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园墅》是一本由童寯著作,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96.00元,页数:2018-1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文人的园子,突出的是建筑而不是植物,是情趣而不是区分,是曲蜿惊喜而不是平铺直叙。不过依然觉得有现代风貌,重品味而耻奢华,清润平简,老亦天真。
●图多看起来太爽啦!
●配图怎么能做到这么烂。只记得一句“边界分明、修剪齐整之草坪,因其仅对奶牛颇具诱惑,实难打动人类心智。”hhhh
●这么重要的书这样出版真的很伤心,不如出成书库的口袋本时时可翻阅咀嚼,非常恶心浦睿了!另外,第一次看到吐槽大都会明轩的文字,快哉!
●emmmm…这书只有三分之一是好书。所以即使用二分之一的价格买还是有点亏……
●童老师的翻译,王澍、董豫赣先生的序,原来大家都玩得这么好的吗……以及我才知道童老师是童先生之孙……
《东南园墅》读后感(一):易读的书
有多位大师加持,实际上非常好读的一本小书。刨去图片和过大的字,实际上非常短,一会就看完了。比较入门,没有阅读门槛。对于专业人士里面的很多内容并不算很新颖,不过并不代表这本书没有专业价值,应该说是言简意赅吧,对领悟根正苗红的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精神有一定启发。————————————————————————————————
用文言文翻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语言与思维,文体与内容密切相关,当初童寯先生用英文写作实际上就是采取了一个陌生化的视角,以西方人的眼光来打量中国园林,许多我们习以为常,日用而不知的东西就浮现出来,而翻译回文言文则堕入古典语言程式,这种陌生化的效果大打折扣,许多原文非常有画面感的段落,译文读来却很平淡,不太能引发阅读的兴趣。再者,童明先生的文言功底应该说是不错的,但这毕竟不是现代人的日常用语,全书用古文体翻译难免捉襟见肘,不大顺手,导致译文中有不少文气不通的地方,读起来意思也能领略个大概,但行文的节奏、呼吸就顾不上了,更有一些地方逻辑夹杂不清。仅举两例:
“罗马花园,善用轴线与重复之手法,并借助层层叠台,确实有助达到引发惊喜这一目的,这恰与中国园林的设计原理不谋而合。”
轴线与重复如何能有助于引发惊喜?读来令人困惑。对照英文原文:
“But the Roman garden, with all its axes and repetitions, by virtue of its successive levels, does achieve one object- to surprise, which is incidentally one of the reasons for which the Chinese garden is designed. ”
联系上下文可以发现,这里递进关系实应为转折关系,尽管是弱转折:然而罗马花园尽管多用轴线与重复之法,而借助层层叠台,的确也达到了制造惊喜之目的——这与中国园林的设计理念不谋而合。
再比如讲到中国园林的植物配置,译文中有一句话:
“倘若中国园林无须歌功颂德,树碑立传,植物于此难有作为。”
读起来很拗口,意思似乎是说植物有助于中国园林实现歌功颂德的功能。我们来看一下原文:
“If the Chinese garden is never meant to be monumental, plant life plays not an insignificant part in its contribution to fulfill this purpose. ”
直译的话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如果说中国园林从来无意于追求宏大的纪念性,那么植物为此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译文实际把意思弄反了。
《东南园墅》读后感(三):园墅:造园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文/***
昆曲有部大戏:《牡丹亭》,取材于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剧作。写的是一个发生在花园里的亦真亦幻的浪漫爱情故事。由古至今,江南苏杭,最爱昆曲。“游园惊梦”中的唱词,“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不仅道出了杜丽娘因美景虽好无心观赏的懊恼,也泄露了私家园墅风景独好的秘密。此句恰借自谢灵运的“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遥想古代风流名士,园中饮酒吟诗应是常景。私家园墅,在过去,是园主私人重要的活动地点。现如今,是人们参观游览的好去处。
童寯的《东南园墅》,以简明的语言,清晰的思路,向读者介绍了中国古典园林之美。它与西方的园林艺术有何不同。从而,引导我们去观赏古代园林,品味古人留下的艺术瑰宝。书中内容源自英译原稿,文字不多,但含金量极高,字如珠玑。所收录图片,为园墅特写,令园林特色,一目了然。我国的私家园墅以东南最多,而东南园墅中数苏州现存的景观最好。附录有东南诸多著名园墅的简介,实为赏心悦目。
童寯,生于一九零零年,是我国学贯中西,通古博今的建筑大师,对东西方建筑理论研究颇有建树。著有《江南园林志》、《造园史纲》,以及《近百年西方建筑》等著作。童先生绘画功底了得,在清华大学读书期间,曾举办过个人画展。后获得公费赴美资格,在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学习,系梁思成同窗。因此,《童寯画选》和《童寯素描选》也极为珍贵,值得一看。
依童寯论述,园墅既非单一的建筑项目,也绝非花草园木的装饰,而是造园与建筑在艺术上的完美结合,是一种诗性的浪漫情怀所致。造园者唯有文人堪当。摊阅全书,宛若打开一张古典园林的导览图:从园林与风景画师、园林与文人,再到建筑与布局、装修与家具,最终写到叠石、植物配置、东西方比较和沿革,逐一介述。有如此知识渊博的导游,实为纸上游客之幸事。
园林如山水画。初探园林者应有颗“画心”。绝妙佳园,必由丹青高手所为。童寯认为,“绘画与园林,一如画师与造园家,二者密切维系。”我国以诗人王维最为典型。王维的山水诗可以入画,而他的山水画便可以用来模拟造园了。“绘画造园家”,他当之无愧。观书中所附拙政园、留园的惊鸿一景,实难分辨是风景画还是园林实景。由此看来,风景画家应是好的园林设计师。
文人寄情山水,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最能体现其心情。但若无法远离尘嚣,想闹中取静的话,私家园墅无疑是最佳选择,也是实现文人理念的载体。书中以园林入口为例。提点园墅入口设计均力求低调,意在让访客可以不拘小节,自在如家。此与欧洲园墅的门户大敞,雕金饰银相比,真可谓独显中国文人的气度与匠心。中国园林建筑与布局也不可小觑。园中每处亭台楼阁,皆是尽心揣摩的设计。
园林里的花花草草,虽不及植物园里的丰美妖娆,但却与建筑相得益彰。书中举留园一例,此处为花步小筑。但绿植所依附的墙面,特意刷成白色,用来“映印”植物阴影。想来日光伏地,雪白墙壁一片暗影浮动,好似天上流光溢彩的云朵。立于此园中,怎能不心旷神怡?园中的石头也颇具讲究。要知宋徽宗耗时五年,叠山营园,修建了万岁山。怎奈女真入关,奇石尽毁。但既便如此,女真人仍拣选精品,运至中都,装饰皇家花园。石头,确是园中必不可少之物。
倘若将中国园林与世界园林相较,突显的不同在于前者“全然摒弃山野丛林之气”。如果说欧洲园林意在追求奢华享受,那么中国园林实显主人之好客与乐于互动。游园林者应深有体会。中国园林,每游一处,均有曲径通幽之感。周遭寂静,宛如自家庭院。
