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师学艺的人太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图文/婉兮
前情回顾
7、卖了妹妹去抵债 8、最后的武举人
11、这门亲事等于卖女儿
12、那天,他为了五斗米折腰
13、啥都不管了,咱们先结婚
14、干一票大的,就回家种田
17、上门女婿你当不当?
整个碗窑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五彩山上人来人往,陶土被小推车一车车地运出去,樵夫们打柴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各条龙窑前都堆满了高高的柴垛子。
窑工们很忙,城里的书生也在忙。
天蒙蒙亮,进城路上便出现了窑工们的奔波身影,他们挑上满满一篮子陶坯往城里赶,三三两两地聚在宝兴楼前,等着先生们慢条斯理地吃一碗最正宗的过桥米线,再铺陈开笔墨砚台,往坯子上写写画画。
米线也是要慢慢品的,急不得、催不得、更恼不得。
从前有个窑工出言不逊,先生便冷哼一声撂笔不干,任由对方说尽好话却不为所动。谁让临安自古就称“临半榜”呢?你看,读书人余威尚在,文化依然令人推崇。
临安流行喝早酒,顾名思义,就是起个大早聚集卖早餐铺子里,点上一碗过桥米线,几个大男人围着烧烤桌子团团而坐,用烧烤和米线来下酒。
烤的通常都是豆腐,但此地的豆腐与别处不同,无论形状还是口感。它是小小的方块,未烤之前白里泛黄,经炭火一熏便逐步膨胀,结起一层金黄而浓香的外皮来。
据说在明朝之前,临安人是不太会做豆腐的。那时,城楼也还没建起来,街也不是街,路上尘埃漫天。那些世代居于此地的苗人彝人们,逢到赶街天,就背着些猎物山货来,做些简单的小买卖。
土司和头人掌管着大部分人的生死和生活,读书人也不多,去过中原的更寥寥无几,人们狩猎、刀耕火种,在这片蛮荒之地上艰难刨食,过得简单而愚昧。
再后来,汉人一拨接一拨地来了,有会开垦种地的、有会打铁的、有会做豆腐的、有会烧窑做陶的,还有犯了事的官员和书生,他们流着眼泪来到这不毛之地,但很快就和本地的彝族人苗族人哈尼人通婚生子,用勤劳的双手一点点复原故乡。
本地的土著们听说,外面已经是明朝了,由一户姓朱的人家坐天下。皇帝赏识沐英将军,就把犯了错的人统统都赶到云南来,说是要跟着沐将军开垦边疆。但也听听就过了,老百姓嘛,在哪儿不是过?只要有土地、阳光、水,他们在哪儿都能把日子继续下去。
豆腐就是这么做起来的。
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城西边的井水甘冽清甜,做出来的豆腐白嫩细滑,吃起来竟还带着丝丝甘甜。美中不足的就是天气热,豆腐放上一天就变酸,要是夏季,过三天就发腥发臭。
节俭的手艺人便把卖不完的豆腐都用稻草捂起来,利用发酵原理做成臭豆腐,这样一来,不管是煎是炸都另有一番风味。
也不知是谁先用小布块来裹豆腐,把它做成三公分左右的小方块,看起来秀气清丽了不少,倒也能和新建起来的石板路相称,整个临安都变得斯文了、秀气了,吃食也洗脱了少数民族的粗矿豪放,开始朝着婉约精致的方向走。
王益要的是一碗“乌龙钻苲草”,肉汤上漂着鲜嫩鱼片,薄荷地椒绿油油地铺在淳黄的鸡汤上。他喝一口汤,又从火炕上夹一个鼓起来的豆腐,往面前的蘸水碟浸了浸。
蘸水是由蒜末、葱花、花椒与辣椒混合而成的油碟,豆腐咬开外皮,汁水便满满地渗入蜂窝状的内部组织,咬一口,鲜香咸辣一起涌到舌尖。
王益最好这一口,就着包谷酒一饮而尽,喉咙和肠胃都有说不出的熨帖。
趁着身体和心都轻盈之时提笔,那笔调便行云流水,画出的花儿朵儿也仿佛活了一般。
细陶。听上去多文雅,摸上去多温润,它和那些粗盆大缸是不一样的。那么小的一个,捧在手心里,说是艺术品一点也不为过。
百姓用不起,专供达官贵人,所以档次也高了,说出去不会丢身份。但排场是不能丢的,尤其是名气渐渐增大之后。
他渐渐不去碗窑了,方尧也嫌雇轿子轿夫麻烦,索性也学着别人家一样,派小六子每日挑了陶坯进城,守在宝兴楼前等待王益吃饱喝足后动笔。
为这次比赛,村里的陶匠们卯足力气不惜重金,个个都在画工上用力,四大美人和十二金钗都在秀才们笔下活灵活现地显现,甚至有人预先打听了知县夫人的爱好,把一篇《心经》写在坯子上,秀丽的小楷密密麻麻,让刻工们无从下刀欲哭无泪。
村里村外都沸腾成一片,逢春却躲在方尧的小工坊里昼夜思索。几十个坯子一字摆开,他把白泥调出不同的稠度,挨个往凹槽里填。
