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是一本由雷蒙德·卡佛著作,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的313图书,本书定价:10,页数:1992-02-0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精选点评:
●好喜欢啊好喜欢
●极简小说
●都是硬货
●看不懂无法评价
●三块钱买的
●有趣
●2008-7-7
●From the little things to great beyond, self-realization happened in any moment for anyone, no exceptions.
●如果人生的定义在于追求些什么,那么万一没什么可追求的怎么办。我们不曾沉沦,只不过是出于一种好习惯。所以一些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也就不难理解,因为普通人的生活和想头或许就是苍白得厉害。喜欢Where I'm Calling From。
●看了一本大教堂就声称卡佛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什么的年纪真是可爱啊
《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读后感(一):秋的卡佛
读卡佛的作品,词汇量不用很多,很容易读出感觉来。篇幅不长,更容易让人一口去读完。
纠结的是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柴米油盐。
说故事的人仿佛无动于衷不苟言笑流水帐一样的表述。
但是却有天凉好个秋的感觉。
最喜欢那篇Fever
《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读后感(二):卡弗小说试译(二):平静
平静
雷蒙德-卡弗 著
我当时正在理发。我坐在椅子里,三个人沿着墙根坐在我对面。在这等候的三人当中,有两人我是从未见过的。但另一个我认识,虽然我并不能清楚地叫出来。理发师为我理发的同时,我一直盯着他看。这个人正在嘴里摆弄一根牙签;这是一个体格粗壮的人,有着波浪状的短发。然后我想起那天看到他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制帽的打扮,当时他的一小双眼睛正警惕地巡视着一家银行的大厅。
其他两人中,有一个明显更老些,有着满头的灰白卷发。他正吸着烟。另一个虽没有这么老,但除了两耳旁还垂下一些头发外,整个头部几乎都谢了顶。他穿着伐木用的靴子,裤子上闪着机器油渍的光泽。
理发师的一只手放在我头上,把我的头转动了一下,以便得到一个更好的视角。然后他对那位保安说:“你搞到那只鹿了吗,查尔斯?”
我喜欢这位理发师。我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直呼对方名字的地步,但每次我进来理发时,他都认得我。他知道我过去经常钓鱼,因此我们常聊钓鱼的事。之前我并不认为他打过猎。但是他可以聊起任何话题。从这点上来说,他是位好理发师。
“比尔,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也是最糟糕的一件事。”这个保安回答说。他取出牙签,放在烟灰缸中。他摇了摇头:“我搞到了,但又没有搞到。因此对于你的问题,回答既是又不是。”
我不喜欢这个人的嗓音。对于一个保安而言,这声音并不适合。这不是你所期待的那种嗓音。
其他两人此时抬起了头。更老的那位边抽着烟边翻看一本杂志,另一位则端着一份报纸看。此刻他们都放下了手中所看的,转而听保安讲述。
“接着说,查尔斯,”理发师说,“让我们听听。”
理发师又转了一下我的头,重新用起了大剪子剪发。
“当时我们在菲科山脉上,我的老爹,我,以及我的小孩。我们正在打那些鹿。我的老爹正守在山岭一头,而我和我孩子则在另一头。孩子那天犯头疼,真糟糕。他脸色苍白,一整天都在喝水,把我和他自己的都喝了。当时正是下午,而我们一早就出门了,但我们还抱着希望。我们猜测山下的猎人会把鹿赶往我们这个方向来。当听到山谷下的枪声时,我们便坐在一段木材后头,守候着猎物。”
“那儿有果园的,”看报纸的那人说。他很是坐立不安,一直在交叉着腿摇晃着靴子,然后将腿换个方向再交叉坐着。“这些鹿常在果园旁逗留。”
“确实没错。”保安说:“它们会在晚上跑到园子里去,这些杂种,它们总是吃那些很小的青苹果。好了,当时听到枪声后,我们正坐在那儿严阵以待,那头很大的老雄鹿在不到一百英尺远的树林下的草丛里冒了出来。孩子当然是与我一起看到鹿的,他卧倒身子开始开枪。这个木头疙瘩。结果,这孩子的攻击并不能使那头老鹿受到任何伤害。但老鹿辨不出枪声来自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应朝哪儿跳开。然后我也放了一枪。但在一片混乱之中,我只是将它打晕了。”
“将它打晕了?”理发师说道。
“你知道,我打晕了它。”保安说:“一枪打进肚子里。结果就像是打晕了它。于是它垂下脑袋,开始颤抖。这头鹿全身都在打颤。而孩子仍在乱开枪。我呢,我感觉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朝鲜。因此我又开了一枪,但没打中。然后这头老雄鹿退缩到了灌木丛中。但此刻,感谢老天,它已经奄奄一息啦。孩子打完了该死的全部子弹而无一命中。但我就结结实实地打中了。我将子弹猛地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就是我说的打晕了它的意思。”
“然后呢?”刚看报纸的那人说话了。他已将报纸卷起,对着膝盖轻轻敲着。“然后怎么样?你肯定追赶它了吧。它们每次都要找一个难找的地方才死掉的。”
“但你追它了?”那个老人问道,虽然这并不像一个问题。
“是的,我和孩子一路追着它。但孩子状况不行,他在路上身体不舒服,拖慢了我们。这个笨蛋。”这个保安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起来。“喝了酒又追了一整夜,还说他能够打鹿。还好他现在知道得该更清楚了。然而,当然,我们确实是去追赶了。还是一次不错的追赶。地上、树叶上有血迹。到处都是血。我还从没看过哪头雄鹿流了这么多血,我不明白这头倒霉鬼是怎样坚持走下去的。”
“有时候它们会一直走下去,”看报纸的又说道:“它们每次都要找一个难找的地方才死掉的。”
“我因为孩子没打中而把他臭骂了一顿。当他不服气地顶嘴时,我给了他着实的一巴掌。就在这儿。”保安指着他的头部一侧,咧嘴笑着。“我给了他一耳光,这个该死的小崽子。他并不大,他需要这个。关键是天已很黑,没法追赶了,此外连孩子也回躺下,开始呕吐了。”
