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人都说这一年琐碎,什么事都不顺利。
我妈可能太害怕了,春节前早早买下红袜子、红内衣内裤、还有红裤腰带。
我出生在农村。八十年代,为了能早点分地,我爸妈中秋节认识,春节前就结婚了。年后十月,就生下了我。
爸爸是村里公认的大好人——谁家娶媳妇了、生孩子了、老人去世了等等,爸爸前三天就去。什么杂七杂八的活都干。借个盆啊,买个菜呀,烧个火什么的,样样精通。
干完活,小酒一端,小眼一咪,就和父老乡亲吹起牛来。一吹就是半夜,有时甚至一夜不回。
那时农村,红白喜事都是在自己家,厨师做出的好吃的都放厨房。为防止野猫野狗,更多是防乞丐,需留两人成夜看厨房。
每次爸爸都毛遂自荐,一连几天不着家。
就这样,上千人的村子,爸成了大好人。他是村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妈是姥姥的娇娇女,从小到大饭都没煮过一顿。
为了我,妈妈翻着食谱学做吃的。我一天天长大,妈妈的怨气也在一点点增长,一天天爆炸。
燃火点自然是爸爸。
记忆中,爸爸总是那件他结婚时的西服,里边浅蓝色衬衫,梳着三七开小分头,倒背着手,走路慢悠悠的,见人笑咪咪的。
回到家,只会问一句话:“饭好没?”然后麻溜放桌子,拿碗筷。仿佛那饭菜就像地里的草,自己就会长似的。
等饭菜上了桌,爸爸不管不顾地开吃起来。
妈妈收拾完厨房,爸爸已经吃得差不多,抹着嘴,又出去寻摸做好人好事去了。
妈也不是省油灯,冲着爸爸一顿吼。可爸爸大多时一声不吱,转头就走。
记得那年冬天,妈妈和爸爸大吵一架。爸爸摔门而去,妈妈号啕大哭。碗摔碎了,盆摔皱了,窗玻璃也被她用手砸碎了。
我那时六七岁吧。别的不记得,只记得妈妈惨白的脸,手上汩汩流淌的殷红的血。
妈妈缓过神来,搂住我,告诉我别怕。
第二天,爷爷奶奶不知怎么知道了,掏钱去镇里买了玻璃,求人给安上了。
对于爸爸的劣行,爷爷奶奶也无计可施。
妈妈说,都是他们惯的。
奶奶解释说:“他从小体质弱,上边又有一哥俩姐,什么也抡不上他干。到大了,习惯养成了,谁也改不了。”
还好,爷爷奶奶知道自己孩子啥样,时不时掏钱接济我家,伯伯和姑姑也是。
妈妈看爸爸屡教不改,软硬不吃,时间长了也心恢意冷。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妈妈的千咛咛万嘱咐,我还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我学习的目地只有一个:“别像爸爸,为妈妈争口气!”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各种竟赛都参加,有几次还拿了名次。
别人看我风风光光,轻轻松松,只有我知道,我和妈妈付出了多少。
我初三那年,爸爸和妈妈的婚姻已名存实亡。爸爸住西屋,妈妈和我住东屋。
妈妈做我和她的饭,爸爸回来,有剩的就吃一口,没剩的就披衣服出去转。
爸爸生活上从不关心我,只知道问我成绩。我的好成绩,竟成了他走家串户到处炫耀的资本:“别看我这熊样,我儿子学习好着呢!”
大多数人随声附和,也有人逗他:“xx,你儿子不像你,别不是你的种吧!”
每到这时,爸爸极认真地和人家发火,脸会涨得通红。人们哈哈一笑,不再和他争辨。
她每天五点起床,为我做早餐。我上学后,她或是忙自家地,或是出去做工。
做工就是帮别人干菜地的活。一小时五元钱,活又脏又累。大太阳底下,妈妈的红围巾晒成了白色,一双手磨得全是口子,上面粘满了风湿膏。
妈妈挣来的钱,除去上学的费用,全部给我买了好吃的。
我记得妈妈用大罐头瓶给我腌的鸭蛋。一个瓶子腌几个,过几天再腌一瓶。每个瓶上都写上标签。
就这样,我每天都能吃上既不太咸、又淌着油的鸭蛋。而我妈自己,一个也不舍得吃。
她会搬出总说的几句话:“我活着这么遭罪还不是为了你?你必须好好学习,要争气。别像你爸……”
是我,让妈妈变成了这样。
我一边流泪,一边掏出书本。
妈妈擦干泪水,幽怨地望了我一眼。
“嚓,嚓!”门被妈妈从外面锁上了。我摊开书本,努力做妈妈的好孩子,思绪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中考成绩出来了。
原本轻松拿省重点公费的我,连省自费都没过,只考到市重点公费。
对别人,这个成绩已经阿弥陀佛了。而对我、对我家,这似乎就是个耻辱。
妈妈一个劲流泪,说我对不起她。
爸爸这回倒不出去了。他一声不吱,默默地喝酒。喝多了,酒瓶“啪"的一摔,说我是废物、不中用的东西,害他在人前跌了份,不敢出屋。
我望着他们,心里不知所措。惭愧和怨恨就像两条毒蛇,一下下撕咬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
漫漫长夜,我一点困意都没有。瞪着雪白的天花板,我反复问着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学习?”
