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作品集(三卷本)》是一本由余华著作,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图书,本书定价:35.00元,页数:,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余华作品集(三卷本)》精选点评:
●余华的一切都是我的爱
●好像很多人都是从他开始
●现实一种,此文献给少女杨柳,四月三日事件,战栗
●毛毛,当年你怎么会想起买这个呢。当年的我,是完全不敢看的啊。
●收入余华作品比较全的一个集子
●余华还是有点东西的,只是我对他越来越没有感觉了。
●《许三观卖血记》之前的余华全部作品集,也是性价比最高的余华作品集。
●我接触的写这种阴暗怪短篇的第一人
●说实话,有几篇短篇没太看懂,水平有待提高。
●只有一,实验性好强,喜欢短篇多些
《余华作品集(三卷本)》读后感(一):我看余华
余华作为先锋主义的重镇,一直以来备受瞩目。确实,他的锋芒太耀眼了,不仅剑走偏锋,而且一血封喉。负笈求学时,读到的《余华作品集》三卷本,不禁让人心驰神往,书里面混杂着冷血、污浊、卑劣以及温情,余华冷酷起来,好像层层鲜血堆积,使人艰于呼吸。然而笔锋一转,世俗的温情,生活的艰辛,又让人从沉重中看到希望。他是鲜血浇灌的恶之花,他是温暖旅途的一盏明灯。读他的作品,已经不能用百感交集来简单描述。从此以后,只要是余华的文字,我都不愿错过。
余华是中国作家中少有的一出现就已经在艺术上成熟的作家,有一种少年无畏的冲击力,他的作品里不仅有马尔克斯、福克纳、博尔赫斯、川端康成等前辈作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位《十八岁出门远行》、《在细雨中呼喊》的少年的身影,以及《许三观卖血记》里的中年的身影,还有与生活奋斗,沉重地《活着》的老年的身影。是呵,也许“我”是无法穷尽的,那是因为我笔下的人物是无法穷尽的。————我们看到的是不断清晰的余华的身影。余华太年轻了,即使是封笔十年之后的余华依然年轻。余华又回来了,重新回到了文学的窄门,回到了人生的窄门,回到了读者身边。选择余华,我们不仅需要期待,也需要坚信。
《余华作品集(三卷本)》读后感(二):重读余华:我把苦笑献给你
人总是容易被喜剧背后的悲情所震撼,当一个复行动上可以看出“许一乐事件”在他内心留下的厚重阴影;第三次卖血是在“精神会餐”之满心悲戚的倾诉者开始用温情和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时候,我们便会看到他更为凝固的绝望。早期余华如幽暗中的画师,以冷漠、客观、中性的叙述风格,一丝不苟的精微描写为画笔,以惨淡的灰黑色为颜料,描绘悖谬和暴力,描绘怀疑和恐惧。而从《在细雨中呼喊》开始,先锋时期的暴力、荒谬及冷酷逐渐化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尤其是《许三观卖血记》,在温和的幽默与啼笑皆非的戏谑中,对生存的惶惑却深入骨髓。
许三观第一次卖血娶到了女人,生存的艰辛已初露端倪;第二次卖血为非亲生子许一乐还债,男人的尊严被世俗撕成粉碎;第三次卖血为回报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女人,人性之中的恶与善纠缠厮咬,道德的亵渎与良心的救赎在这个有些愚昧又有些善良的小男人身上分裂着他的灵魂,虽然他的语言令人发笑,但是从他自以为是的报后,在依靠虚构和想象对抗病痛和饥饿的煎熬失败之后,在忍痛做趣却发现无力彻底消解现实的苦难之后,他决定用鲜血为除一乐之外的亲人换取一碗面条。然而善良的天性与人性之恶再次纠缠,面对许一乐,许三观会明晰的感觉到自己尊严的刻痕,同时因为自私,感觉自己卖血的钱不应该花在这个非但不是自己亲生又给他带来了耻辱的孩子身上,硬生生的从自己身上扯下许一乐对自己的眷恋,然而他在撕扯中感觉到了疼痛。于是他“伸手指着一乐说:‘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面对命运的捉弄和生存的艰难,许三观内心溢满了苦涩。但最终善良的天性攻溃了人性中的冷漠——“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许三观不再骂一乐了,他突然温和地说道:“是的。”——这画面充满温暖,却让人心酸。
第四次第五次卖血是为了下乡的一乐和二乐。其悲剧意蕴体现更为深刻,在时代的骇涛暗流中,在对权势的仰视与屈辱中,人的生存与尊严更为脆弱,以许三观为代表的人类在极度狭窄冷灰的生存空间中,展示了生存的意义。