“现在野狼已把那头鹿给吃了吧,”看报纸的那人说,“除了野狼它们,还有乌鸦和秃鹰。”
他展开报纸,向四围尽力拉平,然后放在了一边。他又翘起了腿,看了看我们其余人,摇了摇头。
那位老人转动了他的椅子,朝窗外看着。他点起了根烟。
“我猜也是。”保安说:“很可惜。这个狗娘养的老浑物。因此,比尔,对于你的问题,我既搞到了那头鹿,但其实也没到手。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在桌上吃到了野味。因为我的老爹他自己同时也猎到了一只小鹿。当时他已经回到了营地,小鹿被挂起,内脏被干净利落地掏出,那些肺啊,心脏啊,腰子啊什么的,都包裹在蜡纸里,放进了冷藏库中。一只小鹿,仅仅是一只这样的小杂种,但我的老爹,他却是乐坏了。”
保安看了一下店内四周,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他捡起牙签,重新塞进嘴里。
那位老人熄灭了烟,转向了保安。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说:“你应当马上出门去寻找那头鹿,而不是等在这儿理发。”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保安说:“你这个老混蛋,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老人说道。
“伙计们,够了。这是我的理发店。”理发师说道。
“我应该给你一耳光。”老人说。
“你应该来试一下。”保安说。
“查尔斯,”理发师叫道。
理发师将梳子和剪刀放在柜台上,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好像他认为我正想从椅子里弹到半空中似的。“阿尔伯特,我已经给查尔斯和他的男孩理了几年发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下去。”
理发师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双手仍按在我的肩膀上。
“出去打吧。”看报纸的那家伙说,他的脸红红的,正期待着什么。
“这已经够了。”理发师说道:“查尔斯,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这个话题的东西。阿尔伯特,你是下一个。现在过来。”理发师转向那个看报纸的说道:“咱们可从没见过面,先生,但是若你不插手进来,我将会很感激。”
保安站了起来。他说:“我想我要等会再回来理发了。店里这会儿有些不对劲。”
他走了出去,重重地将门关上。
那个老人仍坐着吸烟。他往窗外看着。他观察到手背上有什么东西。他站了起来,戴上帽子。
“我很抱歉,比尔。”老家伙说道:“我还能活上几天。”
“没关系,阿尔伯特。”理发师说。
当这个老人走出门时,理发师紧跟到窗前看着他离开。
“阿尔伯特患了肺气肿,快要死了。”理发师在窗户旁说道。“以前我们常在一起钓鱼。他把怎么钓鲑鱼的门道统统教给了我。那些女人,她们常常辱骂这个老家伙。不过后来他脾气大了。但说实在的,有时也是逼出来的。”
看报纸的那人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来走去,又停下来查看每个东西:帽架,比尔和他朋友的照片,以及五金店拿来的有一年中每个月风景的月份牌。他翻看着月份牌的每一页。他甚至走过去,站着仔细检查了比尔挂在墙上框子里的理发师执照。然后他转过头说:“我也要走了。”话一说完他就走了。
“好了,你还要不要我为你把这些头发理完?”理发师对我说,好像我是每一件事件的起因。
理发师把我在椅子里转了一下,以便面对着镜子。他把手放在我头上的两侧。他最后一次给我摆好了姿势,然后头低下来紧靠着我的头。
我们一起看着镜子里面,他的手仍架在我头上。
我看着我自己,他也在看着我。但他就是观察到了什么,也是不给予评论的。
他的手指在我头发里游动。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想着其他事情。他的手指在我头发里游动。他的动作很轻柔,就像情人一样。
那是在靠近俄勒冈州边界的加州新奥尔良市。我不久之后就离开了那。但是现在我还想着那个地方,新奥尔良市,想着当时我尝试如何与我的妻子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还想起,那天早上在理发师的椅子上,我是如何决定离开的。我现在回想起,当时我闭着双眼,任由理发师的手指在我的头发里移走的时候,所体验到的平静之感。在这些手指带来的愉悦之下,头发已经开始生长了。
Raymond Carver: The Calm
zy
试译于2009年夏天
kfmuzik@126.com
《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读后感(三):卡弗小说试译(一):亲密
亲密
雷蒙德-卡弗 著
我反正要去西部办些事儿,因此中途停留在这个小镇,我前妻就住在这。我们都四年没见面了。但时不时地,当我发表了什么,或者是有关我的简介或访谈等刊登在了报刊上,我就会将这些东西寄给她。除了我认为她可能会感兴趣外,我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回应过。
那是在早上九点,我没有事先打电话联系;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寻找什么,这是真的。
但她让我进了门。她看起来并不惊奇。我们没有握手,就更别说相互亲吻了。她带我进了客厅。我一坐下,她就端来了咖啡。然后她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她说我使她深受痛苦,使她有被暴露和羞愧之感。
没错,我有到家的感觉了。
她说,不过你早就干负心事了。你干负心事,还总感到心安理得。不,她说,并非如此。至少一开始就不是。然后你变了。但我想我也变了。任何事都变了,她说。不,这是在你35还是45岁之后,不管是什么时候,反正就在那段时间,在你30多岁当中的某个时期,就从那时开始的。你真的开始变了。你让我开窍了。你当时做得真漂亮。你肯定对自己感到自豪。
她说,有时候我可能会尖叫。
她说,当我重新谈到那些艰难的日子,那些糟糕的日子时,她希望我能忘掉这些过去。花一些时间谈谈幸福的时光吧,她说。难道就没有幸福的时光?她希望我能谈些别的。她对此已感到厌烦。听到这些,我就感到恶心。你老是讲你的私事儿,她说。过去的事已成过去,就像流水般一去不复返,她说。这确实是个悲剧。至少上帝知道,这就是个悲剧。但为什么还要让其继续发生?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你不感到厌倦?
