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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从老伴走后，邓伯每天都觉得日子无限漫长。
白天还可以和邻居唠唠嗑打打小牌什么的，晚上简直熬不下去。
七十五平米的房子以前嫌小，现在总觉得太大太大了，空空荡荡的。
走在里面像一只小蝌蚪被扔进海里，荡来荡去找不到边际。
睡觉的时候就更是。
他习惯了从背后抱着老伴睡，从二十几岁就这样。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抱着，心里就踏实舒坦。
有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听听老伴停匀的呼吸，立刻觉得世界还是他熟悉的亲切的模样。
而现在，每次醒来等着他的都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似藏着猛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吞噬他。
他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上了年纪的人就好像一块冰被扔在时间的水里。
随时可能不留痕迹地融化。
这种感觉年少的人很难懂。
也因此当邓伯对儿子小邓旁敲侧击地提出，自己想找个老伴时，小邓一口就否了。
我妈这才走了半年，你就守不住了，你对得起她吗？儿子目光灼灼，言辞振振。
邓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再吭声。
回到家小邓就给媳妇儿紫娟说，妈B我家那老不死的，居然还色心不死想着第二春。
紫娟正敷了一脸的黄瓜片，顿时笑得全部都掉在了地上。
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叮嘱小邓，你可给看着点儿，别让哪个老骚货把你爸给勾了，到时候房子存款一样落不着。咱儿子还指着将来靠那些出国留学呢。
小邓鸡啄米似地点头，是是是，好好好。老婆的教导忘不了。
然后两口子窝在沙发上边调情边调电视。
也不知道是摁到了哪个台，突然跳出来一堆充气娃娃。配音貌似在说情趣用品这块缺乏行业规范。
紫娟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那鲜艳妩媚的娃娃却让她心里一动。
老公，我们给你爸送个大礼吧。她把小邓的脖子一勾，凑在耳边叨逼叨起来。
小邓起初惊诧，继而大笑。你这智商，简直没谁了。我小邓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娶了你。
2
拆开箱子的刹那邓伯连脖子都红了。
这是个啥呀？一截大胖屁股，一截大胖胸脯，两只长腿，一张妖得像站街女似的脸。活像五马分尸后的罪案现场。
儿子说，一会儿你就懂了。
儿子到底年轻，手脚那个利索呀，三下五除二，邓伯再拿有点昏花的老眼望去，一个赤裸的性感美女俏生生站在了客厅中间。
您老人家慢慢享受啊。我有点事儿先走了。儿子坏笑，拿眼觑了一下邓伯。
不等他答话，打开门“哐”地走了出去。
带上门之前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给邓伯说了一声。
爸，这个是高科技产品，叫充气娃娃。
邓伯带着一点茫然和恐惧走近娃娃。
真是妖啊，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那雪白雪白的皮肤。
现实里他从来没有和一个美女离得如此之近。
关键她还是裸体的，有挺拔得像山峰一样的胸和高高翘起的圆滚滚的大屁股，只有私密处被一条粉色三角裤遮盖着。
茫然和恐惧被慌乱取而代之。邓伯越看越脸红心跳，血液涌动。
居然很软，比真人还软。
他摸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整个下午邓伯破天荒没有出门，戴上老花镜研究说明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十遍，生怕漏掉一个字。
说明书上说，这个娃娃用高级医用无毒硅胶制成，不仅可以用来充当“性伴侣”，还可以摆放成各种姿势。
比如吃饭的时候，可以把她摆在旁边陪你吃。
洗澡的时候，可以把她放到浴缸里陪你洗。
看电视的时候，可以搂着她陪你看。
……
一句话，除了不会说话不会做家务，她跟个大活人儿也差不多。
邓伯越看越激动得不行。
激动儿子的孝顺，也激动高科技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鼓足勇气伸出双臂抱了娃娃一会儿。
总有点儿不得劲。
想了想挪到卧室，噼噼啪啪打开衣柜翻出几件老伴的衣裳。
穿起来后娃娃和年轻时候的老伴还真有几分像。
他心安了许多。
暖意飘荡上来。
突然就啪地亲了娃娃一口。
珍珍啊，你知道不，我老想你了。
珍珍是老伴的小名。
3
有了珍珍，日子像加了盐的菜，又变得有滋味了。
邓伯干啥都不再觉得寂寞。
珍珍不会像儿子那样嫌他唠叨，他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和她说话；
也不会像儿媳妇那样嫌他笨，他拖地时摔了一跤，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仍然看着他微笑，目光中似含着抚慰，好像在说，慢点儿，慢点儿，咱不着急。
也不会像孙子那样嫌他慢，他找一件换洗的衣服能在衣柜里趴半小时，珍珍陪在旁边，不抱怨也不急躁。
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温和，那么愉悦地接受。