从第六次到第十次卖血,依旧是卖血,依旧是重复着同一仪式的故事,喜剧风格依旧时隐时现,然而,整篇文章的主旋律开始呈现出宏阔和悲壮的音调,如同一部交响乐,在在回环往复的旋律中,这个男人的影子越发饱满和伟岸。
在冬天的刺骨寒风中他用盐喝下又绿又冰的河水,并对帮助他的人心存感激,他淡然的出卖着自己的鲜血,温和而又无聊的同路人说话,因为冷与猪同眠,因为晕倒之后输进体内的七百毫升血而沮丧不已,自作聪明的以“这辈子没拿过别人的东西”的拙劣理由劝说医生再将血抽回去……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小人物与命运对峙的悲剧,看到的是人间至爱在生存困境面前绝望而坚强的挣扎。回环往复的旋律式描述带给我们优美音乐感的同时,带给了我们一泻千里淋漓酣畅的艺术美感。为了一个曾经带给自己一生的屈辱的孩子,许三观用卖血这一古朴的方式进行自我拯救,来缓解苦难对现实人生一次次无情侵压,沿途的五次卖血,一次一次弹奏和渲染这支人类生存的悲曲。这个带有些许琐碎和愚昧的男人每出现一次,我们心里便会产生一次震撼和苦笑,一次次仿若麻木的卖血的背后,是清醒的目的和意志——“我儿子,”许三观说,“他病得很重,只有上海的大医院能治。家里没有钱,我就出来卖血。我一路卖过去,卖到上海时,一乐治病的钱就会有了。”许三观说到这里,流出了眼泪,他流着眼泪对他们微笑,他们听了这话都怔住了,看着许三观不再说话。——许三观流着眼泪的微笑,在让人感到惨不忍睹的同时,也将整篇文章的悲剧意蕴推向无以复加的极致。旁观者不再说话,因为,这是人类共有的悲剧命运。16世纪英国诗人兼神学家约翰•唐恩在一首诗中说“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最后一次卖血仿佛是虚妄的,这次绝妙的重复正是人类生存中难以承受的荒谬和冷酷的具象化。许三观最终向命运进行了妥协,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和脆弱,他问自己“以后他的血没人要了,家里再有灾祸怎么办?”于是衰老的许三观哭了——他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缝爬上炔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就像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苦难是永恒的,而挣扎永远短暂。这便是人类永恒的命运。
《余华作品集(三卷本)》读后感(三):《古典爱情》:不是古典爱情
《古典爱情》是余华发表在《北京文学》1998年第12期的中篇小说,被认为是对古典爱情故事的戏仿。
《古典爱情》共六节。
一
柳生赴京赶考,行走在黄色大道上。
阳春时节,桃柳争妍,桑麻遍野。
柳生的父亲生前是个穷儒,一家三口全仗母亲织布维持生计。
柳生继承了父亲的禀性,爱读邪书,也能写一手好字,画几枝风流花卉,可偏偏生疏了八股。
柳生路遇深宅大院,走入后花园,在绣楼下听闻小姐惠的吟哦之声。柳生伫立良久,雨落,丫鬟和小姐从窗口放下绳子,柳生攀援而上。
柳生与小姐相恋。“一个是寡阴的男子,一个是少阳的女子,此刻相抱成团,如何能分得出你我。”
临别,小姐叮嘱“公子切记,不管榜上有无功名,都请早去早回”,并送给柳生两封银子和一缕发丝。
二
数月后,柳生落榜归来。深宅大院已成断井颓垣,绣楼不存,小姐无踪。管家喃喃:“昔日的荣华富贵呵。”
三
三年后,父母双亡的柳生再度赴京赶考。
阳春时节,树木枯萎,遍野黄土。
荒年粮无颗粒,以人为粮,菜人市场应运而生。
柳生目睹一男子将妻女卖到市场,屠夫砍下女孩的手臂,母亲不忍,一刀刺死女孩。
四
柳生来到一个酒店,隐约听得斧子从骨头中发出的吱吱声响以及小姐的呻吟声。
他循声而去,看到伙计提着一条滴血的人腿出来。一别三年,再次相会,小姐已沦为菜人。
小姐凭借当年所赠的一缕青丝,才认出柳生,她请柳生赎回她的腿,再一刀了结她。
三年积累的思念,化为一刀刺下。
柳生将小姐草草埋葬于河边。
五
柳生落榜而归,一路行乞回到家中,为大户人家看守坟场。
数年后的清明,大班人马来祭扫祖坟,柳生触景伤情。
柳生再一次踏上黄色大道,前去看望小姐的坟茔。
一路春光明媚,荒凉远去,繁荣卷土重来。
柳生思忖这一番繁荣又能维持到几时呢?世事无常,功名又算什么。
小姐曾经的住处又建成一座深宅大院,绣楼里传出瑶琴之音。柳生伫立楼下,等来的不是幻想中如数年前一般纷纷落下的雨,而是丫鬟劈头盖脸泼下的一盆凉水。
