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是一本由[塞尔维亚] 米洛拉德·帕维奇著作,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128元,页数:224页图书+25页拜占庭塔罗牌+青花瓷色书盒,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合上《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我说这本书完全可以让博尔赫斯写成一个更为精彩的短篇,然而米洛拉德·帕维奇毕竟不是博尔赫斯,正如他自己所言:“博尔赫斯很想看到他的前一百名读者的面孔。我的愿望则迥然相反。”他在面对一种小说发展到尽头的挑战,在这个后现代主义的时代,可能看到的是小说最后一百名读者的面孔。作为小说家的帕维奇走向了他的创新,在《哈扎尔辞典》后,又创造了这样一部带有迷幻色彩的塔罗牌小说。
这本书甫一出版,即把“一部可以用来算命的塔罗牌小说”当作噱头,还一度出现垄断销售的局面,精美的布绒面装帧、青花瓷色书盒、拜占庭塔罗牌再加上魔性的小说结构自然能够让人怦然心动,但是因为价格还是让我有了“等等再说”的念头,毕竟如果是一本好书,不会因为出版时间的推移而失去其价值。直到不久前花三十元拿下,这本书才到了我手中,原本是想再买两套收藏,后来看完觉得有一套就够了。
关于小说的阅读形式,作者提供了两套方案,一是按照现有章节顺序阅读,二是根据塔罗牌的牌阵顺序去阅读相应的篇章。提供不同阅读顺序的书这本不是首创,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也是一本拥有不同阅读顺序的书,在它的开头,作者给我们指了一条通往他小说的道路:比较好的读法是从本书的第73章读起,然后跳回第1章,然后是第2章,然后是第116章……然而也可以根据读者的喜好进行不同顺序的阅读。《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的阅读顺序似乎更宿命一点儿,塔罗牌与占卜联系在一起,传达了某种未知之意。然而我是按照章节顺序阅读的,要问我为什么?也许是想更直接地接触作品本身而非形式。
作者的儿子伊凡·帕维奇绘制的塔罗牌
关于小说的内容,是由塔罗牌22张大阿卡纳的牌面领衔,与文字传达的拿破仑战争期间两个塞尔维亚家族的是非恩怨、爱恨纠葛故事交织而成。每一章节之间相互关联又略有独立,这也是如果按照塔罗牌指引的顺序阅读还能保持故事完整性的原因吧。帕维奇不想给我们展现一个太容易阅读的传统小说内容,所以随手就添一把魔幻现实的色彩,我还以为走错场子到马尔克斯那里去了。还记得在读《月亮的光是借来的》这本书时,最喜欢里面的一篇是帕维奇的《四对舞》,当时就觉得“他把这幅画融入到了自己作品的中间,既用画作补充了文字,又用文字填充了画作,形成一种时空的连贯性。”再来看《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我才发现,这种类型的小短篇是帕维奇的拿手戏,也最喜欢他书中不同女子莫名其妙又充满魔幻的爱情以及旖旎的春光。
在小说的内容之外还有关于塞尔维亚民族命运的隐喻,这点在本书附录四《文学大师的铿锵与悲悯》中多有提及,我没太看明白书中故事交代的背景也是因为对这个西方国家的历史不甚明了,但是本书依然给了我一个圆环式的结局,我想有机会再从头来一遍,或者按照塔罗牌的顺序,看看他们各自的命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帕维奇似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说他一直希望把文学——一门不可逆向复原的艺术——做成可逆向复原的艺术。
作为一个没读过很多小说的读者,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小说的末日,因为还有很多小说可以读。帕维奇作为小说作者在探寻他写小说的道路,他说发生危机的是我们阅读小说的方式,而非小说本身。这个观点正确与否我不予评价,阅读小说的方式是作者为读者定制的一种尝试,但不是唯一的尝试。有关注于小说形式创新的帕维奇,自然也有关注小说其他方向的作家。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阅读快感则更重要。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
美人你一直是我的春天——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
