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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绿帽子
日期:2020-12-18 09:05:23 作者:bigwinner 来源:文章吧 阅读:

弟弟的绿帽子

  1,

  虽然已各自成家,但两兄弟还住在一起。

  房子是父亲二十年前起的,一个很简朴的农家房子:水泥地,水泥墙,上厕所需要出门右拐。十年前城市修路,把他们村修了进去,这房子没拆,正好杵在路边。吴大和吴二没分家也是因为,房子没拆迁就没补助,没补助就没钱置办新房;大马路已经修到门口,交通方便,搬离没多大必要;兄弟二人没有矛盾,妯娌二人也没有矛盾,大家都愿意在一块儿过。

  没矛盾这件事就很稀奇。

  其实吴大和弟媳“很不干净”,只是没人知道。

  这家人的情况说起来有点长。吴大亲妈走得早,父亲娶了邻村的寡妇,她拖的油瓶就是吴二。兄弟俩虽不是亲的,也算是一起长大,跟亲的没什么两样。

  吴大长得憨实,像树墩子。吴二傻高傻高的,走路伸着个脑袋,像野竹苗子。兄弟俩都老实,代表着农村饱受欺负的两种人物形象。他们各自畏缩,都不大说话,小半辈子处过来,反倒比那些争强好胜混出了头的农村青年处得绵和。

  吴大比吴二长两岁,从小就听人评价:“这兄弟俩都老实。”他大一点,自我感觉懂得多一点,他觉得他们的“老实”是不一样的。他老实是因为家里穷、父母憨,他不太想说话,但什么都在心里。吴二“老实”是没开窍。比方说小时候只有兄弟俩在家时,邻居在门口问:“屋里有人不?”俩人都答“没人”,吴大这么答是因为知道邻居来借手磨,两分钟前他听到邻居在吆喝着找别人借,没借着。吴大才懒得做父母的主借东西出去,谁知道人家要拿去磨什么,上次家里的手磨借出去,被人用得伤了几圈齿。而吴二答“没人”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人,也不认为哥哥已经是半拉成年人。

  同样的处事风格、同样的波澜不惊,吴大是打过很多算盘的,吴二却只是简单。

  他们殊途同归地表现出“老实”,外人几乎分辨不出内核。也没谁乐意去分辨,他俩不值得别人去分辨。大家要操的心太多了,节气啊种地啊挣钱啊翻修房子啊,谁家孩子打工回来时开了小轿车啊,谁家闺女嫁了个文化人啊,讨论什么都比讨论他俩有意思。他俩渺小到,修路时整个村就卯了他一家,村民们才热烈地议论起他俩。

  那条路穿过四个村,另三个村的拆迁任务都没有这么奇葩,基本上是一大半拆走,一小半留下。吴村却偏偏只漏这一家。

  当时吴父身体已经很不好,吴母走了两年,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把两兄弟叫过来:“倒霉咱就认吧。我走了,家产不好分,你们各自成家的话,关系好就还在一块儿住,关系不好就在中间打个院墙。”

  说完没两个月人就走了。吴大在镇上的机电厂打工,吴二在油坊里扛饼,他们继续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没多久吴大跟厂里的出纳好上了,原因是领工资时他多领了一张毛爷爷,出门数完钱就转回去退。后来那姑娘见着他,总是臊臊的。情欲这种事无师自通,吴大心里明白得很,姑娘对他有意。但他知道姑娘家人未必高兴。他得把这姑娘的心酿着,酿得她困惑她不甘她委屈,再出手生擒。所以他明着没反应,暗着攒了几个月的工钱,在姑娘心灰意冷时,“咣”一下子给姑娘买了条名牌项链。