除了方尧,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包括他的父母。
向汝生的气已经消下去,到底是做父亲的,儿子忤逆归忤逆,他却不能真的做到放任自流。所以也一趟趟进城,仔细打听讲武堂的报名方法、学费、课程之类的问题。
但每次进城,听到的都是些让人灰心丧气的消息。都说大清要完了,皇上和老佛爷都得了重病,整个朝廷也都摇摇欲坠,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年人。
向汝生便慢慢犹豫了,不敢对讲武堂抱太大希望,一时半会却也找不到一条最合适儿子的路,故而郁郁寡欢,只埋头做陶,用“走一步看一步”来安慰自己。
但他没想到,16岁不到的儿子却很快出了名。而且,是通过细陶出了名。
金火娘娘生辰头几天,逢春就守在了方家的龙窑前。他神色严峻一言不发,只默默盯住燃烧的窑火,内心却焦急如焚。
方尧知道他的心事,便默默陪在一旁,两人不言不语,唯恐惊动了正在烈火中淬炼的细陶。
两人是避开众人悄悄烧制的,好在近日的碗窑喧腾嘈杂,也没人会注意到方家的龙窑悄悄生了火。
起初逢春不解,“方叔,为什么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干,非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你还年轻,很多事儿不懂。”方尧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如今偷师学艺的人太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要不怎么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呢?”
“那你为什么愿意教我?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徒弟。”逢春一脸疑惑。
此时,金火娘娘庙的赛台已经搭建完毕。准备参赛的窑工们正捧着各自的作品聚满在娘娘庙前,个个某踌躇满志,对50两银子志在必得。
王谡陪着知县及其他乡绅姗姗而来,轿子车马浩浩荡荡地排成长龙,碗窑村的男女老少都跑出门来看热闹。参赛窑工们也已经领了号码牌,只等着叫号后展示自己的作品。
各式各样的细陶被端了出来,制作者在一众“大人物”前站定接受评委们的观赏与提问。有人战战兢兢答非所问,有人却也能侃侃而谈随机应变。知县大人捋着胡须微笑,亲自把排名最靠前的八件烟斗其命名为“八家斗”。
敲敲打打的喜庆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逢春脸上已隐隐约约透出焦虑和不安。
“方叔。”他有些沉不住气,豁地站起身来,“还要烧多久?万一我们没赶上怎么办?”
方尧却不理会他的焦虑,逢春只得又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片刻之后,方尧终于双目一亮,用沉稳的低音说道:“开窑!”
逢春喜上眉梢,急忙屁颠屁颠奔过去打开窑门,将陶车小心翼翼地拉了出来。一双眼睛也急切焦灼地望过去,随后,巨大的喜悦包围住了他。
“方叔,你快来看,咱们成功啦!”
逢春兴奋地大喊起来,方尧应声向前,只见硕大陶车上摆放着的十来个烟斗已成型,雕刻填泥的部分也已经显现出来。兰花荷花菊花和竹叶都活灵活现地开在烟斗上,与之前单纯的雕刻相比,多了好几分生动与美丽。
方尧大喜过望,他小心翼翼地捧出烟斗,对逢春一努嘴:“走!咱们参赛去!”
两人穿过小径,飞奔来到金火娘娘庙,却正听到王谡用威严的声音宣布:“本届细陶技艺比拼单词结束……”
“等等!还有人!”逢春着急起来,不顾一切地推开围观人群挤进去,边挤边大声嚷着,“还有呢!我的东西你们还没看呢!”
王谡见一个衣衫破旧的陌生少年咋然闯入,顿时不快起来,脸色也沉了下来,“你是何人?胆敢在朝廷命官面前撒野?”
“我……”逢春猛然被王谡一阵呵斥,又见围观的乡亲指指点点地嘲笑,一时语塞,停顿了几秒钟才说明来意,“我也是来参加比赛的,我有作品……”
好在方尧扒开人群及时赶到,气喘吁吁地作揖道歉,“请各位大人恕罪,这是小侄逢春,他的作品在这儿,才刚刚出窑,还请大人过目。”
几个烟斗被立在一旁的差役接过,又殷勤地送到了知县面前。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看见知县的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