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年轻的女同事都说自己不吃晚饭。于是我和老田说:我也要断食减肥了,晚上不用给我留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作为准小学鸡妈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一路上我琢磨着晚上的安排:先检查白天布置的作业,然后默写英文单词,最后做30道口算题。如果还有时间,就和儿子看一集动画片。很快我就会知道,这种幻想是我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回到家,老田正在厨房洗碗——说是洗碗其实也不大准确——他只是把两只手插在洗碗槽里做出洗碗的样子,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手机屏幕。
我闻了闻空气里残留的味道,猜到今晚他们吃了油爆虾。老田咧嘴冲我笑笑,从他的牙缝里,我看到今天还有菠菜。我吞了一口口水,麻醉自己:不饿不饿我不饿,减肥掉肉才快乐。
我准备去书房,小田已经提着刀蹭蹭蹭朝我跑了过来,他一面叫着进攻呀,一面指挥我:妈妈,你现在蹲下去,然后站起来,抬起左手来打我,好了,现在可以躺在地上死掉了。不对不对,死掉之前要像这样打个滚。
告诉自己要忍住。
我开始检查儿子的作业:小田写的每一个字都挣扎着不肯整整齐齐待在横线上,每一个笔画都扭曲地待在它不应该待的位置。作业本里的字有的像散了架,有的像牛皮糖粘在一起,还有些字你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横看竖看就是觉得反胃。
我觉得头有点晕,定了定神,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气着。我喝了几口水,打开另一本作业——
我的头更晕了。这么潦草的字到底是作业本还是地下党组织用来联络的暗号本啊???!!!
我应该气势汹汹地把作业本拍在儿子面前大吼一句:你统统重写!可是我好饿,胃里空荡荡,声音软绵绵,所以我只是用食指敲敲桌子,气若游丝地说:去,把字擦掉,重写。
小田看着我眨眨眼睛说:妈妈,你今天好温柔。
不是你妈温柔,是你妈今晚没吃肉。
小田再问:是这一面都要擦掉吗?
儿子指着作业本说:每一个字都要擦掉吗?这个也要擦吗?那个也要擦吗?这个也不好看吗?这个字哪里不好看了?那这个呢?还有这个呢?这个字是不是擦一半就好了?我觉得另一半写得挺好呀。。。。。
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在叫,腮腺开始分泌口水,胃液开始分泌胃酸,我头有点晕,人有点虚,心跳有点快,血压有点低。已经快八点了,字还没有写好,去他妈的英文默写,去他妈的口算,去他妈的动画片,今晚又是狗屁倒灶的一夜。
我泄气地瘫在座椅上,耳朵里是小田乌里麻里在说:为什么要重写,我不想重写,我不喜欢写字,我能不写字嘛,我最讨厌写字了。。。。。
我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是没有一笔一画教小孩每个字要怎么端端正正地写在田字格里;我不是没有语重心长同他讲,你这样的字进了小学也是要被批评的;我不是没有用贴纸用五角星用我的宝贝真是太棒了来鼓励他;我不是没有拿戒尺把写字桌拍得砰砰响。
我不是没有温柔坚定把要求他把潦草的作业擦掉重写,可等来的不是他接受教训好好写字,而是他接受教训能简写的绝不写完整,能写拼音的绝不写汉字。
我的火蹭一下窜到了头顶,我从座椅上跳起来,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腿发软,浑身没劲,嘴唇发抖,心跳加快,头脑发昏。我扶住座椅靠背,忽然委屈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老田吓得破门而入,我哭着冲他喊:赶紧给我下碗面条吃,要两个蛋,加午餐肉!!!
我重新坐回椅子里,掏出手机,又给自己点了份炸鸡,然后抬起头笑着对小田说:你等着,我吃饱了再来收拾你。
鸡娃的人,没有资格断食,毕竟,不吃饱,哪来力气和儿子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