  姑娘没见过这种男的,要么不说话,要么为你倾家荡产。油嘴滑舌想占便宜的男人太多,吴大的稀有反而成为魅力。姑娘一心一意要嫁他,第二年他们就办了结婚酒席。

  家里虽然穷,但两口子感情好。他们住在东边的房间里。吴二住西边,有点夕晒,夏天尤其热,他无所谓。碰到嫂子他不打招呼,吴大在媳妇面前有点不好意思,总当着媳妇的面训斥他:“喊嫂子啊,没看到你嫂子啊?”吴二并不知道这是在给嫂子讨面子,他高兴时喊一声,平时还是忘记。他眼神很干净,这倒让吴大媳妇先过意不去了:“你弟没什么心思,你别老怪他。”于是相处得极和平。吴二虽然脑子不活络,人还是极好的,他如果哪个月在家里吃饭比较多,就主动交三百块钱给吴大。

  吴大心里瞧不起吴二。是一种同血亲般的瞧不起,跟外人的瞧不起不一样。外人瞧不起是不屑,他瞧不起带着不争。既不和他争什么,也气恼他的不与外争。他如果灵光点儿的话,在油坊是可以当个伙计的,可他就是笨,只能扛饼。油坊要忙三季,一次收菜籽,一次收花生,一次收芝麻。村民拿着家作物来榨油,油坊不收钱,只要把渣子给他们就行。然后油坊要把渣子做成饼,细饼卖给食品公司,粗饼卖给饲料厂。吴二腿长身子细,不是扛饼的料。好在这活儿没人抢,他又喜欢做,熟能生巧话又少,竟讨得老板喜欢。

  有天老板说,吴二,你哥娶媳妇了,你欠得慌不?

  吴二说,不欠。

  老板说,你知道女人是啥味儿不?

  吴二说,香味。

  惹得大家笑翻天。老板娘问他,你咋知道女人是香味。

  吴二说,送饼的时候,有个过磅的女人,她张嘴就有香味。

  老板和老板娘觉得好笑,过一段时间,他们见着那食品厂的过磅员,特意留心了,更是发笑。这女人三十多岁,屁股跟磨盘一样大,肩膀很厚,声音却婉转,眼神波光粼粼。听说她以前跟合股的一个老板有一腿,还生过一个小孩,小孩没养好病死了,她到现在都没嫁出去。

  老板娘有心说和这件事。她去跟女人说,我们店的吴二看上你了。

  女人心里住着一个狐媚子,怎奈人到中年虎背熊腰,就算想浪也得先找个接盘的,把日子定下来再说。

  她懒洋洋地跟吴二去吃饭。她问吴二:“你有多少钱娶媳妇?”

  吴二伸了两个指头。

  “两万?”

  吴二摇摇头。

  “二十万?”女人坐直了。

  吴二还摇头。

  “难道是两千……”

  吴二说:“一万一。”

  女人哈哈大笑:“一万一够买什么哦。”

  吴二说:“活着,还在挣。”

  女人“哧”了一声,想想这句话,竟有点意思。她心里盼望的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老实巴交,喜欢她渴望她,又管不着她。

  连着吃了几顿饭后,女人对吴二有了点感觉。瞧不起她的人很多,她虽然不能从吴二这里翻身,但吴二对她的崇拜让她可以忘记所有人的瞧不起。里外达成平衡,倒也不错。

  吴二没什么钱,但凡事不瞒她,更不骗她。女人慢慢觉得他是个可以将就的人。

  吴二把女人领回来,吴大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姑娘”。那屁股是“生过孩子的屁股”。

  吴大问:“妹子,叫啥名呀?”

  女人还真当自己是妹子了,笑声脆脆的,说大哥大嫂好,我叫小舞。

  2,

  夜里吴大跟媳妇聊天儿,他说不喜欢小舞。媳妇说,又不需要你喜欢。吴大说,以后总要在一个院里头过日子。媳妇说,又不跟你过日子。吴大说,我怕吴二吃亏。媳妇说,吴二啥都没有,就有点力气,他能吃啥亏?吴大笑笑,反应过来,确实,吴二那身板儿,卖肉都卖不出钱来。

  好歹是自己的弟弟要结婚,吴大帮着张罗,把西房里涂了白漆,又花四千块钱买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带镜子的桌子。吴二则拿出一万块钱给了小舞的父母,另外一千多块钱,给小舞买了枚小小的戒指。