看书其实是一个比较焦虑的过程,盗火偷光,马蹄践踏。每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都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说:我来了。但是“我见过”还没冲出唇齿,便被更多的瞬间呼啸而过。至于“我征服”的时候着实更多地偃旗息鼓于一句“我来了”。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是一本呓语之书,历史、家族、爱情纷至沓来。语焉不详之处,往往变得扑朔迷离。在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教授张无忌太极剑,一来二去得到了一个“全部不记得”的答案,于是大笑三声,放张无忌去对敌,大胜天下。这种类似桃木剑跳大神的过程据说是为了忘记形式,唯记剑意。且不说这样是不是真的具有可操作性,因为一般人毕竟没有机会去面对阿大阿二阿三这样的不是高手。但如果用在看书上,有时候的确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
书里面讲“记忆是灵魂的汗水”,唯独这句话就像利箭穿锚,把那些纷繁芜杂的信息牢牢插在大脑的深处。
整个王国的灵魂,陌生男女的灵魂。化作汗水在字里行间挂壁而下,气喘吁吁之余,也许才是:我来了,我见过,我征服。
跳动的火焰不断灼痛着我的灵魂,我反复捕捉的还是和爱情相关的只言片语:
【白昼是为了爱情,夜晚是为了歌唱……因为爱情看得见,夜晚听得见】
【相对于漫长,艰辛而痛苦的生活,激动人心的爱情会让一个人更加加速地衰老】
整个爱情故事都非常魔幻,魔幻在于是不是有真的肉体在痴缠,全知全能的旁观视角反而令我无所适从。我只是看的那个男的奄奄一息,而女的捧着自己的乳房走来走去。他们在歌唱,他们在衰老。前者让我觉得似乎爱正在蠢蠢欲动,后者终于让我确定爱曾经那么炽热地燃烧。
爱情就是要有能听得见的歌声,婉转凄怆,甜蜜悱恻,总要有声音从天地间破鞘而出,总要有声音被侧首听见。这样才会有东西击穿心扉,这样才能让我们为之衰老。
为之衰老,加速衰老,这是爱情最大的慈悲。这也是爱情无法避开的惩罚。
【一阵轻微的饥饿犹如一种燃烧不熄的欲望一样正在呻吟,或者说那是一种类似饥饿的轻微刺痛正在他的体内呜咽。】
当然即便是我也无法断言这个故事只有爱情。
那么多牌,那么多顺序,那么多人来人往。无数的美梦让各种欲望发出微不足道的呻吟,这种微不足道无人可以分享,只是在宿主的体内狠狠呜咽。
这种呜咽导致的不是憔悴,而是哪怕再微不足道却愈来愈膨胀不止的饥饿。
饥饿的尽头是春天,是所有一切为之发生的源头:我的美人,我的春天,你一直是,只是,只能是。
轻车快马,我读完了这个故事,我想起了那个春天和那个美人。
您呢?请君入瓮。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读后感(三):没有希望的旅程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哈扎尔辞典》作者帕维奇引进中国的第二本神书,讲述拿破仑战争期间两个塞尔维亚家族的是非恩怨、爱恨纠葛。梦幻般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命运的轮回,魔幻的现实,在这个迷宫一样的故事里交织,等待你翻开牌面,揭开谜底!
本书如同塔罗牌的月亮一般,因为看不清而迷乱,因为辨不明而犹豫。这是一本纠结的书;月亮的思绪如此混乱,记不清楚、又仿佛若现。梦境迷惑,促使去找寻内心的平静,同时,预期有不可预知的危险的那份忐忑。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读后感(四):以术御道,君子善易而不卜。
买来送给好朋友,书已经被一条垄断了,凡事一被垄断,萌生了资本主义,东西卖的自然就贵了。书有点薄,两百多页,双十一也不打折,礼盒包装十分精美,随书附赠21张大阿卡纳牌,牌的质量非常好,市面上的普通塔罗牌没法比,有点像小时候玩的游戏王人物卡。需要说明的是与56张小阿卡纳合在一起,才能组成一套完整的塔罗牌。随书还送了一张君士坦丁堡全景图,可以用来当当书签。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读后感(五):塔罗牌拆解中的民族命运