邓伯渐渐觉得，她并不只是一个硅胶人，她是有生命的，有爱的。
特别是在晚上，这种感觉更加明确。
他们第一次亲热是在她来后的第五天。那天是邓伯的六十七岁生日。
儿子忘了，儿媳忘了，孙子忘了。
那些曾经或多或少有求于他、以前每年都会来为他贺寿的人也忘了。
邓伯有一些沮丧，也有一些难过。
但还好，他有珍珍。
他买了菜和酒，做了满满一桌子，把珍珍摆成斟酒的姿势。
她斟，他喝。
她斟，他说。
她斟，他唱。
“我也曾金马玉堂，我也曾瓦灶绳床。
你笑我名门落魄，一腔惆怅，
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
……”
唱着唱着，身体有些不稳，他一歪，倒进她怀里，紧跟着她跌倒了，他也跌倒了。
让邓伯温暖的是跌倒了他还在她怀里。
她用软软的身体为他隔开了冰冷的瓷砖地面。
他突然想起老伴还在的时候，有一次，他即将摔倒，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然后他们也是这样双双跌倒了。
珍珍啊，我很想你。
他把脸依偎在她的脸上，泪如雨下。
邓伯步履蹒跚地抱她到床上。
她的身体有点凉凉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她暖和起来，也想让自己暖和起来。
拉开那粉色的小裤裤时，他居然有点难以言说的羞涩和激动。
他原本只是想用手而已，这时候他突然感到按兵不动很久的某处嗖地挺身而出了。
它坚硬，强势，急切地，袭击了她。
而她有他意料之外的紧实与柔韧，严丝合缝地、亲密无间地包裹了他。
他像襁褓里的婴儿，蚌壳里的珍珠，土地里的种子。瞬间充满无边无际又贴心贴肺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让他迷恋，也让他感动。
邓伯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
流下来。
4
邓伯经常想，连珍珍都能回来陪他，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挨过的饿，流过的泪，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熬过的孤单，都有了补偿。
是那种细密又尖锐的痒，像有很多针在同时刺中着他。
他想可能是卫生没有注意好吧，再说这个年纪也不好意思去看这种病，于是搽了点消炎药水，又把所有的内裤用开水煮了一遍。
但瘙痒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一块块红的黄的脓疮。
医生有点不耐烦，就是有没有和可能有性病的女人乱搞？
其他候诊的人都在吃吃地笑。
邓伯躁得满脸是汗，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说着飞快地开了处方单、住院单，塞到邓伯手里。
眼看事情瞒不住了，邓伯打通了儿子的电话。
小邓起初以为父亲开玩笑，根本不相信。
等明白是真的，他张开的嘴半天没合拢。
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在外边风流？儿子孜孜不倦地追问。不然这说不通啊，别的病还好理解，这种病除非是那个了。
邓伯委屈得不行，真没有，要有我不得好死。
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要说有，就只和你上次买回来的那个，那个……有过。
小邓心里一动。
放下电话，他赶紧百度，居然一下子就弹出了劣质充气娃娃可导致性病的新闻。
可这是紫娟号称在某宝上买的最高级的娃娃呀。难道……
5
下班后紫娟一进门，他就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上次送我爸那个大礼，你花了多少。
紫娟警惕地，有啥事儿吗？一万。
他说，怎么那么贵？太浪费了。本来想给你发点勤俭持家奖，现在取消了。
紫娟翻了个白眼，小样，实话告诉你吧，两千块，我买的硅胶里最便宜的那款。
他心里“咕咚”一声，像掉进了深井，再也顾不得假装，吼道，你干嘛买这种劣质货，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
哎哟哟，火气这么大干嘛呀，又不是吃进肚子里的，至于吗？紫娟漫不经心。
他恨得牙痒痒地，手举起来，又不敢，终于放下。
不想再啰嗦一句，砰地带上门往外冲，他得赶紧去帮父亲办手续，顺便把那该死的充气娃娃扔掉。
小邓没想到邓伯会宁死不让他扔。
邓伯横在门口，像一樽门神拦住小邓去路。小邓把充气娃娃扛在肩上，左冲右撞，无法突围。
反复地给父亲陈述要扔掉它的原因。但邓伯像没听见似地，固执地不让路。
父子俩静默地对峙着……直到邓伯突然往后一仰，身子倚着门，软软地瘫塌下去……
在医院里醒来后，邓伯拉着小邓的手，急切又惶恐地问，儿啊，你没把你妈给扔了吧，她啥时候能来看我？
小邓说，你说啥呢爸，我妈都走了快一年了。家里那个不是我妈，是充气娃娃，我要扔她，是因为她是个伪劣产品，留着会害死你的。
邓伯像孩子似地摇着小邓的手，你骗我，你骗我。
边说边委屈地掉下眼泪。人上了年纪就像孩子，特别容易掉眼泪。
不知道是不相信儿子居然那么不孝顺给他买劣质货，还是不相信珍珍会让他生病，还是不相信老伴已经走了。
医生说，邓伯除了已经检查出来的病，还有更大问题，他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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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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