六
柳生决定守着小姐了却残生,在小姐坟旁盖了一间小屋。
这日回首望去,屋内烛光闪烁,小姐正挑灯夜读。
次日清晨,柳生醒来还能在干草铺成的地铺上,看见小姐睡过凹下的痕迹和小姐泛着绿光的发丝。
柳生刨开小姐的坟,看到小姐的伤口已经复原,长出新肉,通身粉红,头发有绿光,知道小姐不久将生还人世。他把土盖上,在坟前守候。
恍惚间,又见屋内烛光闪烁,却不见小姐,只听闻小姐道:“小女本来生还,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说罢,小姐垂泪而别。
《搜神后记》卷四有一个与《古典爱情》相似的结局。晋时,太守李仲文的女儿芳华早逝,魂魄与张子长结下百日恩情。李仲文遣人为女儿扫墓,发现张子长的床下有一只女儿的鞋子。“发棺视之,女体已生肉,姿颜如故,右脚有履,左脚无也。自尔之后遂死,肉烂不得生矣。”
古典爱情,多的是人鬼情未了的桥段,但上述结局并不常见。《牡丹亭》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爱到极致便能够超越生死,得偿所愿。
古典爱情通常是才子佳人的模式:“才子佳人相见欢,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奉旨完婚大团圆。” 情节概而述之,即“一见钟情→小人(权臣)拨乱→才子高中→终得团圆”,或称“定情→磨难→团圆三部曲”。
余华的《古典爱情》显然有意打破这样的模式。
古典小说一般采用全知视角,展现所有人的心理活动,每一个人物都可以是立体的。《古典爱情》是柳生视角,笔调冷峻,“零度情感”。看不到其他人物的心理,也感受不到柳生的悲喜。
古典爱情的主角是才子佳人,会泼洒笔墨书写书生的才华、佳人的美貌。《古典爱情》中,柳生和小姐惠没有具体的面容,没有性格,只是落魄书生与富家小姐的符号。
知乎上有个问题:“为什么古代艳遇女鬼的总是书生?”窃以为主要是因为在中国古代,不是贵胄出生的普通男子只有书生群体才有蟾宫折桂的可能。科举应试及第,实现阶层的飞越,扬眉吐气,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
可惜柳生并非书香门第,才华寡淡,未曾高中。与此相应,结局不是团圆。
余华的小说,总有些令人切齿、头发倒竖的桥段。《古典爱情》的第三、四部分,黑暗,阴冷,充满暴力色彩。余华曾承认自己迷上了暴力。
“暴力因为其形式充满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迷。让奴隶们互相残杀,奴隶主坐在一旁观看的情景已被现代文明驱逐到历史中去了。可是那种形式总让我感到是一出现代主义的悲剧。人类文明的递进,让我们明白了这种野蛮的行为是如何威胁着我们的生存。然而拳击运动取而代之,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文明对野蛮的悄悄让步。即便是南方的斗蟋蟀,也可以让我们意识到暴力是如何深入人心。在暴力和混乱面前,文明只是一个口号,秩序成了装饰。”表现暴力,是为了接近现在,接近真实。
对荒年与暴力的描写,也表明柳生与小姐的爱情不能圆满,还不是因为家庭或者小人的阻挠,而是社会环境就足以令爱情死亡,令个体麻木。生活在生存焦虑中的个体,不再追逐事业,不再经验爱情,只有回忆与幻想中还有温情。
在传统的才子佳人叙述中,现实中以悲剧结尾的爱情往往能够在虚幻中得以圆满,比如刘兰芝与焦仲卿结为连理枝,韩凭夫妇化作相思树,梁山伯与祝英台变为蝴蝶蹁跹飞舞。
阅读《古典爱情》,读者不小心就会产生《牡丹亭》中杜丽娘为柳梦梅还魂再生、两人终成眷属式的期待。作者最终略微戏谑地使读者的期待落空。
余华说:“一部真正的小说应该无处不洋溢着象征,即我们寓居世界方式的象征,我们理解世界并且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的象征。”
古典爱情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多只是幻想。真正的社会环境并不理想,不能支持一个人循序渐进收获成功。荒凉与繁华交替,个体却可能早已丧失得到圆满爱情的机会,感觉愈发迟钝。
我们不是生活在土地上,而是生活在时间里。随着记忆对时间顺序的重组,“生与死的界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对于在现实中死去的人,只要记住他们,他们便依然活着。另一些人尽管继续活在现实中,可是对他们的遗忘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死亡。而欲望和美感、爱与恨、真与善在精神里都像床和椅子一样实在,它们都具有限定的轮廓,坚实的形体和常识所理解的现实性。我们的目光可以望到它们,我们的手可以触摸它们。”