宋代苏舜钦有诗云“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诗人对旅途中的景物尚能如此敏感心动,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耗资修建沧浪亭了。中国古典园林,确系人文艺术的瑰宝。东南园墅,堪称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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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园墅》读后感(四):一代建筑宗师绝笔之作,描述中国“如画之园林”
1983年3月28日,一代建筑宗师童寯(1900-1983)离世。
童寯,与吕彦直、梁思成、刘敦桢、杨廷宝合称“建筑五宗师”,是我国近代造园理论研究的开拓者,著有《江南园林志》《造园史纲》等经典作品。《东南园墅》是其晚年于病榻上用英文书写的最后一部著作,也是其近半个世纪研究的结晶,得到业界极高评价。1982年7月,童先生因身体不适住院检查,查出膀胱癌晚期扩散。那段时间,童先生心心念念着一件事,就是完成《东南园墅》的书稿。亲友回忆,童先生身上插着管子,还在看报、看资料,还在念叨:“我要快点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根据建筑学者张琴撰写的《长夜的独行者:童寯1963-1983》,《东南园墅》写作缘起,是1977、1978年期间童寯接待欧洲的一个代表团,很多成员竟然以为中国园林是学习日本的,在那时,童先生就有了愿望,要纠正这种认识偏差,要让世界更多认识中国的园林,因此用英文写作《东南园墅》,现由童寯之孙、同济大学教授童明执笔中文翻译。
《东南园墅》的中译采取了浅近的文言,我猜想原因有二。第一,童寯先生在1936年完成了代表作品《江南园林志》的初稿,该书被誉为中国近现代园林研究的开山之作,童先生冶炼精简的语言风格也就此确立,贯穿于此后的每部作品。第二,中国园林的本质特征是“文人园”,无时无刻都在体现中国传统文人的情趣追求,点景题额、楹联诗话,文言的表达方式较之通俗白话,显然在气韵上更接近作品的主旨。
《东南园墅》开篇,就把中国园林与山水画做了一番比较:“旧派论园者,以为绝妙佳园,必由丹青高手施以妙计。”绘画与园林的密切关系,借用另一位园林大师陈从周先生的话,一句即可明了。陈先生的《说园》有言:“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只见帆),这是画理,亦造园之理。”中国古代造园名家很多都是画家,比如王维和他的辋川别业。明代是中国园林的鼎盛时期,更有许多学富五车擅丹青的风雅文士,比如计成、文震亨、李渔。陈从周先生和童寯先生的书画造诣都是极高的,因此他们品鉴园林的眼光也很独到。
在这一点上,童先生是自认“旧派”的,因此他着力描述“如画之园林”。陈从周曾引童寯之言,谓拙政园“藓苔蔽路,而山池天然,丹青淡剥,反觉逸趣横生”。两人瞩目皆在于,叠山理水,自然情趣。江南水泽,石木相映,构成园林主景。植物配置,家具装修,室内室外,形成和谐的统一体。园林空间或开朗、或静敛、或幽邃,转角有洞天,游园观景,就仿佛观赏逐渐铺陈的中国画之长卷。从局部山石堆叠、林木修葺,至整体的构建,都融合诗情画意,人在画中游,得悟中国园林文化艺术之意境。
拙政园,小飞虹雪景童先生很重视“叠石”技艺。《东南园墅》说:“传统中国园林,假山为最奇特之物。” 早在16、17世纪,当“中国风”吹拂欧洲,凡尔赛宫的草坪上就出现了中国式的凉亭,日本美学对欧洲发生影响,那要到19世纪晚期了。何况,日本庭园本身亦受中国悠久影响。童先生从前就写过《石与叠山》,指出中国的造园文艺于六朝末期由高丽传入日本,取掇山之抽象审美意趣,组成枯山水,具佛教禅宗隐义,与我国假山之玲珑曲折异趣,可称为叠山艺术之一变。叠山在西汉园林中即已见记载,梁孝王兔苑之“岩”“岫”,袁广汉园中“构石为山,高十余丈”,以开其端。为假山者“以其意叠石”,唯画家能掌其尺度气势,造园是中国文化的精华,最能体现人与自然相亲、相融的观念。
园林要植根传统文化,但童寯先生绝非只强调复古,更不要求建筑物必依旧式兴造。童先生对西洋建筑与西洋美术有着深刻了解。先生早年求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学院,后在费城及纽约分别工作了一段时间,此后又有一段时间的欧游考察,在1930年代任教刚刚创办的东北大学建筑系。早期撰写的《新建筑与流派》仿佛点将录,对西方建筑流派如数家珍。这种世界性的眼光,同样凝聚在《东南园墅》里,时时注意中西园林的比较。比如,欧洲人和中国人都爱“风景”,亚历山大·蒲柏说“一切园艺皆绘事”,18世纪英国追求“如画美”,热爱山野风景,不过,中国风景和欧洲风景有些区别。
东南园林之精美,冠绝华夏。拙政园、留园、瞻园、豫园、寄畅园……《东南园墅》图文并茂,概览中国东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20余处、40余座园林,从赏园之趣、造园之法到园林之史,深刻解析园林的美学内涵,与中国文人的关系,全面细述建筑与布局、装修与家具、叠石、植物配置等营造技法以及中国园林的中国园林强调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园林常借山地斜坡,或引水入渠,九曲十八弯,拱门、长廊、幽径、画壁,营造人文气息的想象空间。而欧洲园林呢?童先生举例,从波波利花园远眺博鲁乃列斯基穹顶之动人意象,从梅蒂奇别墅平台喷泉之后方,观赏圣彼得大教堂穹顶之壮美,西方园林强调树木、花草和泉池之间的比例关系,喜欢用对称轴线布置它们。在西方,公园与私家花园并无太大的差别,欧洲人造园或作权威象征,或作锻炼强壮体格之用,承袭于古希腊罗马的文化更偏好宏丽壮观。中西文化的差异,在造园上表现得相当分明。
中国古典园林是精致的私人化艺术,随着时代的发展,公共景观的开放性提出了新的要求,如何将古与今、中与西融汇一体,在更高的层面上探讨民族文化的复兴,这也是童寯先生的遗愿吧。
《东南园墅》读后感(五):园林是一种生活方式
12月9日,一场《东南园墅》的新书分享会在苏州园林博物馆的藏书楼中,静静地举办了。来参加这个分享会的,多是建筑方面的学者、教授。
“园林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古人,也是这一群把园林当做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来不断探究、钻研的人们。
这场分享会没有邀请读者,现在浦睿君把终于整理好了的上万字会议实录发出来,希望对每一个现代快节奏中生活的你,都能有所启发。
童明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今天的场景让我回想到大概11年前的聚会,是在南京举办的。那是个有一定小小历史意义的时刻。像这样有这么多人,大家一起来共同讨论中国古典园林在今天对于建筑的意义。
对我个人而言,可能时光还要往前推10年,大致是在上世纪90年代,1996、1997年左右,我个人刚刚沉浸到关于园林的相关内容的整理当中,主要是在做童寯先生很多遗留下来的资料的梳理。当时我和王澍阅读童老很多的资料,还跑了很多的园林,坐长途车到嘉定、青浦,引领着我们进入到园林世界的就是这本书,《东南园墅》。当时正在整理出第一个中文版本,1996年的时候,为了东南大学建筑系70年的院庆而做的,正式出版时在1997年。
光阴荏苒,一晃20年过去了,我们今天又迎来了第二版。这一版可能意义会更大,当然我想今天我在此不想把过多的时间用于这本书的介绍,我想更多给大家提供一些历史性的信息。