就像中国人喜欢利用古老的《易经》来预测未来、感知命运一样,在西方的历史长河中,塔罗牌也是一种起源于远古时期、常被人们用来卜测命运的工具。以《哈扎尔辞典》闻名于世的塞尔维亚作家帕维奇,再次发挥他的天才创造力,巧妙地借用塔罗牌中的大阿卡纳牌22张牌的结构,创作出了又一部奇书《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 小说的故事背景设定在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从1797年有上千年历史的威尼斯共和国被拿破仑大军攻陷,到1813年拿破仑在莱比锡战争中被以俄罗斯、奥地利、英国为首的第六次反法同盟打败,被迫退位这一段历史时期;与之同时的1804年到1814年,巴尔干半岛上的塞尔维亚发生了反抗土耳其人统治的第一次起义。就在这欧洲政治格局大动荡与塞尔维亚人民族独立意识高涨的双重历史背景中,塞尔维亚两个望族的后代,投身法国军队的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上尉,与效忠奥地利军队的帕霍米耶•泰奈茨基上尉,自然地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两人都是百步穿杨、威震一方的神枪手。奥普伊奇上尉棋高一着,在一次黑夜的对峙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一枪洞穿了泰奈茨基上尉的脑袋,成为这场生死对决的胜利者;而且顺手牵羊,将帕霍米耶的情人拉斯蒂娜据为己有。不是冤家不聚头。若干年后,奥普伊奇上尉的儿子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中尉与泰奈茨基上尉的儿子帕纳•奥普伊奇上尉又在战场上遭遇了。这回,满怀复仇意志的帕纳果断出击,挥刀砍倒了奥普伊奇中尉,占得上风。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帕纳的妹妹耶丽塞纳解救了奥普伊奇中尉,两人由此展开了浪漫而疲惫的爱情之旅。不久,奥普伊奇上尉捎信给儿子,说他即将奉命护送负有外交使命的法国特使出使君士坦丁堡,准备顺路来看望多年未见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可奇怪的是,索福洛尼耶并不情愿给父亲回信,只是在耶丽塞纳的催促下,两人一起启程前往居士坦丁堡。父子终于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都城相见。但是,在吉普赛姑娘给父子两人算命之后,“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以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发生了…… 帕维奇的高明之处,是将小说拆成了22段彼此有关联、可又有一定独立性的故事,巧妙地对应了大阿卡纳牌的22张牌,每一段故事的主题恰好与22张牌的寓意相契合,又仿佛是对塔罗牌含义的进一步诠释或延伸。比如,“2号牌——女祭司”,有通神之灵的女祭司,对生活在父亲名声的阴影底下、不思进取、沉湎于醇酒美人的索福洛尼耶的命运做了大胆而准确的预测:“你不会属于他们那个圈子,你父亲那个圈子。怜悯这个胜利者的儿子吧!世界永远不会是他的,对你来说也是如此。”“6号牌——恋人”中,拉斯蒂娜被奥普伊奇上尉始乱终弃,生下了他的私生子阿尔瑟尼耶。然而,情感丰盈的拉斯蒂娜夫人后来居然跟阿尔瑟尼耶的同学帕皮拉产生了一段不伦之恋。花心的帕皮拉又爱上了拉斯蒂娜的女儿杜尼娅,被妒火中烧的拉斯蒂娜夫人逐出家门。这其实也是小说中的人物之间爱恨情仇交织缠绕的写照。“9号牌——隐士”中,索福洛尼耶在与帕纳决战的前夕找到隐士,漫长的黑夜中,他希望从隐士那里得到心灵的慰藉与力量,隐士却对他提出深埋心中的疑问:“不过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一件我没法理解的关于你和你父亲的事。在这件事情上,我甚至对你的敌人,泰奈茨基上尉,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在外国人的军队,而不是你们自己的军队里服役?你们是在为了两个属于外国人的帝国——为了法兰西和奥地利——战斗并牺牲,而与此同时,你们自己部族的同胞却在塞尔维亚,在贝尔格莱德,正为了他们的国家与土耳其人进行战斗。”这也是阅读本书的读者很可能会提出的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帕维奇也许是通过这两个家族为他国流血拼命、互相绞杀的离奇遭遇的描写,凸现塞尔维亚人命运的荒诞与现实的残酷。 帕维奇依然运用他擅长的神话手法,给这部探讨塞尔维亚历史、民族、国家与前途的小说敷上了一层神秘奇丽的色彩。女祭司的住宅被“乾坤大挪移”后,废墟上长出了白玫瑰、柏树、向日葵、小麦与百合,“花园中央则长出了生命之树,一旁有智慧之树,举目所见皆是以树叶和香草编织的花环和凯旋拱门”。这仿佛暗示了作家在对民族前途无限忧心的同时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奥普伊奇上尉有在鲤鱼跃出水面的瞬间将其击杀的本领,这是何等精彩的一笔。隐士展示他的智慧之时,索福洛尼耶感到“在隐士小屋底下令人晕眩的深处,不同的色彩——红、黄、绿、蓝组成的薄雾犹如从头顶上方吹过的风,正在一派黑暗中飘飞”,充满想象力的渲染与人物的环境和心理活动浑然一体。