参考文献
1、《余华作品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薛晨鸣《先锋小说与“才子佳人”叙述的当代重构——以余华<古典爱情>与陶潜<李仲文女>为例》,《名作欣赏》2018年第17期
3、陶莎《论<古典爱情>中个体的现实处境与其内心欲望的关系》,《现代语文》2016年第12期
4、韩兵《论余华<古典爱情>的先锋表征》,《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年第14期
5、李建周《“怀旧”何以成为“先锋”——以余华<古典爱情>考证为例》,《文艺争鸣》2014年第 8期
6、陈丝柳《试论余华<古典爱情>的先锋性》,《山东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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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作品集(三卷本)》读后感(四):《活着》: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
余华发表于1993年的长篇小说《活着》,被认为有故意堆砌悲剧的嫌疑。它的确是通过极端的死亡叙事,来突显小说的主题——“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
《活着》以大约十万字的篇幅,描写了徐福贵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妻子、女婿、孙子七位亲人的死亡,也述及与福贵有瓜葛的龙二与春生的死亡。
《活着》主要围绕着人物叙事。
徐福贵是小说的主人公,年轻时是地主家的少爷,好嫖好赌,在龙二布下的赌局中输尽一百多亩地和家宅。
徐福贵是遗传了他爹好嫖好赌的基因。父辈传下来的二百多亩地到了他爹手上输得只剩一百多亩,他爹还指望儿子能光宗耀祖。福贵输光家财后,他爹去地里拉屎,死在粪缸旁边。
浮华落尽,福贵终于懂得了为子为夫为父的责任,辛勤维持小家。在去为生病的母亲请郎中的路上,福贵被抓了壮丁,后被解放军俘虏,渡江战役结束后方得与家人团聚。回来方知母亲早已病死,七八岁的女儿凤霞因幼时发高烧变成了聋哑人,儿子有庆也三岁了。
有庆喜爱小羊,割草、上学每天奔跑几十里,为节约鞋子常常光脚跑步。五年级时,校长生孩子要求学生献血,有庆抽血过多而死。校长是县长的女人。县长刘春生曾是福贵被抓入国民党军队之后的“战友”,他无法怨恨春生。
家珍是镇上米行老板的女儿,福贵对她一见钟情。刚开始,福贵败家,打过家珍。徐家落败后,米行老板用骄子抬走了家珍。家珍生下有庆后,对福贵不离不弃。家珍后来得了软骨病,卧病在床,死在有庆和凤霞之后。家珍因有庆之死怨恨春生,看春生文革时被整得没有人形,她鼓励春生活下去:“你还欠我们一条命,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
曾经为了供有庆读书,凤霞被送给一家人使唤。几个月后她偷跑回来,福贵送她回那户人家的路上突然舍不得。凤霞回家操劳。嫁给二喜之后,过了一阵好日子,生苦根大出血而死。
二喜是城里的搬运工,偏头,爱护凤霞,也关爱凤霞的家人。凤霞死后,他一个人照顾苦根。后来,工作时意外被两块水泥板夹死。
二喜死后苦根跟着福贵。苦根七岁时病了,福贵煮了很多豆子留给苦根。苦根撑死在床上。
小说开篇,是十年前的“我”到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遇到一位名叫福贵的老人,他吆喝着一头老牛犁田,他唱着旧日的歌谣——
皇帝找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他又吆喝起来: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小说的结尾,是采风者“我”看着老人和牛远去,黄昏转瞬即逝,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在叙事上,小说有两个第一人称“我”,一个是偶尔出现的采风者,一个是回首往事的福贵。
为什么要在福贵的第一人称叙述之前,插入一个采风者的叙述呢?