在对园林的早期探索过程当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结,童寯写“21年秋,伊莱·雅克·康经日本、高丽考察美术,与童寯兄合邀往游苏州,当日往返中”,可能是苏州和上海之间当日来回的过程,一个小小的细节。这个很有可能是(童寯先生被园林)第一次触动。
那天来了一个老外,这个不是一般人,是陈植和童寯在纽约工作时候的老板,他是美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非常著名的高层建筑的建筑师。但是他们的这个情景记录在童寯先生为《东南园墅》所写的前言中间最后一段,他们那天度过非常愉快而完美的一日,到苏州看了很多的园林,他很惊讶,一个纯老外,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到了苏州园林之后,深受感动,而且是极度兴奋、亢奋的一种状态,所以我想可能这么一个触动促使了这项研究的启动。
我在童老留下的照片中间,还发现了伊莱·康来游玩苏州的景象,一个绅士介入到中国的山水情境之中。随后童寯先生就开始了长达几年园林的调查,一开始还有陈植,然后是杨廷宝,最后剩下老童一个人。在吴江、苏州,有两次甚至被当作日本的奸细抓到警察局去,历经艰辛完成整个工作。
从历史的进展上讲,《江南园林志》是在1937年成稿,但是迟至1963年正式出第一版,但《东南园墅》整个历程比这个漫长得多,我们都知道《东南园墅》是童寯先生临终的时候仍然在病榻上不断修改的一篇未完稿,这个是他持续了非常久的工作,但是他的起始点可能会更早。
开始的成型,最早是1936年发表在杂志上,他发表了一篇论文,关于江苏和浙江地区的园林介绍。而这篇论文开头的很大部分,也就成为我们本书相对比较核心的内容,同时也是一段比较理论性的陈述,所以正式出版应该是从1936年逐步开始成型了。
在1944年的时候,由李绍昌主编的《中国的住宅与庭园》在夏威夷出版社出版,邀请了中国的几位学者写的关于住宅以及园林的一些文章,童老在里面写了两篇,第一篇就是我们在《童寯文集》上可以看到的《中国建筑中的外来影响》,另外一篇还是关注于园林,我想其中核心的内容是,作为一个建筑师,对于一个相对比较陌生,而且又有一点久远距离的,但是同时植根于自己根基深处天然的兴趣,不完全体现为历史性的梳理或者是考古性的挖掘,从建筑师的视角看,更多的还是关心怎么样营造。
这个就构成了《东南园墅》这本著作比较独特而且是比较专注的视角。除了关于东南地区的园林的历史性的梳理,同样也是一个关于设计的、建筑设计的一本理论性的著作。形成对整个地区历史性的梳理,是由于一种很根深蒂固的,非常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所凝结出来的产物。而且我想可能这句话是这本书里面最重要的一句:“情趣在此之重要,远甚技巧与方法”。在今天由我们倡导的各种各样的技术方法、图景信息的狂轰乱炸之下,童老的这句话,在今天依然具有非常深刻的含义。
但是这个事情未能持续太久,根据刘光华先生的记录,在1952年,在反右的讨论会上面,杨廷宝还有刘光华、童寯他们几个人觉得到苏州考察园林也是一种学习的方式,所以他们就结伴到苏州游园游览了一圈,这个是成为他们最后一次再回到故土、回到家园的时刻。
当然这也就相应构成了为这本书起的题目的解读。我稍微谈一下我个人的想法,《东南园墅》只是一个中文名字,这个是他自己定义的,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介绍类别的书,同样英文对应的我觉得有双重含义,“江南地区的园林概览”——这么多园林分别点化一下。但是在他的书里面,有一段专门的解释,这个“一瞥”的含义是对于园林最为恰当的一种方式,在这么“一瞥”之中,整个非常复杂而且丰富的三维图景转化为一张画面。在这个情境中间包含了一种非常精妙和精湛的技术或者说是一种技巧,能够把这么多的因素汇聚一起。我想这个可能也是我们能够从中体会到的园林设计所包含的一种深切的含义。
回到1932年,在童寯本人的身上,作为一个北方人,从来没有涉及江南,也从来没有触及地缘文化的一个人讲,在短短几年之中,能够形成这么一个非常具有深刻含义的著作,我想这个是非常了不起的工作。
抛开这么多的感想,童老完成基础性的工作也是令人赞叹的。《江南园林志》中列举了相关的文献资料,能够在短短的四五年中间,阅读这么多的历史文献,而且融会贯通凝结在一起,最后形成很完美的著作。我在整个翻译过程当中,一直都提心吊胆,总觉得有错,睡不好,大家别介意,如果有翻译上的失误请大家多多包含,我的确跟这座高山差距太远。
前一段时间,浦睿发布的文章上有一个人跟帖,他讲“蜡梅”写对了,当时我就一身冷汗,因为我没有意识到。我们一般讲的“腊梅”是月字旁的,如果输入拼音打字第一个跳出来就是这个,实际上这个是不对的,“蜡梅”的“蜡”是虫字旁的,我就百度了一下,蜡梅花是苏东坡开始讲的,“香气似梅,类女工捻蜡所成,固为蜡梅”,李时珍也讲过,然后明代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专门辨识了一下名字。明代的花书上面有一个人,专门辨识了一下,他说蜡梅是寒花绝品,腊月开,其实是谬误。这个体现了小小微差的含义又非常重要,我们面对事物的时候,可能在很多的语境里面是跟着类别进行思考或者是理解,但是在古人很多的言词中间是跟着你的身体,跟着你的感受走的,所以这个此蜡非彼腊,小小的差别,但是非常非常深刻。
我想以小扩大,可能也就是园林给我们所提供的很多的方面的含义。回到《东南园墅》这篇美文中间,加上很优美的画面,这些画面可能都是我们今天所能够欣赏到的各种各样的气势万千的图景, 但是相比较童寯先生当时在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在苏州调查园林过程当中所拍摄的照片,我们可能看不太出今天所呈现的很丰美的画面,很多的地方都残破不堪了。这个应该是在环秀山庄,但是前面的平地,以及假山并没有像今天这么丰满,后面的植物也没有这么茂密,但是即便从这个残损状态中间依然能够感受到诗情画意,能够感受到有内而外的勃发的生机。
园林这件事情可能对于我们今天讲,貌似是一个历史的往事,但是在整体的研究工作当中,依然还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王澍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当时童明翻译这本书,让我写个序,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因为这件事情我本身感兴趣,其次是《东南园墅》这本书对我个人来说,意义重大,我看这本书的过程其实是我个人的一个觉醒的过程,我突然对中国的园林又发生了兴趣,就是这本书引起的。当然前面有一个铺垫,其实我还在《童寯文选》出版的时候帮了点小忙,把《童寯文选》看过很多遍,《东南园墅》这本书也前后一口气看了六遍,我特别有一点觉醒的感觉,所以让我写这个序,我觉得应该写,因为对我来说太有意义。
反过来讲,很重要的一个意义,从我个人的体会来说,读了这本书后我写了一篇文章《造园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怎么样把对园林的兴趣和今天的设计建立起真正的关系,以及和今天的生活建立关系。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一直是出于我对童先生写的这本书的判断,从他《江南园林志》,《童寯文选》到《东南园墅》,都是这样,大家都谈园林,此谈和彼谈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