她说,看在上帝份上,已经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那些旧伤口。你总可以说些别的事吧,她说。
她说,你知道么?我想你病了。我想你就像只臭虫一样疯狂。嘿,你并不相信他们对你的评论,对不?一点也不要相信他们,她说。听着,我可以告诉他们一两件事,如果他们想要听故事,就让他们来跟我讲。
她说,你在不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着,我说。我在认真听着,我说。
她说,我真的受够了,王八蛋!到底是谁让你今天到这来的?我相信肯定不是我。你就这样出现了,然后就走进来了。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是血么?你想喝更多的血?我还以为你已经喝足了呢。
她说,就当我死了吧。现在我想要一个人安宁地生活。所有我想要的,只是独自安宁地生活,然后被人遗忘。嘿,我已45岁了。45岁,接下来就到55岁,或者65岁了。别再烦我,求你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忘清过去的事,再看看你还剩下什么?你为什么不从头开始新的生活?看看那样对你合适不,她说。
她不由得发笑了。我也笑了,但这是出于神经紧张。
她说,你知道么?我曾有过一次机会,但我让它溜走了。我竟让它溜走了。我想我还没跟你说起这事。不过现在看着我。看着我!趁现在好好看着我。你抛弃了我,你这个婊子养的。
她说,当时我更年轻,人也更好。可能当时你也一样。我指的是,人也更好。你不得不这样。你当时人更好,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发生什么的。
她说,我曾经是多么的爱你。我爱你到发狂的程度。真的。广阔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相比。想象一下。可现在这是多么可笑。你能想象得到么?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们曾经是那般的亲密。我想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与他人那般亲密的这种回忆。我们当时都亲密到了肉麻的程度。我都无法想象,我还能否与其他人有着这样的亲密关系。从来没有过。
她说,坦白而言,我也是认真的说,从今往后我不想与那些事有任何联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上帝,还是其他什么人?你都不配去舔上帝或其他任何人的靴子。先生,你曾一直与错误的人生活在一起。但我又知道什么呢?我都不再清楚我还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并不喜欢你没完没了寄来的东西。我太清楚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是不是?我说得对不对?
对,我说。一点也没错。
她说,你总是同意任何事情,对不对?你太容易屈服。你一直这样。你没有任何原则,一点也没有。只要不吵不闹就好。但这也不算什么。
她说,你记不记得那次我抽出一把刀对着你?
她说起这个,好像是顺便提到一样,好像这件事并不重要一样。
记不清楚了,我说。我肯定是罪有应得,但我记不太清楚了。说吧,为什么不接着说,讲给我听听。
她说,现在我开始明白一些事了。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了。是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即使你自己还不知道。除非你是只老狐狸。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你在用借口进行非法调查。你在收集材料。我说对了吧?我说得对不对?
给我讲讲我动刀子的事,我说。
她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很遗憾,我并没用那把刀子。我很遗憾,千真万确。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我真遗憾当时没有用起那把刀子。我本来是有机会的,但我犹豫了。就像谁说的那样,我犹豫了然后就不知所措了。但我应该动手的,真该死!当时我至少该往你胳膊上划几刀的。我至少应当那样做。
嗯,你没有那样做,我说。我当时认为你会用刀来戳我,但你没有。我把刀从你那儿夺走了。
她说,你总是很幸运。你夺走了刀,然后打了我一耳光。我现在还后悔,我没有用那刀哪怕在你身上划上一丁点。哪怕只是一点,也会让我借此而记忆犹新。
我记起来了,我说。我说了以后,又希望我没说出这话。
她说,但愿如此,老兄。也许你没注意到,这就是争论的核心所在。这就是全部的问题所在。但就像我说的,在我看来你记错了事情。你记住了粗鄙的、丢面子的事。所以我一提起动刀子的事,你的兴致就上来了。
她说,我怀疑你可曾有过那么一丝的悔意。现在这世道后悔可能值不了什么,我想。但你现在应当对此很了解吧。
后悔,我说,说实在的,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后悔”不是一个我常用的词,我想我都没用过这个词。我承认我对什么都持消极态度。至少有时是。但是后悔?我不这样想。
她说,你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混蛋,你知道不?一个冷淡无情的混蛋。还有其他人曾对你这样说过没?
你说过,我说。你说了很多次。
她说,我总是说出实话。即使是说到痛处的时候。你永远不会逮住我说谎话。
她说,我早就心明眼亮了,但到那时已经太迟了。我曾有过机会的,但我让它在我指尖溜走了。我甚至有段时间还想过你会回来的。我怎么会想到这个?我肯定是疯了。我现在可能会大哭一场,但我是不会让你得意的。
她说,你知道么?我想,假如你现在身上着火了,假如此刻你身上突然窜起了火苗,我是一桶水都不会往你身上泼的。
她为这个而笑了起来。然后她的脸再次沉了下来。
她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你还想听更多的东西?我还可以说上几天。我想我知道你突然出现在这的原因了,但我想听到你自己说出来。
我没有回话,只是坐在那儿,她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后来,也就是你离开了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显得重要了。小孩,上帝,以及其他任何事,都不再重要。就像是我不知道什么东西击中了我。就像是我已经停止了生活。我的生活一直是在往前走着,往前走着,然后就戛然而止了。它不是慢慢停止的,而是猛然就停止了。我当时想,如果我对他不算什么的话,那好,我对我自身或是其他什么人,都不算什么了。这是我感到的最坏的事情了。当时我想我的心可能都会碎的。我刚是怎么说的?我的心确实碎了。心当然是碎的。它就那样碎了。它现在还是碎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一句话,这就是你干的事儿。我是那样地孤注一掷,她说。可惜,可惜,我就那样孤注一掷,所有的期望都破灭了。
她说,你给自己找了其他女人,对吧?你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你现在幸福了。他们就是这样说你的:‘他现在幸福了。’嘿,我读了你寄来的所有东西!你认为我没有?听着,我了解你的内心,先生。我一直都了解。过去是,现在也是。你的内心,从里到外我都了解,你可别忘了。你的内心就是一片丛林,一座黑森林,它就是一个垃圾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如果他们想要问某人的一些事情时,就让他们来跟我讲。我知道你的手段。就让他们到这儿来,我可以让他们听个够。我会在那儿。我会帮你的,老兄。然后在你的所谓的工作里来阻挠我去炫耀和奚落。让随便哪个人去同情或作出判断吧。问我吧,就算我还在乎。问我吧,就算我会难堪。来吧,问吧。
不,我说,我不会问的。我不想让自己卷进来,我说。
***你当然不会卷进来!她说。而且你还知道为什么!
她说,亲爱的,这不打紧,但有时我真想我可以开枪打你,然后看着你死去。
她说,你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是不是?
她说了,她真的这么说了,你甚至不敢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
那么,好吧,我就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就这样。好吧,她说。也许我们的谈话渐渐上道了。这更好。你可以从跟你说话的人的眼睛中读出很多东西。这个谁都知道。但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告诉你,但我能。我有这个权利。我挣得了这个权利,小子。你把自己当成其他人了。这就是最真实的事实。但是我又知道什么?他们会说上一百年。他们会说,那个她到底是谁?