班主任来到我家,她安慰父母,说我临场发挥得不好,不代表实力不行。
她说:“让孩子上市重点吧。凭你家孩子,在那里一样上好大学。”
妈妈点头答应了,我欣喜若狂。
而对我学习上不闻不问的爸爸却勃然大怒:“不行,我儿子只能上省重点高中,别的地儿绝不能去。我一个面上人,丟不起那个人!”
老师盯着爸爸那被酒精催得通红的脸,不再说什么。
在爸爸的固执己见下,我只得复读。
爸爸依然每天这家那家忙碌着。帮不完的工,喝不尽的酒,吹不尽的牛。
谢天谢地,这一年省重点高中扩招,我顺利考过了公费线。
而爸爸则咪着眼,笑呵呵端起酒杯:“我就知道你行的。进了省重点高中,好大学没跑!”
我心里嘟哝着:“好大学......像你喝酒这么容易就好了。”
终于上了省重点高中,我还是非常高兴。毕竟,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
但在这里,人才济济。尽管我非常努力,还是只能保持中等偏上的成绩。
妈妈依然努力干活,起劲唠叨。爸爸依然不着家,到处吹牛。好在我住校,不用天天面对他们。
我知道妈妈不容易,每年的学习费用已经够难了,因此在生活上我能省就省。
食堂里,我永远是最后一个打饭。打完后,就一个人躲在角落吃。既为避免同学们总看见我吃素菜的难堪,也有节约了两块多钱的欣喜。
三年高中还算顺利,转眼我参加了高考。
谢天谢地,我考了五百多分,够一本线。通知书到了,是南方的一所大学。
可爸爸却百般阻挠。说我考的不是名牌大学,丟了他的脸,要我立刻回高中复读,明年再考。
这一次我沒有屈服,决意要走。
爸爸见一个人说服不了我,就找来爷爷奶奶、伯伯姑姑。
但我真的不想复读啊!
初中复读已扒了我一层皮,高中再复读,我想我会疯掉吧。
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我还是走进了复读班。
复读,比原籍生多交了一万六千元。
这笔钱,对于我们家是一大笔钱。除了妈妈所有的积蓄,还从伯伯和姑姑家借了一部分。
妈妈一脸的愁容,爸爸一脸的不耐烦。家里的气氛就像严冬里的霜,让我的心冰冷冷的。
望着妈妈一根根新生出的白发,我既无奈又愧疚,甚至有莫名的恐慌。
复读这一年是痛苦的。对很多知识点已沒了好奇,只是机械地刷题背题,无数次模拟考令人眩晕。
我身体的状况,我只跟两个要好的同学说过。他们安慰我说,是学习紧张造成的。
我自己知道不完全是。
但我不敢对妈妈说,她已经够辛苦了。更不想对爸爸说:爸爸除了关心我的成绩,别的什么都不管。
高考的时间终于到了。
我没让爸妈陪我,穿着妈妈给我的红裤头、红袜子,自己一个人随学校老师和同学,在市里参加高考。
招待所环境还是不错的,但我却在高考前一晚失眠了。也许是环境陌生,也许是我太紧张了。
长长的一夜,我大脑混沌。左一趟卫生间,右一趟卫生间,只天快亮时,眯着了半个多小时。
卷纸发下来,我写好了姓名和考号。刚看到正题,我眼睛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字迹在我眼前模糊起来。
我使劲揉揉眼晴,脸变得滚烫,心口一阵阵发热,使劲拿起的笔,却写不出一个字……
- 续集在今天的三条 -
作者:后花园作者石岩,爱好旅行,写作,美食。愿以朴实无华的文字,描写生活的酸甜苦辣。首发沐儿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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