曾经台湾的出版社想让我推荐一本书在台湾出版,近现代领域值得推广的书就是《江南园林志》,我还写了一小段推荐的文字,我就提到,因为我们讲近代的几个大师,比如说杨廷宝先生他对园林有兴趣,他做设计,在历史研究这方面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尽管参与园林的工作,比如说我们见他画过瞻园修复的时候的草图,但他基本上不做研究。真正又做设计又做研究,两者都能做的其实就是童寯。而且童先生有一点,我受启发,是因为他是设计做得很好的建筑师,园林这个东西不止是一个学问,实际上是一个高手干出来的东西,这个东西一定是要再碰到高手的时候你才看得明白,否则的话光研究,研究来研究去,只是研究了一堆知识,但是这些知识都不能让这个东西再次焕发生命。但是童先生写的这个东西就有这个能力,他是非常好的建筑师,有非常好的眼睛,以做设计的体会,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所以在童先生的书里面有一系列的东西都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冲击。比如说刚才童明放出来的关于情趣的讨论,这个对我来说太重大,基本上变成了建筑理论可能的基点。
我们以什么作为一个建筑讨论的基点?我当时写《造园记》的时候把情趣拿出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就被点燃了。包括童先生说的“中国园林中,建筑如此赏心悦目,鲜活成趣,令人轻松愉悦,即便无有花卉树木,依然成为园林”,这句话把现代建筑和园林之间的界限打破,打破之后我就敢做,和园林之间进行直接对话,这是原因。所以有的时候,好的书就是几句话。你知道产生的影响有多大?比如说《东南园墅》提出来的浅谈缩景就带来了一系列设计上的讨论,因为基本的观念是一个矛盾,就关于“缩”是一个尺度缩放,真实和虚幻之间、不同尺度之间的缩放,所以这一类的讨论,历史学家是不会讨论的,只有真正会做设计的人才会讨论。
最后对童明做翻译,我觉得是非常有趣的工作,就是怎么样把这个关于园林的讨论更加有声有色地讨论下去,他这次的翻译把文字从上一版的纯白话又翻回了更接近一点童先生原来的文风,半白半文的感觉,这个我觉得很重要。因为大家把园林当作一个设计的方法,或者是当作一个可借鉴的对象,就像我们说功夫在室外,有很多基础的东西不讨论,这个调子就走调了,这个路子不对,我觉得童明至少是在一个比较端正的道路上朝前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努力,我特别欣赏这种工作,我也希望这种讨论能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继续讨论下去。
当然最后我想表达一个感觉,通过这个翻译可以看出童明对园林的讨论更有情趣,或者是更懂得一点风花雪月的意思。原来我们都以为像董豫赣这样的人才懂得风花雪月,这次也发现童明在这方面也开窍,这个是非常欣喜的。
董豫赣 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副教授
我不是研究历史的,我想造园。我读童寯的书,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对中国园林的分类。他认为没有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宗教园林、北方园林、南方园林、所有的园林都是一样的制式,这就避开了造园无关设计的分类,而直接切入造园制式的方法讨论,它才能指导设计。
这让我想起写日本建筑史的关野贞或者是太田愽太郎等人写的日本建筑史,他们认为平安时代后日本建筑的主体已经从宗教建筑转移到了居住建筑,这样的讲法,与西方现代建筑从宗教建筑到居住建筑的语境相吻合,並预留了日本现代建筑设计的接口,而非纯粹的史学分类工作,它导致篠原一男宣称住宅是艺术的样式研究,有着明确的史学支撑。
日本的建筑史是有着建筑师设计的现代视角,而我们的园林史大都还在按所有权来分类,从中几乎无法判断园林的价值,也就难以对造园一事有实际帮助。
不管是《江南园林志》还是《东南园墅》,既有建筑史的分量,但又能对造园设计有所启迪,这才是它们最重要的价值。
朱光亚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王澍是作为一个建筑师,从设计的角度非常珍视童老写的话,我是被那个情调感染,投奔建筑历史。我从建筑历史上发现,童老的书同样点化了我。所以王澍通过童老的《江南园林志》看到的是优秀的建筑师,我通过《江南园林志》除了看到优秀的建筑师之外,还看到优秀的史学家。我谈《东南园墅》,不仅是谈刚刚出来的这本书,回想我对童老写于上世纪30年代、80年代的书的认识,我用8个字描述今天我所认识的童老。
我刚刚到东南大学的时候,童老不理我们,我们确实不算什么。问他问题,他回答是“念你的书去”,这个话当时听了很恼火,现在才体会到价值。
第一,我觉得童老是近现代用世界史的眼光研究中国园林史第一人,所以对他的评价头两个字就是“开拓”。之前也有研究园林的,之后也有研究园林的,童老既研究历史,也研究是怎么建造的,怎么设计的。同时今天童明介绍的故事非常重要,作为一个宾大回来的学生,和美国建筑师跑这么一趟,他想到很多的问题,他所想到的问题跟之前、之后的很多人想的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他第一个用现代的眼光重新思考中国园林,并且把中国园林纳入到世界建筑史,给中国园林重新定位。如此一个比较激进的,强调现代主义的建筑师为什么写了《江南园林志》?而且读《江南园林志》你绝对能感觉到作者是一位中国文化修养积淀非常深厚的老先生。这两者怎么能够统一起来?所以我觉得童老以一种现代的眼光重新看待江南园林,所讨论的问题就不会仅仅局限于过去的考据。当然,他对建筑史的眼光并不差于建筑史学家,他的文献的引用,石头的分类,功底非常深厚,体现出非常强的基本功。
第二,是“引领”。后人做的研究都是在童寯的引领之下才展开的,包括陈从周等人。童寯在前面做的工作特别重要。
第三,是“贯通”。童寯的贯通能力确实是我们都做不到的。世界史的眼光,贯通中西,需要科普的时候就讲科普,需要深入探讨的时候就深入探讨,随时切换。
第四,是“慎独”,童寯是非常严谨的研究学者。不像今天的我们,稍微做出了一点成果就开始大肆宣传,甚至还有成果未出就开始各处宣讲的。童寯不一样,他做研究做完了也不说,从来都是踏实低调。童寯可以仰望但不能学习,学不到。但这不代表我们就不去学习了,我们还得慢慢学,慢慢改。
最后我觉得,童老是惜字如命。这么一薄薄的书读一小时就读完了但是读了半天没有读懂,我觉得不能多写几句吗?他不,就那么几句话,但是他有一种跟我们今天的学风比较起来、非常严谨的慎独的精神。
我特别感动的还有一个问题,80年代跟30年代的童老,站在一个专业的角度,有哪些进步?尤其面对的英文读者和中文读者不一样,所以并不必要把对外国人来说不需要深度了解那些细节都写进去,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童老交稿之后,只过了几个礼拜就离开了人世,春蚕到死丝方尽,生命的最后时刻把稿子写完了。
看这些文章再看《童寯文选》里面童明整理的杂记那部分,我挺感动的。童老有很多的东西来不及放进去,80年代和30年代有一些变化,如果说30年代他已经点到了但是没有展开的部分,他在80年代是愿意展开讲的,但是来不及放到《东南园墅》里。比如说作为造园,王澍的序里面都很准确地点到了造园的两个大难题,第一个是关于植物,王澍说了在80年代的《东南园墅》里面,植物这部分已经做了相当多的补充。
在杂记里面,除了植物方面,童老写的很多东西,特别是关于中国的园林文化。我们最近跟扬州的叠山大师学习,发现叠山大师们关心的问题,童老也在关心。不仅讲到《云林石谱》,最重要的是三个问题,在后面的杂记里已经提到在广东地区叠山的塑型法,这些在童老的杂记里面都说了。如果他身体好,我相信他会把这些重新拿出来,因为这个挺重要的,虽然在《江南园林志》已经谈到了关于空间的关系,但是到了80年代本来可以进一步发挥的,但是来不及了,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给予童老的东西太少,童老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了,造园本身还是在深入发展,但是这样的一种眼光,这样的一种态度,我觉得是永远可以学习的。