她说,不管怎样,你确实把我错当成其他人了。嘿,我甚至不再用相同的名字!既不是我出生用的名字,也不是我跟你一起生活所用的名字,甚至也不是两年前使用的名字。这算什么事啊?这到底算什么事啊?让我说出来。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求求你了。这没什么不光彩的吧。
她说,你难道没有其他你该去的地方?你不去赶飞机?这会儿你不是该在某个很远的地方吗?
不,我说。我又说了一次:不。哪也不去,我说。我没有什么该去的地方。
于是我做了一些事。我赶上去,用拇指和食指抓住了她上衣的袖口。仅此而已。我只是这样触摸了一下,然后我就缩回了手。她没有躲闪。她没有移动。
然后我就做了接下来的这些事。我双膝跪下,我这么大的一个男人,我拽住了她的裙角。我这是在地板上做什么啊?我希望我能说出来。但我知道这里就是是我该来的地方,而且我就在这里,双膝跪着,抓着她的裙角。
她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但过了一分钟后她发话了,嘿,好了,你这个傻瓜。你有时候是如此沉默寡言。现在起来吧。我在对你说,起来啊。听着,这样行了。我已经熬过了那个时候了。我花了一段时间,然后好了。你怎么想?你认为我挺不过来?你走了进来,然后所有的不愉快的往事都回来了。我曾想全部说出来。但你知道,我也知道,这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她说,有很长一段时间,亲爱的,我都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她说。将这个词记在你的小本子中。我会以我的经历告诉你,这是英语中最为悲伤的一个词。不管怎样,我最终还是走过来了。时间是剂良药,这是一个智者说的。也可能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说的,反正不是他们就是其他人说的。
她说,我现在有着自己的生活。与你所过的生活不一样,但我想,我们没必要相互对比。这是我的生活,这也是当我渐渐年老时,我必须意识到的一件重要事儿。不管怎样,反正感觉也不是太糟糕,她说。我指的是,也许会感到有点不好,但这也没什么。这伤不了你,它毕竟还是会来的。即使你不让自己有悔恨之意。
她说,现在你必须起身,然后离开这。我丈夫马上会赶到这吃午饭的。我到时怎么向他解释这种事情?
这有些疯狂,但我仍然跪着,抓着她的裙角。我不会放手。我就像一条小猎狗,就像是我被黏在了地板上。就像是我动不了了。
她说,赶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啊?你还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吧。你想要什么?想让我原谅你?这就是你做这些事的原因吧?我说中了,是不是?你就是为这个来的。提起动刀子的那件事,也多少使你兴奋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忘了这件事。但你需要我来提醒你记起来。好吧,如果你会马上离开,我会再说上一些话的。
她说,我原谅你了。
她说,你现在满意了吧?是不是更好受了?你高兴了吧?他现在挺高兴的,她说。
但我仍然不动身,还跪在地板上。
她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你得马上离开了。嘿,傻瓜儿。亲爱的,我说了我原谅你了。我甚至都跟你说出动刀子的那件事了。我想不出我还能做什么。你该知趣了,宝贝。快点,你必须离开这了。起来吧。很好。你还是一个大男人,对不对。这是你的帽子,不要忘了拿走你的帽子。你以前是不戴帽子的。我以前还从没见你戴过帽子。
她说,现在听我说。看着我。仔细听好我下面说的话。
她靠近了点。她离我的脸大约有三英尺远。我们很长时间没这么亲近了。我秉着呼吸,不让她听见,等着她说话。我想,我想我的心跳也慢了起来。
她说,我想,你只说出你必须说的,然后忘了其他要说的。你总这样。你一直都这样,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她说,在那件事上,我都说出来了。你自由了,不是吗?不管怎样,至少你认为自己是自由了。终于自由了。像个笑话,但并不好笑。不管怎样,你感到好多了,对吧?
她送我走下大厅。
她说,我都无法想象,如果就在此刻我的丈夫走了进来,我该如何向他解释。但谁真的在乎呢,对不?毕竟,没有人会去胡乱指责的。还有,我想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顺便说下,他的名字叫弗瑞德。他人很好,工作也努力。他挺关心我的。
她送我走到了前门,前门在这当儿一直是开的。这个早晨的阳光、新鲜空气、还有远离街市的声音,都从这门透了进来;所有这些,都被我们忽视了。我向窗外望去,天啊,在这早晨的天空中竟挂着这般洁白的一轮月亮。每当我看见如此不寻常的景象,我都无法思考。我都不敢对此妄加评论。我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甚至会哭出声来。我可能都无法理解我说出的每一个词的意思。
她说,也许你会在某个时间回来,也可能你不回来了。这会被逐渐遗忘的,你知道。不久你又要开始难过了。也许这会被编成一个好故事,她说。但若真的这样,我可不想去了解这故事怎样。
我说再见。她没再说什么话。她看着她的双手,然后把手放进了衣服口袋中。她摇了摇头。她回到了屋内,这个时候她关起了门。
我走向人行道。有些小孩在街道尽头抛橄榄球玩。但他们既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到处都是落叶,连排水沟里也有。我所看到的,都是成堆的树叶。当我走过时,它们从树枝上纷纷落下。我走的每一步,鞋子都会踩上落叶。必须有人来扫扫了。必须要让人们用耙子将它们清理一下了。
Raymond Carver:Intimacy
zy
试译于2009年夏天
kfmuzik@126.com
《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集》读后感(四):卡弗小说试译(三):箱子
箱子
雷蒙德-卡弗 著
我妈妈已打包好行李,准备搬家了。但在周日下午,就在最后一刻,她打来电话,叫我们去跟她吃饭。“我的冰箱都在融化了,”她告诉我,“我必须赶在鸡块腐坏前将它热一热。”她说,我们还应带上自己的盘子和一些刀叉。她已将大部分餐具厨具打好了包。“来吧,跟我吃最后一顿饭。”她说,“你还有吉尔。”
我挂上电话,在窗旁站了一分钟之久,希望能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没弄明白。于是最后我对吉尔说:“我们去我妈妈家吃顿告别餐吧。”
吉尔坐在桌旁,面前放了本希尔斯公司的货品目录,她正试着从中挑出我们所要的窗帘。不过她也一直在听着。她做了个鬼脸。“我们必须去吗?”她说。她折下一张页脚,合上了目录。她叹了口气。“老天,单在上个月,我们就已去吃了两三次了。她是不是真打算要走啊?”