也许是想让读者明白,福贵对过去的回忆,体现的不是作者的选取与态度,而是福贵自己的叙述态度。他在老年回忆一生时,面对接踵而至的死亡与灾难,已然超脱。读者不必耽溺于福贵苦涩的过往。
这一点余华在《活着》日文版自序(2002年)中有提到:
“在中国,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生活和幸存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方向的不同。对《活着》而言,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而幸存往往是旁观者对别人经历的看法。《活着》中的福贵虽然历经苦难,但是他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述,福贵的讲述里不需要别人的看法,只需要他自己的感受,所以他讲述的是生活。如果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如果有了旁人的看法,那么福贵在读者的眼中就会是一个苦难中的幸存者。” ……在旁人眼中的福贵的一生是苦煞的一生;可是对于福贵自己,我相信他更多感受到了幸福。《活着》麦田新版自序(2007年):
《活着》里的福贵经历了多于常人的苦难,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福贵的一生除了苦难还是苦难,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是当福贵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讲述自己的一生时,他苦难的经历里立刻充满了幸福和欢乐,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相信自己的子女也是世上最好的子女,还有他的女婿他的外孙,还有那头也叫福贵的老牛,还有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朋友们,还有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叙事上,《活着》被认为是余华从先锋文学转向现实主义的一个界碑式作品。不能说《活着》完全是现实主义作品,但是它的确重启了线性叙事结构、强化了小说的故事情节、表现了人物对现实生活苦难的承受。
阅读完这部作品,特别是观看了张艺谋的同名电影《活着》,很可能会将矛头指向社会,误以为余华旨在揭露当时社会与政治的黑暗,批判造成福贵一生苦难的社会环境。
但是,《活着》悬置了社会历史背景,并没有以历史风云关联人物命运。《活着》强调的不是现实社会,而是表现无所逃遁的恒常的苦难情境中的人性。
如果说,福贵的一生有自作自受的嫌疑,那么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则具备各种美德,他们或机智或老实,勤勉本分,吃得苦中苦,却都死于非命。《活着》首先否定了传统小说中善有善报的期待,无论如何,苦难并不因为人性的善恶而改变落脚点。
命中注定的苦难,更不以时代为转移。无论是在民国、新中国、还是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福贵的人生都没有曙光。
人性的良善道德或者社会制度的变更都不能为他带来幸福。
余华在小说中为福贵设立了几种变换身份的潜在可能。如果他不是现在的他,他可能只是风光一阵子后,连命都丢了。
龙二死前对福贵说:我是替你去死的。假设福贵没有败家,还当着地主。那么新中国成立,土改,被五枪枪毙掉的可能就不是地主龙二,而是福贵了。
福贵被抓进国民党军队,与春生相识,后均被解放军俘虏。假设福贵与春生一样勇敢,参加解放战争以及朝鲜战争,然后转业当县长。那么文革的时候,可能也会和春生一样,不堪折磨而上吊自杀。
工人二喜,城里人,老实诚恳。虽然政治环境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但他偏偏在工作中死于意外。
最后,只剩下福贵与苦根了,又赶上包产到户。历史书上歌颂的新时代,并没有让福贵感到欣喜。他们一老一少,连浑水摸鱼都没办法了。所以,家里太穷,苦根平时连豆子都吃不到,才会在生病时吃豆子撑死。
福贵说:我是老昏了头,给苦根煮了这么多豆子,我又老又笨,害死了苦根。
《活着》并不是批判社会的现实主义作品,余华在《活着》前言(1993年)中写道:
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纯粹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死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最后,只剩下福贵和一头与他一样老、也叫“福贵”的老牛,福贵叫着家庭成员的名字,给牛加油打气。
富贵感叹:“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应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他还在枕头底下为给他收尸的人留了十块钱。
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作为一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与此同时,《活着》还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就像中国的一句成语:千钧一发。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它没有断。(《活着》韩文版自序1996)《活着》以非常极端的叙事,将苦难集于福贵一身,却重在表现福贵的忍耐与超脱。到最后,他也没有绝望,没有放弃生命,甚至没什么怨怼。福贵也并没有期待什么,他不觉得忍耐之后会有什么曙光。他体现了一种极致,哪怕终生的苦难是宿命,哪怕未来早已毫无变好的希望,哪怕孤身一人,断子绝孙,哪怕找不到存活的意义,还是会默默承受苦难,以某种方式开导自己,单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参考文献:
1、余华《余华作品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叶立文《形式的权力——论余华长篇小说叙事结构的历史演变》,《文学评论》2015年第1期
3、黄伟林《以坚忍的姿态承担不可抗拒的苦难——余华<活着>的现代主义解读》,《南方文坛》2007年第5期
4、张园《从简单走向事实——从<活着>看余华小说的叙事转型》,《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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