陈薇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第一点,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主要是相对目前在做园林的人来说,自己上学时见过童老,留在东南以后一直做历史研究这一块,也做园林这一块,有很多的机会,或者是条件来学习;再一个从我自身来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在大学一二年级画画,童老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当时正好出了童老和杨老的水彩画册,我觉得很幸运,有很多很直接的更近的感受;另外,我觉得很幸运的就是我有机会做一个被毁掉的园子,因为童老对这个园子曾经做过步测,所以他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工作的背景和参照,就这样从设计的角度反复地来学习童老过去的研究成果。时隔几十年,他的研究成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觉得我蛮幸运的,从自己的学习一直到后来的工作,从研究到实践,都有机会经常去阅读童老的研究成果。
我自己对童老先生的著作,对他这个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评价。对于《东南园墅》这本书,我觉得他是史论并举的。
我想说的第二点是,他的思维非常穿越,这点我非常欣赏。在《东南园墅》里面,我最受启发的是童老思维的切换,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他经常在一个古代的语境下,突然切换到一个现代的词,比如说讲汉代园林的时候,他说到某一个时期,就不再是天子独有的游乐场所,“游乐场所”这个词我看了一下原文为“play thing”,童明老师翻译得也很现代,很直白。童老的思维是经常切换的,他这种经常把一个古代的事物和现代的现象切换,对我影响非常大,或者将中国的历史与外国的历史进行切换,十分自如。
再比如说,论及园林相关的画和人的时候,他在讲到画的时候,马上就谈到丹青,讲到人的时候很快谈到王维,他的思维不是说做园林就“进去”了,他有另外一只眼睛或者是有一个高度,跟一般人做进去的园林,自己在那里自娱自乐的感觉还是很不太一样的,这点对我影响是蛮大的。所以我经常跟同学上课的时候也自然而然会说:这个古代的事情,在现代就相当于什么什么。此外他有另外一只非常冷峻的眼睛,他有时候说园林或者评论一件事情的时候说得非常到位,不能简单地说是一个设计师的眼光,我觉得他非常冷静,会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这也是我非常喜欢读童老书的一个原因。
第三点,童明老师新译的《东南园墅》的出版,我一直把这本书和《江南园林志》比较来看意义,因为那本书可能读得更多一点。我觉得今天的出版,有两件事情更接近他原来《江南园林志》的体例。一个是语言的表达方式,可能更接近童老本身的语言,第二个就是《江南园林志》里面当时童老力图用图像、册图、史料、史论进行架构,而《东南园墅》第一版原来照片是比较少的,但这一版因为有郑先生的照片,我觉得记载了我们现在翻译的时候的当下园林的景象,这样的一个架构又有一点回归,和《江南园林志》的体例更加贴近了。所以我想在未来,如果我们再做园林,或者是再分析园林的时候,这个版本可能对以后的影响,会同样发挥到类似《江南园林志》曾经起过的作用。
葛明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童寯先生的园林研究,有一种世界主义的态度,既对我们自己的文化十分珍惜,又没有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状态中,这点非常重要。他对各种文化中的园林,对画,对看或者是观,都有同情之理解,加上他对设计的深入理解,所以能做出通透的研究。
在我所阅读过的童先生的书里,包括他薄薄的《造园史纲》,深深觉得,惜墨如金是一个多么好的学术品格和习惯。面对园林完全可以有大段的感慨,但这往往会导致不确切,而童先生总是能用非常少的语言,把思绪、情趣、眼前的事物贯通在一起。他的文字跟他所描述的事物,好像成了一种新的东西。可以说,我心中的中国园林,有的是自己看到的,有的来自书籍,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来自童先生运用特别的语言和图所描述的园林。他的这种思维方式对我影响很大,我愿意继续在这个道路上学习,也愿意尽可能地传达给我的学生们。
鲁安东 南京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前几年我在研究留园近现代变迁情况的时候,对照童先生的《江南园林志》来看,发现几处有趣的细节:在还读我书处有一个比较小的立交,上了一个坡,不知不觉到了二楼。看童先生的图画了一个剖断线的符号,虽然是步测手绘,但非常精确。直接看图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对着老照片反推的时候才发现。但是在精确观察的前提下再来看《东南园墅》,我们却没有看到童先生因为对细节的熟悉而在讨论非常技术的问题,反而是回到一个非常放松的思考状态。
这让我想起在英国的时候,经常看到18世纪英国贵族们(例如Sir William Temple和Joseph Addison)讨论园林的文体,状态介于散文与杂文之间。这些文章不怎么关注具体的园林细节,而试图在概述的层面指向更大的深度。正因为不是具体的,是宽泛的,反而似乎能够看到一种思考的痕迹,书写本身成为一种思考。不像我们今天看到的书,大部分都呈现结果,而童先生的书能让人看到思考的痕迹。
另一方面,我觉得童先生不是一个研究者,也不是一个理论家,非常像是一个超越了具体知识的人文主义者。在我看来,《东南园墅》是一个人文主义者思考的轨迹。这可能恰是最有意义的地方:不再讨论“苏州园林”或是“中国园林”,他讨论的是人跟园之间的关系,超越了文化的差异,正因为如此,(被讨论的对象)才变成了世界性的东西。真正世界性的思考不一定非要基于抵抗、差异、比较。当你超越之后抵达一个自由的状态,反而帮你获得真正的认识。这点跟前面我说的“非常精确的观察”放在一起来看,就特别有意思。我们看到童先生思考的跨度,从一个非常细的细节,可以到达一个人文主义者超越的状态。
中国当代建筑学与园林之间有如此多的反馈,正是因为童先生那一代人在园林与建筑之间建立起联系的桥梁。建筑师会观照园林,反过来园林又给建筑师不断带来重要的启发。建筑与园林之间的连接,无法通过一种细分或专门化的方式达到。只有回到(童先生)这样人文主义式的思考,才有可能去激发建筑和园林之间连接的活力。
刘敦桢先生发明了大量严谨的理论架构,使得园林这个事情可以以当代学术的方式被讨论,这是立学科的工作。而童先生非常像是一个游离者。恰恰是一个真正的人文主义者的方式,使得他在某种程度上补充或是提示了一个大框架之下某种更加微妙、活生生、有创造力的东西。回到人文主义层面,不受限于具体细节的描述,对整体进行观照,这个是我受到的最大启发。
丁垚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
我大约从20年前开始跟从王其亨老师学习园林史,做隋唐园林的研究,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学习童先生的著作,特别是《江南园林志》,这本书对中国园林的初学者而言非常重要,这次又有幸得到了这本重新出版非常精美的《东南园墅》。