吉尔总是心直口快。她三十五岁,留着短发,以照料狗而谋生。她喜欢这份工作,在这之前,她曾是个家庭主妇,也是一位母亲。但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两个孩子被前夫夺走,被带到澳大利亚居住。她的第二任丈夫,喝了酒开着他们的车从一座桥上驶进了艾尔哈河里,这事故使得她伤了耳膜。他没有买人身保险,更别提财产保险了。吉尔只好去借钱埋葬了他,然后呢——你能信不?——她还被要求支付修桥费用。同时她还要负责自己的医疗费用。她现在是可以轻松讲这件事了,因为她已经恢复过来了。不过她对我妈妈可耗尽了耐心,我也一样。但我没有选择。
“她会在后天白天走。”我说。“嘿,吉尔,这都是无济于事的。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下呢?”我跟吉尔说,她去不去对我而言都不要紧,我会说她有偏头痛来不了。这不像我的风格,因为我以前可是从没说过谎的。
“我会去的。”吉尔说。就这样她站了起来,走进浴室里。这说明她有些不高兴了。
我们是从去年八月住一起的,当时我妈妈正从加州搬到到这,再往上去朗缪。吉尔当时在竭尽全力帮忙。但就在我们准备一起行动时,我妈妈就来到了镇子里,这是我们俩都没预料到的。吉尔说这让她想起了她与第一任婆婆的处境。“她是个难缠的家伙。”吉尔说。“你知道我说什么吧?我还想过我会被憋死的。”
凭良心说,我妈妈只是将吉尔看成入侵者。对她而言,在我妻子离我而去之后,吉尔只不过是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一群女孩中的一个而已。这些人,我妈妈想,她们会夺走我的情感、关怀,甚至也可能是一些钱,而这些本来可能是属于她的。但她是否就值得尊敬?没门。我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她曾称我妻子为妓女,当时我们还没结婚;过了15年,在我妻子跟某人跑了之后,她又叫她妓女了。
吉尔与我妈妈在一起时表现得足够友好。她们相见或分别时都会互相拥抱,还会聊起购物专刊;但若吉尔不得不去陪着我妈妈时,她是十分不乐意的。她声称妈妈总赶她走。她说妈妈对任何人与事都抱着消极态度,她应当找什么排遣一下,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其他人所做的那样。比如说织织衣服啦,或者去老年人中心玩牌,再不行就去教堂做礼拜吧。不管怎样,反正都要做些事,这样才能使我们得到安宁。但我妈妈有她自己的解决方法,她宣布她就要搬回加州去了。这个小镇的任何东西都应受到诅咒,这哪是住的地方!如果他们再提供给她这种地方的话,她是不会继续呆在这小镇了。
她花了一两天时间作出搬家的决定,还把东西都打包好装进了箱子中。这是去年一月的事了。也可能是二月份,反正就在去年冬天的某个时候。现在已是六月末,那些箱子在她屋内已放了几个月。如果你想从一个房间去另一房间,你还必须绕着走或跨过它们才行。没有人的妈妈会是这样生活的吧。
过了一会儿,可能十分钟左右吧,吉尔从浴室出来了。我看着一个邻居在给他的车换油,此时我发现了根烟蒂,正试着拿来吸,我还要喝瓶生姜酒。吉尔没有看我。相反,她走进厨房中,将一些盘子器皿放进大纸袋中。不过,当她回来穿过卧室时,我站了起来,我们互相拥抱了一下。吉尔说:“好了。”什么东西好了,我想知道。就我所看到的,什么都没好。她拥着我,一直在拍着我的肩膀。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宠物香波味道;她工作完回到家,还穿着这身衣服。到处都是这味道,甚至连我们一起在床上时也有。她拍了我最后一下。随后我们走到外面的车旁,开车穿过小镇去我妈妈家。
我喜欢我住的地方,但我刚搬来时并不喜欢。当时夜晚没事干,我感到孤寂。后来就遇见了吉尔。不久,就过了几星期吧,她就把东西带过来,开始跟我住一起了。我们没有任何长远目标,我们挺幸福的,我们有了共同的生活。我们告诉对方,最终我们会走运的。但我妈妈则一辈子也没什么顺心事儿。于是她写信给我,说她决定搬到这来。我回信给她,说我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这里冬天气候很糟,我说。他们正在离小镇几英里远处建监狱,我告诉她。这个地方一整个夏天都是川流不息的游客,我说。但她显得就像没收到我的信一样,还是搬来了。之后,她到这小镇还不到一个月,就跟我说她讨厌这个地方。她觉得搬到这就是我的过错一样;她发现这里一切都不合心意,这也是我的过错。她开始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这地方有多糟糕。“找罪受的旅行。”吉尔这样说她。她跟我说公交服务很烂,司机也不友好。至于老年人中心的那些人——好吧,她并不想去那玩纸牌。“他们可以下地狱了,”她说,“带上他们的纸牌游戏下地狱吧。”超市职员态度粗暴,加油站那帮家伙对她和她的车也不友善。她对房东也有了看法,房东名叫拉里?海德洛克,她称他为金?拉里。“就因为有几间出租的小房,有几个小钱,他就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高人一等。我对上帝发愿,我绝不正眼瞧他。”
她在八月抵达,这时天气对她来说太热了;到了九月则开始下雨,一连几个星期几乎每天都下雨;十月份天气转冷;十一月与十二月会下雪。但很久之前她就开始说这地方和人们的不好,说到我都不想再听了。于是最后我告诉了她这一点。她哭了起来,我拥抱着她,心想她不会再抱怨了吧。但几天过后她又开始说了,还是那些老事情。就在圣诞节前,她打来电话,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带着礼物去看她。她还没有弄圣诞树,而且也不打算去做,她说。接着她说了一些其他的。她说,要是天气不好转的话,她就要去自杀了。
“别说疯话。”我说。
她说,“我是认真的,宝贝儿。我不想再看到这地方,除非我死了。我讨厌这个鬼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搬到这来。我希望我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我记得当时我拿着电话,却看着电杆上面的一个男人在对电线做着什么。雪花在他头旁边盘旋着。就在我看他时,他在电杆上面探出身子,仅仅由安全带作着支撑。万一他掉下来呢,我想。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说什么话。我又必须说些什么。然而我又充满了可鄙的念头,我想没有哪个儿子会承认这点的吧。“你是我妈妈,”我最后说,“我能帮你做什么?”