  农村里办酒席,是收了礼钱再给席钱。付完席钱,还有几千的剩余,不等小舞吭声,吴二就双手捧着奉献给了她。

  回头吴大问起吴二,多的礼钱呢?吴二说都给小舞了。吴大“哦”一声,知道自己这个弟,将永远都治不住他的女人了。

  小舞结婚三天后,带吴二回娘家。在他们“回门”的那一天,吴大打听到小舞以前“不干净”,还生过小孩,他听得心里一阵闷雷。第二天吴二回来,小舞做了一桌子菜,她一边摆筷子一边跟吴大媳妇说:“我这次回去呀,我妈不但把吴二给她的那一万块钱退给我们了,还另给了他三千哩。”吴大媳妇说:“有钱攒好。”小舞说:“嫂,知道咧!”吴大对她的不满退去大半,一是她懂礼,嘴甜,家里太缺这种人。二是她声如夜莺,不看她脸的话,听那快活劲儿,想想人家也是预备着来安生过日子的,也就什么事都原谅了。

  晚上睡觉,吴大媳妇问他:“你说我以后怎么叫她?就叫小舞?她比我大。”

  “就叫小舞吧,要不还能咋叫?”

  “也是,总不能叫老舞。”

  两人笑。媳妇问吴大,他弟懂不懂什么叫处女。吴大说,这我怎么知道。媳妇说,看他那高兴样儿,知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他乐意就行。吴大说是的,还是我媳妇想得对。媳妇被夸得兴起,多了一句嘴:“听说风流的女人,那方面厉害,你弟只要想得开,算是捡着便宜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吴大肯定恼。但他是喜欢媳妇的,话从媳妇嘴里说出来,他竟往那方面想了一下。厉害?能有多厉害?女人跟女人不一样吗?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忽然听到吴二屋里的小舞,浪里浪气地叫一声:“啊!”

  吴大心里嗡了一下,这音儿真叫人颤抖啊。

  小舞接着说:“对齐没?哎这塑料布别扔了,挺结实的以后能有用呢。”

  吴大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是两个人发现包床垫的一层塑料膜没撕,俩人正倒腾着撕那膜,然后把床垫重新放回去。

  弄个床垫,她都能叫唤到人心尖尖上,看来女人跟女人还真不一样。

  3,

  吴大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听小舞说话的。小舞非常会运用语气和声调。一声“哥”,能被她叫出五花八门的痒。有求的时候,她把声音拉得绵长:“哥——”,后面跟着一个不起眼的颤音,顿一顿,才说事儿:“我们晚上想到市里面买东西,能借你的摩托车骑不?”找人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女人娇俏的疑问:“哥?”紧接着门帘被撩一下,她欢喜滴滴的音儿传来:“吃饭~”受委屈的时候,她叫哥叫得短促:“哥。”声音又轻又碎,后面开始告吴二的状,叫吴大主持公道。无非是吴二在钱上面又犯了蠢,买东西买贵了,或者是扛饼的账算错了。都不是大事,经她这么一叫,吴大就充满干劲,十块八块也要帮他讨回来。

  会说,会叫,她还会笑。家里来个亲戚,她笑得热忱。出门办事,她笑得玲珑。同吴大媳妇说话,她笑得亲和。她那一双不年轻的眼睛,水滋滋的,会嗔,会避,会扫,会撩。吴大并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说废话,而小舞每天在家里废话连篇,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惊讶于自己原来可以这样敏感,这样懂得与她的情绪起伏相呼应。

  吴大媳妇怀孕后,上班的时候,工友开他玩笑:“急不?”

  吴大不说话。

  工友说:“急就吭气呀,我们给你找呀。”

  吴大知道有工友在外面找那种一百块钱的女人。他以前对这种事毫不关心,只觉得无聊又费钱。现在,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啵?”工友说,那可太不一样了,腰粗的腰细的,胸大的胸小的,会喊的不会喊的……

  吴大把脸转过来。

  工友说:“会喊的,能引着男人喊。你喊过不?”