童明老师提到这本中文的书名是童先生生前自己定的,“东南园墅”,我想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其实回看与童先生同一代的建筑学者,比如梁思成先生,也有类似的情形,英语写作的著作,同时也有本人属意和确定的汉语表达。园墅两个字,“园”字大家都知道,童先生有十分精彩的拆解,而墅字和园联用,如果用来表达汉语在唐代以后更多用的“园林”,那这件事本身还有可以发覆之处,今天时间的关系就不及展开了。
书里有“沿革”,最早提到的苏州的园林——顾辟疆的园,十分值得我们注意。王献之游园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重点在于,这座4世纪的园,可能总的感觉跟我们今天在苏州看到的园林很接近,用六朝时语就是“有若自然”。在王献之游园500年后,晚唐9世纪的时候,此园仍以奇石著称。大略的我们可以整理一下这条审美和园林文化的线索,就是观赏奇石与“有若自然”的线索,当然还有更多内容也包含在其中,现在如果只说这条线索的话,那我十多年前就提到了唐代园林的“南朝化”,比如初唐时代就开始在长安兴盛起来的各种“山池”院,更不用说中唐以后以白居易履道里宅园、李德裕平泉庄这类的园林,其实都是这条线索的实例。而后直接被宋元明清继承下来,虽然各时代的表现不尽相同,但是这风尚,却是唐以来的传统无疑的,若上溯,则不仅有隋炀帝营东都时期的大力消费与推行,而且是可以直接联系到六朝有若自然的山石泉池的,“东南园墅”就是这一传统的孑遗与活的传承。
此地,就是这一传统的发达的地区,而且广义的说,也是萌生的地区;这一传统,不仅是明清以来的“江南园林”的几百年的传统,而且也是顾辟疆园以来的1500多年的传统。进而,如果我们从这物质形态的像奇石泉池的部分继续追究,很可能会发现,这传统,在思想和观念层面,可以上溯到这一(更大)地区的更久远的时代,也就是楚辞的时代。童先生在书中,还提到了另一个事例,在历史上也很有名,甚至是更有名,就是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的故事,其实跟这个传统也有关系,或者说体现了这个传统和另一个伟大传统的某种抗衡。
祝晓峰 上海山水秀建筑事务所主持建筑师
阅读本书,感受最深的是童老写的中西比较部分。其实,整本书里,不管写园林的哪个方面,童老都在做各种比较。这些比较给了我许多启示,尤其是在比较中愈发清晰的江南园林之妙,以及园林与历史和未来之间的通道。
童老特别点出的“情趣”两字,就是通过和“方法”、“技巧”的比较来呈现的。在书中,童老不仅表达了“情趣”之于江南园林营造的重要,也通过充满情趣的比较性文字刻画出江南园林的神采。童明的译文中有不少令人拍案叫绝的骈文,最有意思的还是在“东西方比较”这章中,有许多出其不意却值得深思的用词,再加上几个疑惑之处,让我忍不住去翻看后附的英语原文。中英文对比之后,更能引发深思。请允许我借此机会分享两处。
第一处是“欧式园林之游者,深谙意大利式别墅之端庄,熟知英伦风景之魅力,然甫入中国园林,对其率性与放诞必感手足无措”这句。童老为了让西方读者理解中国园林“不期而至,未可预测”的体验,用一种自我调侃、甚至自嘲的语气描写江南园林的营造观念,与西方花园相对严谨和开放的格局做对比。
在童老的原文中,“率性”对应的英文词是“incautiousness”,一般来说是随便、不小心的意思;“放诞”对应的是“absurdity”,荒谬的意思,但在英国戏剧里也不完全是贬义词,也指荒诞的手法。童明的译文对这两个词的翻译非常精心,努力把两个负面词汇的内在力量通过翻译传递出来,确切地译出了原文用词名贬实褒的情趣。再看童老用来描述意大利别墅的“monumental beauty”和描述英式公园的“simple charm”。 Beauty和charm都是无可争议的褒义词,然而,加上monumental和simple后,童老对意大利别墅和英式公园的评价就不再是单纯的赞赏,而是隐含了过于“端正严谨”和“开放直白”的批评,和中国园林大异其趣。
没有长篇大论,童老仅仅通过赋予四个词隐含的褒贬歧义,就在精准对比中西园林观念的同时,表达了批判性的观点,不同的园林观念也跃然纸上。
第二处是“眼前世界,逐次展开”这句。这是在讲园林的局部和整体时,阐述中国园林庭院与罗马花园、意大利台地别墅在营造惊喜体验上的异同。中国园林的体验总是“整体之某一局部”,童老的原文这样写道:“But here instead of a whole panorama at a glance, he sees a mere fraction of the ensemble, only to be surprised again and again as he explores further on. Worlds open out to him, verses and inscriptions carry away his imagination, and vistas tempt his curiosity.” 童老在这本向西方介绍中国园林的“科普读物”中没有复述他在《江南园林志》中提出的“造园三境界”,但童明用“眼前世界,逐次展开”这两句骈文把童老说的第三重境界,即“眼前有景”的含义表达并强调出来,这是通过翻译对原文进行提炼,体现了译者深层次的再思考。
读这本书之前,我想不通“眼前有景”这句大白话为什么是最高境界,并怀疑三重境界是平行的、没有先后之分。但这次读了《东南园墅》之后,我打消了疑虑。“疏密得宜”讲布局,“曲折尽致”讲路径,“眼前有景”表面上是一种视觉引导,实际上是借助眼前景物的变换和文学想象的勾连,不断唤起我们探究下一个庭院、或者说下一重时空的愿望。这种通过身心体验拓展时空和文化场域的造园境界,是疏密和曲折的终极目的,自然可谓最高之境界了。“眼前世界,逐次展开”以及上面引述的原文,正是对这一境界的最佳注解。
关于园林的时间观,童老也在东西方比较一章中予以专门解说。他说到中国园林初成阶段,建筑已然就绪,植物却未成熟,经年之后,等到林木都长好了,建筑又可能几近失修,唯一能两厢兼顾的是耐久的叠石。对于这种错位的时空,童老写道:“中国传统园林中,这一问题最为恼人(particularly annoying),却不如西方欧式园林,以建筑为重点。然东方哲学家却以超然沉着(complete equanimity),以待如此盛衰交替之势(vicissitudes)”。我以为园林在思想观念上对建筑学的最大启发正在于此。
中国园林所包含的时空观、对人对物之生命交替周期的体认,是历史的、也是循环的,因为中国园林超越了对建筑建成那一刻的完成性及完成度的追求,把前后时间蕴含其中,是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来看自身。这样,自身的微观一刻才有了与宇宙万物和过去未来之间的通道。由此思考,如果能够用这样一种思想方法看待未来营造的建筑,无论建筑承载多少技术和文化,都把建筑本体视为一种有机的生命体来对待,才有可能把被我们剥离出来的建筑真正放回到有机的环境中,协助甚至启发人与外界建立通融平衡的关联。
冯路 上海无样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关于园林的研究,前辈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童寯、刘敦桢、陈从周等等诸位先生建构了讨论园林的基础,其中不仅仅包括像文献和平面图这样的基础资料,还有讨论得以展开的概念和话语。正如“曲折有致”“借景”“动静观”等一系列话语至今依然在使用,前辈们已经建构了一种认知园林的知识架构。
而从21世纪初开始,建筑师又重新开始讨论园林,这时候更多的是希望借助讨论园林而产生一些对建筑学的新认识。园林研究从“园林中的建筑”到“园林作为建筑学”的转换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它可以提供给我们另一种关于建筑学的认识和思考,这不仅与之前梁思成先生等前辈建构的中国建筑史有所区别,也带来了参与当代建筑学知识架构的路径和机会。