“宝贝儿,你什么也做不了,”她说。“可以做的时机来了又走了,现在做什么都晚了。我曾想让自己喜欢这里,我原想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野炊,一起开车兜风。但什么都没有干。你总是很忙。你总是在外工作,你和吉尔都这样。你总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话也整天将电话挂掉。不管怎样,我不会再见你了。”她说。
“这不是真的。”我说。这确实不是真的。但她还在接着往下说,就像她没听见我说话一样。也许她真没听见。
“还有,”她说,“这里的天气会要我的命的。这里真是见鬼的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就是北极?如果你事先说了,我就不会来的。我想回加州,宝贝儿。在那我可以出门,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知道在这我可以去哪。加州那儿有人,我有朋友在那边,他们关心我的事情;在这没人会关心。好吧,我只是祈祷我能熬到六月。如果我能活那么长,如果我能坚持到六月的话,我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我住过的最糟糕的地方了。”
我该怎么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不能说关于天气的任何话,天气确实是个痛处。我们互道再见,就挂了电话。
其他人会在夏天来这度假,但我妈妈却在这时要搬走。就在我父亲丢了工作之后的几年前,她就开始搬家了。那时,我父亲刚一下岗,他们就卖了房子,就像这是他们该做的事一样,然后就搬到了他们认为的更好的地方去了。但那儿也不见得更好。于是他们再次搬了家。他们一直都在搬来搬去。他们曾住过出租房、公寓房、活动房,甚至还有汽车旅馆单间。他们一直在搬家,每次搬家物品都逐次减少。有段时间他们曾来到我所住的小镇里。他们还搬进来跟我和我妻子住了一阵子,然后又搬走了。从这点上说他们就像是迁徙的动物,只不过他们的搬迁并没有什么规律。他们搬了数年时间,有几次甚至都搬出了州,只因为他们认为那儿会有更绿的草地。但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加州北部里到处搬家。然后我父亲去世了,我想我妈妈不会再搬家了吧,会在一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了吧。但她没有,她还在不断的搬家。我有次曾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我甚至还说了我来付钱。但是她就不听,相反她打好行装,搬出了小镇。我对这事绝望了,不然我不会跟心理医生说起这些的。
她总是不断地在给行李打包,要不就是解包。有时她会在同一年内搬个两三回。她痛苦地说起刚搬离的地方,又乐观地说起要搬去的地方。她的信件总搞得很混乱,她的救济金单子也不知丢哪去了;她会花上几小时来写信,只是想把这一切都理顺来。有时她会从一处公寓搬到几街远的另一处公寓内,然后呢,过了一个月,又搬回到原来离开的地方了,只不过是在同一座建筑内换了楼层或换了楼侧而已。这也是她搬到这来的原因;我给她租了屋子,还看着屋子按她的喜好装修好。“搬家这事使她还一直活着,”吉尔说,“搬家给了她一些事情去做。她肯定是从中得到了某种奇怪的乐趣,我想。”但不管是不是乐趣,吉尔认为我妈妈肯定是丧失心智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怎么可以对你妈妈说出这种话呢?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跟她处理这事?疯狂的举动并不能制止她去计划和实施下一次搬家。
当我们到达时,她正在后门等我们。她已70岁了,头发灰白,戴着莱茵石架子的眼镜,在她这辈子中她还没生过一天病。她拥抱了吉尔,又拥抱了我。她的眼睛闪着光,像喝了酒似的。但她现在不喝酒了。她几年前就戒了,就在我父亲决定戒酒之后。我们拥抱完之后便走进屋内。这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我闻到从她厨房飘出的各种味道,想起自早饭后我还没吃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好饿。”我说。
“什么东西这么好闻。”吉尔说。
“我希望它尝起来好吃。”我妈妈说。“我希望这鸡块熟了。”她掀起了煎锅的盖子,将刀叉插入鸡块胸部。“如果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话,那就是没熟的鸡块。我想它应当熟了。你为什么不坐下?随便坐吧。我还是不会调我的炉子,火炉加热得太快了。我不喜欢电炉子,也从没用过。将椅子上的垃圾移开,吉尔。我就要离开这了,就像个该死的吉普寨人一样。但是我希望这些都不会很长久。”她看我在到处寻找烟灰缸。“在你后面,”她说,“就在窗台上,宝贝儿。在你坐下前,为什么不给我们倒点百事可乐?你以后不得不用到这些纸杯子。我应当叫你带些杯子来的。这些可乐是冷的么?我都没有冰块了。这冰箱不再制冷了,我都不屑咒骂它。我的冰激凌都变酸了。这是我用过的最糟糕的冰箱了。”
她将鸡块叉到盘子里,再将盘子端到桌上,与豆子、凉拌卷心菜和白面包放在一起。然后她看看自己有没有忘了什么。忘了盐和辣椒!“坐下。”她说。
我们各拉张椅子坐上了桌,吉尔还将盘子从纸袋中拿出,沿着桌子递给了我。“你回去后打算住哪?”她说,“你安排好地方没有?”
我妈妈将鸡块传给了吉尔,说,“我给以前租过我房子的那位夫人写了信。她回信说,她有间很好的底层住所,我可以住那。那儿离车站近,那一片也有很多商店;还有一家银行,一家‘赛夫威’联号商铺。这是最好的地方了。我搞不懂以前我为什么要离开那。”她说着话,一边给自己夹了些卷心菜。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吉尔说,“如果它是那般好的话。”她拿起她的鸡腿,看了看,然后吃了一口。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当时有个酒鬼老女人就住在我隔壁。她一天到晚都在喝酒。那墙壁真薄,我整天都听得见她嚼冰块的声音。她必须依靠助步车才能行走,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到处走。我从早到晚都听见助步车咔、咔地刮擦地板的声音。还有她的冰箱门合上的声音。”她对这些不得不忍受的东西一直在摇头。“我必须离开那儿。整天都在咔、咔的响。我忍受不了。我只是无法照那样生活下去。这次我跟管理员说,我可不想我隔壁住什么酒鬼了。我也不想住第二楼层上。第二层面对着停车场,从那儿什么也看不见。”她等着吉尔再说些什么,但吉尔不再发表意见了。我妈妈便来看着我。
我一直在狼吞虎咽,同样什么也没说。总之,对这种话题是没什么可多说的。我一直在嚼东西,眼睛则看着靠冰箱堆放的几个箱子。然后我又给自己夹了些卷心菜。
不久我吃完了,向后推了推我的椅子。拉里?海德洛克在屋后将车停靠在我的车旁边,随后拿起了他的割草机。我从桌子后面看着他走过窗户。他没朝我们这边看。
“他要干什么?”我妈妈说,停止了吃东西。
“他要割你的草,好像是的。”我说。
“草并不需要割。”她说。“他上周才割过。他还有什么可以割的?”
