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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爱,要放手
日期:2020-06-22 07:01:09 作者:陈文茜 来源:陈文茜 阅读:

陈文茜:爱,要放手

  文茜和张小娴关于《终于,还是了》对谈一

  小娴:

  一口气读完文茜的新书《终于,还是爱了》这个女子坚强了,坚强得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得要一个多么棒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而这个男人在哪里?他是否曾出现在她生命里却来得不是时候

  那时她正忙着做大事,忙着谈吉尔、大萧条社会运动;那时她不喜欢爱情里沉沦,她不喜欢把爱情成人生的第一目标;那时,她也吝于付出

  抑或,这个人一直都在,就是她笔下那个三十年始终里留一个位置给他的幸运儿

  她说自己是个上了年纪女人,可是,对于文茜,我从来没想过她是什么年纪的,她身上几乎是没有年岁的。有些女人,她活得太优秀,你会忽略她的年纪,岁月只会给她更多智慧

  每个女人心中也有一个最好的年纪,也许是过去,也许是现在,我不知道认识文茜的时候是不是她自己心中最好的年纪,我只知道,假如我是男人,我会爱上她。

  她聪明风趣感性性感,即使我是个女的,也很难不去注意骄人身材。她腿那么细,声音那么温柔,哪里像她自己说的,不像个女人?

  假如我是女人,我也会爱上她,她有见识,也有情趣。她比许多男人都更有男子气,这和她的外表格格不入

  作为女人,除了性徵,谁又能够给我们定义?我有一个很要好诗人朋友,在我们认识很多年之后的一天,他对我说,我只有外表像女人。

  他这是赞美我还是取笑我?我把他的话当成赞美好了,但他没有清楚我,他只看到我身上男人和女人的部分,没看到另外两个我,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他们都是我。

  

  文茜说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叙述妩媚风情的时候,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妩媚有什么不好啊?除非太年轻的时候有人这么说你。作为女子,文茜是妩媚的,别再否认了。「妩媚」二字,是我曾经想要拥有的「成就」之一,那是最性感的风华

  从来就没有人说我妩媚,曾经有一个男性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在其他朋友面前喊我尤物,我真是全身寒毛直竖。他太不懂用词,他若说妩媚,我会笑靥如花。

  天下间的男人和女人是否都在乎岁月?谁会不在乎?

  只是,有一天,无论我在不在乎,也悄然降临在我两个肩头上了。它很沉,但它也是轻的。

  它是系在我肩头上的两朵美丽气球,让我飞到一个高度,能够用今天的智慧和人生经历回首过去的自己,回首我年轻时的好与不好、我的执迷与天真

  我虽然老了,却不是夕阳,而是星星人到中年,遥望星河,有了另一种意义年少时看到了浪漫,而今看到了时光

  跟千亿岁的星星相比,我们两个老女孩有多年轻啊。但愿我永远都还年轻去相信希望,相信爱情,相信诺言,相信人性的美善,也足够年老去面对人生的风雨和聚散。

  陈文茜:

  和古老的星辰相比,我们多么渺小。和未来真正衰老的我们相比,现在的我们多么年轻。

  至少,现在的我们还会惦着爱情这件事。一个女人只要还惦着爱情,她就不会衰老,不管她是否找到了所爱之人。

  亲爱的小娴,我的生命力固然强大,但正因为我的人生一直不知为何,总是选择了过于庞大复杂的工作环境,它符合了我的使命感,却未必适合过度浪漫纯真的我。

  我是丘吉尔,我是香奈儿,我是阮玲玉,我是桑塔格,而我不是王尔德,也不是张爱玲。

  我是战地钟声中,渴望爱情慰藉的战士。我无法进入张爱玲一堆女子算计的第一炉香,我记忆最深刻的反而是她「半生缘」小说的最后一章,男女主角最后一面,最后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我并非追求悲剧倾向的人,但我对情爱的渴望,太纯洁,太简单,太不俗世。曾经有一名男子和我谈到爱情的必然性痛苦,你想要多少欢愉,就得用多少痛苦来偿还。

  因为爱情必然充斥着爱⋯⋯占有⋯⋯嫉妒。我回答他:我对占有和嫉妒不熟,我对放手比较熟。人们说:爱,不释手。我却喜欢:爱,要放手。

  我所以如此对待爱情,并非全然是我的美德,更不是自卑,而是我的战地钟情观。

  工作几十年来,尽管换了好几个不同角色,但我始终过得有若战壕里的战士。是的,我如邱吉尔,不轻易投降,我周围的工作环境炮声隆隆作响不断。

  在坚持理想的过程中,我难免会对薄凉的世界感到伤悲。

  