举个简单的例子,梁先生用来描述佛光寺的一个词“豪迈”,显然是一种艺术风格化的描述方式,关注的是建筑结构与形式的视觉特征。而在童先生书里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词——“延迟”,它显然属于另一种理论话语。“延迟”或是童先生说的“隐匿与探索”,以及“其间”,显然不是对于外观风格的描述,而是一种类似现象学的,置身于情境之中的主体与时间和空间关系上的讨论。
这些相关概念,其实在西方当代建筑学讨论中多有涉及。比如,“延迟(delay)”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概念,它指涉了一种特别的时间性,和通常我们讨论园林时说的“步移景异”这样的“运动的时间性”有很大不一样。我自己觉得,重新阅读童先生的这本书,或许可以给建筑学引出一些新的讨论。这个新译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重新讨论园林的起点。
庄慎 上海阿科米星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
对建筑师的工作来说,学习园林或传统建筑空间,特别有启发的不是仅仅学到了什么具体手法,而更可能是会获得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这样的思维方式重要的是身在内部如何去感知整体,比如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山中,如何感知山?因此,像《东南园墅》这样的著作,无论对研究者还是实践者来说都是宝贵的学习资料。
设计的思维方式在我看来是决定性的。作为当代建筑师,如何建立有特征的思考方式?我自己的体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有一阵子对于自己的(中国建筑师)身份,对于有没有个性的思考方式这样的问题,曾经产生过焦虑。但当你逐渐明白自己可以怎样思考,你会安心下来,开始沿着自己的方式实践与研究。这个过程中,我想学习传统空间文化的原理对于我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一个方面,它帮我组成了自己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基因。
陈屹峰 上海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
非常高兴来参加《东南园墅》新书发布会,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园林了,趁这个机会仔细阅读了《东南园墅》,又把童老的《江南园林志》翻出来重温了一番。这两本书的确微言大义,童老以建筑师的直观来解读江南园林,尽管笔墨不多,但观点精辟,字字珠玑。读起来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谈谈体会最深的两点。
一、童老在书中提到园是“无用之物”,乍一看很奇怪,园怎么会“无用”?仔细想想,“无用”应该指的是园所具有的某种非日常性。“园”一般是供主人偶然一访,不作日常起居,因而造园时无须顾及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秩序、舒适、便捷、安全等因素,这样才能更加率性和放诞,来追求真正的“情趣”,园的很多表达方式都是建立在这种非日常的基础上。而造园的意图也正是在此——让游人能从日常世界中抽离片刻,所以童老认为园就是“现世之梦幻虚境”,这个论述的确入木三分。园处于幻境和现实之间的这种中间状态,和中国传统的山水画非常相像。山水画也并非对真实自然的临摹,而是关于意象自然的表达,同样可以被视为一种幻境。因此,赏画如同游园,也是对日常和现世的逃逸。
二、 在技法层面,童老比对了中国传统山水画和园的关联:“甫入门……,透过空间与体量,一瞥之下,全景转为一幅消除景深之平面……,园林竟如此酷似山水画”。这寥寥几笔,点明了江南园林通过对游人视角和视域的控制,借助景物的层叠和压缩来增加空间深度的具体手法。这与山水画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所获得的是一种知觉层面的深度,而非近大远小的透视所带来的感觉层面的深度。层叠的景物在游园的过程中逐次展开,“幻境叠生,迷津不断”,不断强化园的知觉深度,让游人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受。园由此具有某种类似山水画或诗词的意境,游人也因能体会到这种境界而有童老所谓的“会心”之感。
柳亦春 上海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
大舍刚刚成立的时候,我和庄慎以及陈屹峰曾考虑把我们定位成具有某种江南身份的建筑师,那时一个具体的方法就是想通过对园林的持续关注来实现这一点。但后来发现这个目标并不是说在设计中用了青砖灰瓦,或者更高级一点用了园林的空间关系来创作作品就可以达到,这其实并不是短时间内通过几个作品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后来我们也认识到,越是能够超越那些要素,也许才有可能达到。
在这些年的建筑创作当中,我对园林的关心一直存在,但不像一开始那么急切了,不再试图通过园林里的某一种手法,或者某个理念去达到设计的目标;其实江南园林是在特定的时间与文化当中产生的,是中国人对于世界的理解趋于成熟之后沉淀下来的生活空间形式。今天我们能以什么样的形式去重新呈现?这会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一件事情。我们今天的创作,怎样才能超越具体的手法与形式,去筹谋一座当代中国建筑,或是当代的中国园林?
童先生在《东南园墅》这本书里说“唯有文人才能够谋划一座园林”,对今天的中国建筑来说可能也还是这样,当然重点可能并非是否还是文人,而是唯有超越作为建筑师的职业身份,令自身具备足够的对于传统文化的理解,并使其变成一种无形的东西,自然地流露在建筑创作当中,才有可能去设计一栋真正有深度的展现当代中国文化的建筑。
所以我觉得,园林曾是承载中国人智慧、诗意与情趣的载体,或许当代建筑可以超越“园林”这个空间文化形式,找到一种可以继续承载今天我们关于智慧、诗意与情趣的新形式,这个是我更感兴趣的方面。当然园林里面会有很多具体的东西,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营养。这些年随着自身的创作,我越发觉得“因借体宜”这个造园的思想具有更广泛的文化意义,就是说要能在每一个设计中做到因势利导,去借用一个具体的地点里面有利的东西,让其本身的价值和能量发挥出来,并能够得体合宜,这的确可以成为被继承的建造文化,而不是那些具体的手法和模式,这也是我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创作方向。
张斌 上海致正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这么多年,与一群喜欢园林的建筑师为友,大家有非常多的观照和讨论。我个人的体会,更多地是把园林作为反思建筑学的镜像。
建筑学的传统是造物的传统,而园林不是。造园并不是造山、水、树、石、房子,而是建立一个交感的系统,让人与其所处的世界相关联。这个事情确实是建筑学做不到的,建筑学努力做,但到现在都做不到。一旦开始造物,就会陷入物与我的两分,两分之后再去创造,再去讨论物本身的诗意。园林可以达到承载感官与欲望的极致,是心性的神游。这样的物我关系能不能进入建筑学语境?进入了以后还是不是建筑学?