“这是为了新房客。”吉尔说。“不管到时谁会是新房客。”
我妈妈接受了这点,接着去吃饭了。
拉里-海德洛克启动了割草机,开始割草。我了解他一点。当时我告诉他这是我妈妈来租房,他便将每月的租金降了二十五块钱。他是个鳏夫——是个大家伙,65岁。一个不幸的人,但拥有很好的幽默感。他的手臂上布满了白色汗毛,白发还从帽子下面耸了出来。他看起来就像是杂志插图里的农夫一样,但他不是农夫。他是一个存了些钱的已退休的建筑工人。有阵子,就是开始的时候,我还让自己想象他和我妈妈可能会坐在一起吃肉,然后变成朋友。
“那就是国王金,”我妈妈说,“金-拉里。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他一样,有这么多钱,住在这么大房子里,向他人收取高额租金。好了,我希望我一旦离开这,就不会再见到他的那张廉价老脸了。把这些剩余的鸡块吃了吧,”她对我说。但我摇了摇头,点了根烟。此时拉里推着割草机经过了窗户。
“你以后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的。”吉尔说。
“那样我当然很高兴了,吉尔。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将押金退还给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我说。
“我就是知道。”她说。“我跟他处理过这种事。他们不会放手他们能得到的所有东西。”
吉尔说,“这都不会长久的,以后你就能摆脱他了。”
“我会很高兴的。”
“但还是会遇上跟他一样的人。”吉尔说。
“我不愿去想这些,吉尔。”我妈妈说。
吉尔在清桌子,妈妈在做咖啡,而我则在洗杯子。接着我倒好咖啡,我们跨过一个标着“Knicknacks”标签的箱子,带着各人的杯子进了客厅。
拉里-海德洛克正在房子的侧边上。前方的车流正缓慢地驶出街道,树林上方的太阳已开始落下了。我听得见割草机工作时的震动声。几只乌鸦飞离电话线,停落在前庭刚割过的草上面。
“我会想念你的,亲爱的。”我妈妈说。她又说:“我也会想念你的,吉尔。我会想念你们俩的。”
吉尔吸着咖啡,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希望你在回程上一路安全,并最终找到你想要的地方。”
“当我安定好后——这是我最后一次搬家了,因此帮帮我——我希望你们能来看看我。”我妈妈说。她看着我,等我再做个保证。
“我们会去的。”我说。不过即使我说了出来我也知道这不是真话。我的一生就是打那儿垮下去的,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我原来是希望你在这可以更快乐点,”吉尔说,“我还希望你能长住在这的。你知道么?你的儿子对你担心死了。”
“吉尔。”我说。
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往下说。“有时候他都睡不安稳。有几次他在夜里醒来,说‘我睡不着,我在想我妈妈。’好了。”吉尔边说边看着我。“我都说出来了。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
“你认为我一定能感受得到么?”我妈妈说。她又说:“我这个年纪的其他女人都会很幸福,那为什么我就不能跟她们一样?我所需要的,只是一间房,一个能住下来的小镇而已;这些就能让我幸福了。这不是什么罪过,对吧?我希望不是。我想我对生活所求并不多。”她把杯子放在靠着她椅子的地板上,等着吉尔告诉她,她确实所求不多。但吉尔什么也没说,过了一分钟后,我妈妈就开始勾勒她的通向幸福的计划了。
不到一会儿吉尔便垂下眼睛看着杯子,接着再喝咖啡。我能肯定她早就不在听了。但我妈妈还在不停地说。那些乌鸦在前庭的草丛里径自行走。我听见割草机的震动声,接着砰的一下,好像是刀片撞进了草堆里,然后就不动了。一分钟后,拉里试了好几次,才重新将它启动。乌鸦飞了起来,又回到原先的电线上。吉尔在拉着指甲片。妈妈说,二手家具商会在明天早上回到这来,收集这些她不打算用公交托运或随车带走的物品。桌椅,电视机,沙发,还有床都会卖给家具商。但他跟她讲了,那个牌桌对他没什么用。因此如果我们也不需要的话,我妈妈就打算把它给扔了。
“我们会拿走的。”我说。吉尔看了过来。她正准备说什么,但改变了主意。
我会在明天下午把箱子用车载到灰狗长途汽车站,箱子再从那运往加州。妈妈会与我们度过最后一晚,这是计划好的。然后,在两天之后的大清早,她就要上路了。
她接着往下说。她一直在说啊说啊,描述着她的即将启程的旅程。她会一直驾车直到下午四点,然后找个汽车旅馆房间度上一晚。她估计能在天黑前赶到尤金市。尤金是个好地方——她曾在那呆过,就在以前来这的路上。从汽车旅馆里出来,她会在日出时出发;如果上帝在照顾她的话,下午就应该能到达加州的。上帝肯定会照顾她的,她知道他会的。不然怎么去解释她一直在地表各处流浪呢?他肯定是给她安排好了的。她最近一直在做着很多的祷告。她也一直在为我做祷告。
“你为什么给他做祷告?”吉尔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愿意。因为他是我儿子。”我妈妈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我们不是都应该时不时地做祷告吗?可能有些人不做。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她将一只手伸到前额,重新梳理了一下从发针上散落的头发。
割草机骤然停下,不久我们看见拉里走进屋内拖了根水管。他将水管铺开,接着慢慢走回屋内去打开水龙头。喷灌机开始喷水了。
我妈妈开始数落自从她住进这个房子里,她所认为的拉里对待他的种种的不是。但此时我也没有在听。我在想着,她怎样再回到公路上去,没有人可以同她理论,也无法去制止她。那我能做什么?我不能绑着她,也不能把她关起来,虽然这些手段最终可能达到目的。我为她担心,她对我而言是块心病。她是我剩下的唯一亲人了。我很遗憾她不喜欢这里而想着离开。但我是不会回加州的。当我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后,我也明白了其他一些什么。我明白当她离开之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看着妈妈。她停止了说话,吉尔也抬起了眼睛,他们两个都看着我。