  吴大不说话。他女人的事情,他不想分享出去。

  但是他又想听别人继续说。

  他的目光就悬在那儿,卯足了崇拜、好奇和兴致。果然对方开始侃侃而谈,吴大听着觉得越来越下流和扯淡,纯粹是逗他。但这些逗也是以前没有过的,他竟然,学会了小舞的那一套,用眼神,去引导别人说话。

  他为自己一个大男人染上这样的技巧而臊得慌。

  他要远离小舞。这不是一个光彩的女人。她甚至跟“美丽”都沾不上边儿。一个本来应该令他感到脸上无光的人,用她的坏,诱惑了他。吴大从不干出格的事情,他必须及时制止住某些荒唐。

  那天晚上他回去得晚,媳妇要到市里面拿什么孕妇手册,顺便就在朋友家住。他想他回去早也没什么事,干脆半夜再回吧。他来到一家小店,一个人就着一小盘花生米喝了点酒。骑摩托回去的路上,夜风清凉的,月亮圆了大半,浮在天中央,雪白。酒精让他想唱歌,月亮让人想到什么?谈恋爱?圆圆的奶子?某些人清脆的声音?怎么又想到这上面去了。他对自己恼羞成怒,对这种事的反坐力无计可施。

  快到门口时摩托车没油,他费了一身牛劲把车推回去。屋里灯瞎着。吴二和小舞应该已经睡下了。他把摩托扎好,去旁边的厕所尿尿。

  这时忽然听到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说:“有人。”女的说:“啊?难道是我大伯子回来了?没听见摩托响呀。”

  吴大的尿也憋了回去。他定定地站一会儿,让自己不那么头晕目眩。然后开始寻找声音的方向。就在隔壁,在他们家自建的,一个简陋的、青砖的厕所里,他在这边,他的弟媳和另一个男人在那边。

  他有点不敢相信。

  虽然最初他就知道吴二拿不住小舞,但这段时间以来,小舞的表现已经使他去除偏见,偶尔还会令他升起嫉妒,怎么会,她?重操旧业?

  吴大沉默无声地退出厕所,他回到家,在黑暗中,坐在所谓的客厅里。

  等了很大一会儿,他被尿涨得很硬,他像即将生病一样开始发抖。这时,门被推开,小舞把灯拽着。

  看到吴大,惊悚在小舞眼睛里蹦了一下,但她马上镇定下来,坦然地看着他:“怎么不接电话?”

  她没有喊“哥”。如果此时,她用一声甜蜜蜜、软绵绵的“哥”来开头,他会马上爆炸。但她竟如此理直气壮。

  轮到吴大纳闷了,他把手机摸出来,没电了。

  “吴二不在屋?”他严厉地问。

  “还说呢,”她叹了口气:“他扛饼,把老板的小孩砸了,打你电话又打不通。”

  “刚才在女厕所里跟人说话的,是你?”

  “是我。”小舞坦荡地赤裸:“我找不到人帮忙,他们老板的小孩要做这检查那检查,他们想讹人,我就找了我以前的一个老板,我想叫他给吴二重新找个活儿。”

  她紧接着又问:“要不你说怎么办?就他那身子,难道扛一辈子饼吗?他脑筋又不好,靠你们,能给他找着别的活路吗?”

  吴大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从道德高地跌落的。他心里准备的很多词儿,在天上乱飘,他一个都抓不着。他眼睁睁看着小舞回到西房,她先拽亮灯,然后像个随时会化掉的雪人一样,向屋里慢慢走去。她把步伐走出了无限的凄凉和哀怨,剩吴大仍在那儿发呆,好像到了应该问问吴二情况的时刻,但是小舞已经进屋了。

  她没有关门,在里面喊了一声:“哥。”

  是陈述句。

  他从来没有听过谁能把一声“哥”喊得这么凉,是女人的肌肤上那种暖不热的心疼。

  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只要她不说下面的话,无论他怎么回应,回不回应,彼此间的质询都一击即溃,心知肚明的情欲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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