对于人来说,不管在任何文化环境中都要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但是工具不一样。在园林这样的工具背后,体现的是整个中国文化体系的作为,这是否有进入当代建筑学的可能性,我个人感觉是不太容易,因为两者之间有着非常本质的差异。但是看到这样(关于园林与建筑)的思考,以及建筑师如何看待自己职业的局限性,仍然是很关键的问题。
王欣 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
一个多礼拜前,童明老师递给我《东南园墅》的新译本,到手之后感觉很惊艳。这个绿色很难得,是苍古出新绿。我想到一个词,就是“新春临园”。老的园子,可能隔了一个冬天没有去看,春天来了,再去看看,新意盎然。童明老师的工作就是“新春临园”,新译产生了新意。园林是一个世界,意义是没有限定的,我们可以不断地重新看,重新发现。
我讲三个点:第一,董豫赣老师关于新译本《东南园墅》作的序中,写到当初在北大建筑的时候,我和董老师各自从《东南园墅》中摘取一句,作为研究的执著发生。董老师所执著的一句是“草地和奶牛的问题”,我执著的一句是“没有花木依然成为园林”。也许是那一句,开启了董老师基于中西思辨角度上的园林研究。我理解的“没有花木依然成为园林”,不是说真的不要花木。首先,我们怎么看待“自然”这个问题。是自然事物?还是自然形态?还是自然叙事?将这个问题提给建筑,是对中国本土建筑学本身提出一个极高的要求。在我看来,建筑必须“模山范水”,建筑必须具备有关山水的叙事,建筑必须师法自然。童老的这句话支撑了我很多年。
第二点,关于情趣。我个人是靠着这个情趣活着的,王澍老师说,凭什么建筑师干50年没有倒下去,因为那个看似轻飘的情趣撑着他。今天到场的嘉宾集体签名页,选的是附有童寯先生那句话的一页,即“情趣在此之重要,远甚于技艺与方法”。所有人围绕这句话签名,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朱光亚老师说他当年读书的时候,童寯先生会跟设计做的不好的学生说:“念书去!”王澍老师也这样干过,早年有一个学生的方案实在是不好,王澍老师说:“练书法去!”不是不想改这样的设计,而是在那些设计中完全看不到情趣和活力,改了也没用。念书和练书法就是要求你去找到活的东西,得先有让内心有兴起的东西。
我所负责的国美建筑的二年级设计入门教育,是以情趣的培养与激发作为中心的。造园的开始,首先你得是一个中国人,本土建筑学的起步当是对一个中国人的生活情趣的重启。第一堂设计课,不是什么茶室、小餐厅那些被功能分类化的建筑,而居然是一个鸟笼,一个勺子,或者是一个碗,但一定是有建筑学思考的鸟笼,勺子,碗。假如你对勺子和碗这些手边的日常器物都没有重新思考的冲动的话,又怎么可能去谈更大的建筑呢?没有小又怎么可能有大呢?
最后一点是关于方法。当时童文老师帮童寯先生整理《东南园墅》稿子的时候,童文问童老:“这个东西谁会看,又有多少人看的懂?”童寯先生回答说:“后来人一定会比我们更聪明。”我想,这个时代,只有笨人都选择了做建筑,愿意使出笨力气来做艰难的事情。
童老说的聪明,即是愿意付出笨功夫的人。对笨人来讲,情趣可以少谈,但是总可以谈一谈方法,谈一谈笨办法。现在的高校传授建筑与造园之法,并且是一个成规模的传授,情趣的养成是没有那么快的,所以方法是必须要谈的,情趣和方法并行。传统中国有太多既定的诗意组合与情境模式,我们并没有全部忘记,比如平岗小坡,曲岸回沙,溪楼买醉,拂石待煎茶等等……我斗胆提出了“法”和“式”的造园教学方式,然后学生就一招一招地跟着学,然后发现问题再去变。我们讨论山水的建筑学转化,山水很复杂,一上来怎么谈?我们就分很多个学期对山进行分类的研究,这个学期谈《山之脚》,第二个学期讨论《洞天》,第三个学期讨论《溪谷》……可能经过5年,你会对山水有一个相对深入的认识,就是这样的笨办法。
我读完《东南园墅》新译之后,又读了《长夜的独行者》,读完潸然泪下。当时,童寯先生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中,依旧坚持做园林研究,他坚信后来会有聪明人来接续这份事业。后来无论是聪明人还是笨人,但至少今天在座的各位,都一直坚持做着与中国园林相关的事情。我想,童寯先生若是天上有知,应该不觉得孤独。
顾凯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
作为一个园林历史理论的研究者,童寯先生对我很重要。不仅因为童先生是中国园林研究的开创者、他的成果至今仍然很有价值,还在于童先生的园林研究格局和取向对我的指引。
刚才朱老师谈到童先生的引领和贯通,我们还可以结合童先生晚年的三本书来看。第一本是《江南园林志》第二版,这是童先生向国人介绍自己的中国园林文化,是他倾注最大心血的一本。第二本是《造园史纲》,这是向国人展示世界造园的宏观历史,也把中国的造园置于世界之中来看。第三本是《东南园墅》,是用英文写成的,是向西方人来展示中国园林,其中有大量的中西园林的比较,是为了让西方人能够更好地理解中国园林。从三本书不同的指向,我们可以看到童先生的开阔视野和宏大格局。对比之下,我们今天的研究在这个格局中还有很多不足,有非常漫长的路要走,尤其是置于世界之中理解中国园林,并向世界呈现中国园林的研究成果,我们不能只是在自己的文化圈里自得其乐。
其次是童先生的园林研究取向对我的指引。刘敦桢先生和童寯先生是20世纪中国园林研究的两座高峰、两个标杆,他们之间有很大不同:刘先生是“以科学的方法整理国故”,把园林作为一种客观的研究对象,在与园林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进行审视和分析,并用于实践;而童先生是一定要置身于园林之中,再对园林进行研究,园林是一种生活方式,人的情趣在他那里显得尤为重要。二人的研究可谓一是“无我”,一是“有我”。放眼20世纪的中国园林研究史,这两个人处在研究的两极,其他人基本上是向他们中的一人靠拢。
对我自己的研究来说,首先是从刘先生那里出发的,因为是刘先生为中国园林研究奠定了学科基础、形成了学科体系,使我们后人可以不断发展。但现在我越发受到童先生学术魅力的感染,不断向他的境界靠拢。我感到园林历史研究在精神情趣的指引下,会变得更鲜活,更有意义。比如说我研究中曾关注的园林史上的方池、柏亭等等,其实从形式角度而言,价值不是很大,但进入到古人的精神世界,就显得特别有意义。我现在对园林营造的认识,不仅是造“景”,更是造“境”,对此,尤其需要把人的精神情感投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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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园墅》 童寯 著 / 童明 译 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