“怎么了,宝贝儿?”我妈妈说。
“怎么了?”吉尔说。
我坐在椅子上,身朝前倾,用双手捂着脸。我就这样坐了一分钟之久,感觉难受,还觉得这个样子有些傻。但我不能自已。我像个傻瓜一样捂着脸坐着;这个将我带到世上来的女人,还有另一个我偶然相识还不到一年的女人,她们一同叫了起来,起身朝我走来。我没有睁开眼睛。我听着喷灌机的水打在草上面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回事了?”他们说。
“没事。”我说。一分钟后确实没事了。我睁开眼睛,抬起了头。我伸手拿了根烟。
“看我说的是什么吧?”吉尔说。“你正在逼疯他。他为你担心,就要变疯掉了。”她在我椅子的一边,我妈妈在另一边。她们立刻就能把我扯碎的。
“我希望我能死去,不再妨碍他人的生活。”我妈妈安静地说着。“因此帮帮我吧汉娜,我已无法再承受这些了。”
“要不要再来些咖啡?”我说。“也许我们该赶去看新闻,”我说,“这样我想吉尔与我最好该回家了。”
两天之后的大清早,我去与妈妈分别,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告别了。我没叫醒吉尔。即使她因有事而工作迟到,也是不打紧的。那些狗可以一直等着人们去给它们洗澡、修毛或是其他。我妈妈抓着我的肩膀,我送她走下台阶来到车道上,给她开了车门。她穿着白色的宽裤,白色的上衣,还有白色的便鞋。她的头发往后拉,用围巾系着。围巾也是白色的。这天的天气将会很好,天空明净,碧空万里。
在车的前座上我看见几张地图,还有一热水瓶的咖啡。这是在几分钟前我妈妈出门时带上的;她看着这些东西,像是已经想不起来了。接着她转过头对我说:“让我再次抱一下你。让我抚摸下你的脖子。我知道我将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她用一只手臂环住我脖子,把我拉向她,然后哭了起来。但她几乎马上就不哭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跟罩着眼睛。“我说过我不会再搬家的,而且以后也不搬了。但不管怎样,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吧。我会想你的,宝贝儿。”她说,“我就要去经受苦痛了。我已经从这些我认为不可能的事中度过来了。但我想以后我仍会经受住的。”她进了车内,启动了它,让发动机空转了一分钟。她摇下了车窗。
“我会想你的。”我说。而且我确实会想念她的。毕竟,她是我妈妈,我为什么不可以想念她?但我也很兴奋——上帝原谅我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就要离开了。
“再见,”她说,“告诉吉尔,谢谢她昨天来吃晚饭。代我跟她告别。”
“我会的。”我说。我站在那儿,想说些其他的。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们一直看着对方,试着去微笑,试着使对方安心。然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眼睛;我相信她在想着公路的事,想着这天她要开上多远的车。她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低头看着路。接着她升起了车窗,把车换好档,开向了十字路口,在那她必须等候交通灯转绿。当我看着她汇入车流驶向公路时,我走回到屋内,喝了些咖啡。我难过了一阵子,但是悲伤马上就远离了我。我开始想其他事了。
几个晚上之后,我妈妈打来电话说,她已在她的新住所里了。她正忙着修补房间,这是当她每有一个新住所时都必做的事。她跟我说,我将会很高兴的得知,她喜欢那儿,回到阳光灿烂的加州有多好。但她说在她住的地方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可能是花粉,这东西让她常常打喷嚏。而且车子也比以前她记得的更多了。她想不起来,在她住的附近以前哪有这么多的车。无疑地,那儿的每个人开起车来都像疯了一样似的。“加州的司机们,”她说,“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她说,对于一年中的这个时节而言,天气热了点。她还认为她公寓内的空调设备工作不正常。我告诉她,她应当找管理员谈谈。“当你需要她时,她总不在身边。”我妈妈说。她希望搬回加州不是个错误。她在等着说些其他的话。
我站在窗户旁,电话听筒压着我的耳朵;我在往外看着街上的灯光,以及附近的亮着灯的房子。吉尔在桌旁看商品目录,她也在听着。
“你还在吗?”我妈妈问。“我希望你能说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时我回想起,以前我父亲与我妈妈亲切交谈时,他有时所用上的那个充满温情的称呼——我指的是,在他没有醉酒的那些时候。那是在很久以前了,我当时还是个小孩,但每次一听到,我总会感觉到更美好,且不再怎么害怕,对未来也更有了期望。他说,“亲爱的”。他有时称呼她为“亲爱的”——真是一个甜蜜的名字。“亲爱的”,他会说,“如果你要去商店,那能不能给我带些香烟?”或者“亲爱的,你的感冒好些了没?”“亲爱的,我的咖啡杯在哪?”
这个词从我嘴唇发出,我还没想好我该接着再说什么。“亲爱的。”我又说了一次。我叫她“亲爱的”。“亲爱的,不要感到害怕。”我说。我告诉妈妈我爱她,我会写信给她的,我会做到的。然后我说再见,挂了电话。
好一阵子我都没有离开窗户旁。我一直站在那,往外看着我们附近的亮着灯的房子。当我在看时,有一辆车从小路上调转方向,开进了车道中。走廊的灯亮了起来。通向房子的门被打开,有人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站在那儿等候。
吉尔在翻看目录上的书页,后来便不再翻了。“这就是我们所要的,”她说,“这比我想到的还要好。看看这个,来看看吧。”但我没看。我才不在乎什么窗帘呢。“你在往外面看什么,宝贝?”吉尔说。“跟我说说吧。”
那儿有什么呢?那边的人们拥抱了一分钟,随后他们一起进了屋,只留下走廊灯在亮着,他们忘记关了。然后他们想起来了,接着灯就灭了。
Raymond Carver:Boxes
zy
试译于2009年夏天
kfmuzik@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