  如果我的内心还需要情,那很像身处前线的战士,当战火稍歇,我梦想中的爱情,只有最简易纯粹的情感。我不问天长,我不问地久,但问此刻情意之美、之诚。

  爱情是我回避现实,在无情残忍世界中寻藏身的山谷。在那里我不必面对权力争夺中令人不堪的人性,在那里不必看令人伤心的人性本质。

  战争往往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

  

  爱情也是。

  张爱玲笔下书写的爱情是真实的爱情,爱情需要心机,需要计算,需要排挤,需要自私,才能得到。

  撰写七巧,创造流苏的她,让女人或者保住了以身相许换来的钱,或以时代倾倒换来的相依相爱。而丢了笔以后的张爱玲呢?她已经在创作中打完了爱情的战争,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的战士。

  于是她无可救药地爱上胡兰成,不在乎排山倒海的指责。几年之后,又静静地看着一个男人变心,终而守着他几天,认清了结局,一个人孤悲度过残山流水,终生回到孤寂中的更孤悲。

  我的战地爱情,不是张爱玲式的。我做不到男人的寡情,我也享受不了自小身为许多男子环绕身边崇拜爱慕的虚荣之恋。

  我的战地情成了我这个人一生奇特的一部分。或许是这样的吧?它使得我既无法轻易动情,又使我一不小心即跌入爱情的织网,便无条件地由衷地痴情地爱一个人。

  是的,痴情。这和我平日的潇洒,刚好形成一部大反差片。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

  爱情是我在残酷世界中的慰藉,因此我不需要仪式,也不在乎形式。正如身处无情泥泞的濠沟中的战士,我只要知道远方有一个相爱之人,他的心与我彼此连结。

  分隔两地,那一点点思念之情、之痛,使战壕中的我,在陌生危险中,少去了孤寂害怕,同时一往情深。

  我生下来不为爱情而活,似乎把爱情看得很淡,一生身边匆匆也走过了许多男子,但真爱,很少。

  我不是玩情,也非戏情。当我从现实的战壕里走向爱情之谷时,我已无法接受过度平庸的爱情关系。当我真的身陷情网时,我不会也不想以计算、争夺获得我渴望的情感。

  我对爱情的信仰,停留于浪漫的想像:更明白地说这份情感,不是为了经营一桩婚姻,寻觅一个白头偕老的人。或许这样的爱情,注定使我老来会孨然一身,但它望似不着边际,却始终很美。

  对于我,很美,很美,就够了。

  我的爱情,永远是诗,乘着芬芳的微风,轻轻吹送无数白色绒球的种子,送给或是身旁或是远方的他。

  小娴,如果我是男人,我会爱上你。不只爱你的「尤物身体」,更迷爱你对情感的通透,爱你的不纠缠,爱你在情感中的坚强。

  你说:所有不爱你的,都配不上你。

  你说:天空不会永远灰暗。

  你说:困境终究会成为过去,只有某个人永留心中,超越了时光。

  所以我那么痛恨自己是异性恋者,男人少有像你如此明白之人,他们对于爱情,糊里糊涂,鲜少有深入的思考。

  即使写情诗,也只是求个诗情之美,一个大惊叹句!他们未必了解爱情的复杂。多半时候,他们只是在品尝爱情的蜜汁。在爱与不爱、责任与利害关系中徘徊。

  没有几个男性作家可以处理好自己的情事,他们的骄傲,恰恰好是他们的脆弱。

  爱情中的男人,除了徐志摩,鲜有深刻的柔肠回转,穿过了女人的黑发,他看到还是自己的手。

  你又说:等到老了,与一人,静静地过日子、无欲无求、不喧闹、不生气、不跟人争、不容易沮丧,但愿也不会因为聚散离合而过份感伤,因为都习惯了,也明白了。

  我常常梦想人可不可以转世活着。出生时携带着前世的智慧来到人间,今生这样我们便能更清楚在爱情的道路上,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伴侣。在第一个迷惑的十字路口时,我们已经从前世之痛,知道该向左转,还是向右转。

  于是今世的我们可以从容地爱着,前世的悔,由今世补偿。

  而不是抵达一定年龄,更成熟了、慈悲了,尽管我们仍有爱的渴望,已老去,想寻一人,或许太难。

  对于生病的我,此时生命倒数的钟声,已响起!

  它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肩上,脸上,一分一秒,滴滴答答。钟声像是同情,像是嘲讽生命,每一次到点的敲打声,都是提醒。

  我的一生已如搁浅的小舟,快被吹近岸边,那里远望似乎没有等待之人,似乎又有个恍忽的身影。此时我会怕潮近时看清真相,也怕潮来时又把我送回那失去彼此的大河 。

  于是与其执着思困忧伤,不如淡忘于孤独的航行,于风浪的隐喻,于战地钟声下的纯情。

  等再相逢时,有了一点惊喜。

  

  花谢,不必悲。浪止,没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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