的徒弟的回答是: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很好的画师,所以在那之前,你要知道颜色从什么地方来。
离开永乐宫之后,徐东良来到了吐鲁番,在吐鲁番一呆就是26年。26年过去,徐东良身体发福,眼睛也花了,还有关节炎——吐鲁番的冬天和夜晚太冷了,而且画画的时候动辄三两个小时保持同一个姿势,站久了腿弯不了,盘腿坐久了腿直不了,关节炎很难避免。
前前后后临摹了30年的壁画之后,徐东良终于明白师父当年没说出口的言下之意:修复和临摹壁画是一项很孤寂的差事,有时候光是一个佛像的颜色就要上几个月,刚开始还可以靠着兴趣、热情支持,可越到后面越需要耐心和毅力。
所以那些年在师父膝下磨颜料的时光,表面上看是人在打磨颜色,其实何尝不是颜色在打磨人呢?
传承历史的线条
曾经有一个采访,主持人问徐东良,张大千当年也曾去敦煌临摹过壁画,出关之后画技一日千里,现在大千先生的一副作品动辄上亿。那徐东良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大师呢?
徐东良的回答是,大师是伟大的艺术家,可先民的智慧总要有人去修复和再现,自己画的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图纸”,而不是再创作,所以自己复制线条的误差最多不能超过两毫米。
可“图纸”有“图纸”的意义,去挽救即将消失的民族艺术,让它们活起来,本身就很有意义。用对一个画师来说最珍贵的30年去对话上千年的壁画,世上可能少了一个叫“徐东良”的大画家,可多了一个文物修复师,也挺好的。
徐东良把那两毫米称为“误差”,这是一个属于科学性的词,艺术的领域哪来“误差”之说呢?在文物修复的领域,艺术性要先天地让路于科学性,因为这类的壁画更多时候不仅仅是艺术,更是历史的记录者。
在我们的片头,和片名一起出现的那个半月形的壁画,是徐东良临摹过的作品之一,叫《王子举哀图》。在视频里显得很小,可其实这是一张原大的临摹画,有12平方米大。此图描绘的是,释迦摩尼涅槃的时候,16个国家的王子前来参加。
16个人中,有穿汉族服饰戴官帽的,还有头发上插着箭的,甚至有商人的形象——显而易见,画这幅画的时候,吐鲁番已经是个广纳四方来客的商业都会了,这样的壁画就是历史最好的记录者和见证者。
先民留下的东西,除了记录了祖先们经历过的辉煌、痛苦,也记录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和属于普通人的悲喜,本质上来说,也可以称为是我们的来处。
一代人用几十年的时间,去保护、发掘、重现、传承,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可供溯源的、可以和祖辈对话的林林总总,就像接过先人手里的灯,挑挑火苗、添添灯油,再递给后辈,生生不息,点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