那首神秘忧郁、象征意味极浓的歌曲《记忆是灵魂的汗水》多次在小说中出现,既暗合了帕霍米耶擅长吹奏黑管并弃艺从军的经历,又每每成为小说情节和人物命运发生转折的节点。尤其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奥普伊奇上尉资助的流动剧团在他的生前四处巡回演出讲述他三次死亡的《奥普伊奇上尉的三死》这出戏,貌似荒唐,却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将其与上尉经历的三次生死时刻——与熊搏斗化险为夷、被帕皮拉刺杀转危为安、与泰奈茨基上尉对决险中求生巧妙地呼应了起来。 写情仇之事,抒兴亡之感。帕维奇在他精心塑造的奥普伊奇上尉这个人物身上,寄寓了自己的思考和理想。奥普伊奇上尉身手不凡、风流潇洒、放荡不羁,但他绝不是一个没心没肺、毫无家国情怀的冷血动物。他自嘲塞尔维亚人属于“没有天赋,但能杀人的种类”,感叹他们被那些“有天赋并知道怎么去仇恨的掌权者”摆布的命运;但他并甘心于此,将自己为法国人卖命换来的血汗钱统统送给了塞尔维亚国内的爱国者,为的是让他们能够买到抗击土耳其人的火药;奥普伊奇父子在君士坦丁堡重逢之后,儿子问他塞尔维亚人何时才能摆脱苦难?他回答:“要等到所有塞尔维亚人的棺材都变成船的时候,等到塞尔维亚的每一刻李子树上都系着船的时候。”棺材象征死亡,船则象征希望与未来。这不禁让人想起果戈理的长篇名著《死魂灵》的结尾,将俄罗斯的未来比喻成迎风飞驰的三驾马车。帕维奇的感怀与果戈理的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乐观之中难抑悲怆之音,因而更深沉、更感人。 帕维奇写作《哈扎尔词典》的时候,南斯拉夫的铁腕掌权者铁托已经去世,国家开始出现山雨欲来的征兆,但他的祖国南斯拉夫毕竟还是拥有六个加盟共和国的联盟国家。而到了他出版《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之时,南斯拉夫长期积累的种族、宗教矛盾终于大爆发,“巴尔干火药桶”的历史宿命再次应验,借用著名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观点,南斯拉夫这一“想象的共同体”顷刻间分崩离析。时代的不幸无法不在这部小说中留下烙印。作家借着小说中的人物之口,说出了“民族之间不存在爱,只有恨”,“胜利有很多父亲,而失败永远只是孤儿”的泣血锥心之语。奥普伊奇上尉获得神奇的“最后之恋”后,突然从人间蒸发了。“最后之恋”可以理解为最后的甜蜜,也是人生的终结。这就像南斯拉夫因为铁托的强力整合,曾处于表面上的团结甜蜜,但铁托去世之后,联盟国家失去了向心力,在内外因素的催发下,结果土崩瓦解,塞尔维亚又回到了历史的原点,留下的只是关于南斯拉夫人联合、统一的迷梦、惆怅和后人不尽的思索……
(此系本人原创作品,未经授权或许可,不得转载,否则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读后感(六):用一副塔罗牌开发叙述艺术的多种可能性
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一夜,好像人人都看到了自己成为文学评论家的可能。由于社交媒体降低了书写发声的门槛,人们很容易产生这样的误会:凡识字就能写作,能讲故事就能写小说,文学并没有专业的标准,这个逻辑推导下去——不仅人人都可以滔滔不绝地攻击文学评委们的品位,而且人人都有机会获得文学奖,或者至少,人人都能成为文学评论家:如果你想成为书画家或者掌握一门语言还得交钱上几天速成班呢,唯独做文学评论最简单,都不需要从头到尾读过一本书,搜索一两段内容介绍,就能做出简单的偏好表态(我喜欢/我不喜欢)。鲍勃·迪伦的获奖更简化了情况,内容简介都不用去搜,随便听上一两首歌,你就可以决定赞成他获奖或者不赞成。
如果真的是这样,文学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写作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必要?
其实,有无数写作者问过自己这种问题:小说的末日是否就要到了?小说的末日是在我们前方,还是已经在我们身后?我们是不是全都经历了那种终结、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而我们所有人仍在一场早已结束的比赛中一起奔跑?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在问出这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回答自己说:不是小说走向了死亡,而是人们阅读小说的方式变了。
米洛拉德·帕维奇倾尽一生与单向度的小说叙述方式作战,他像堂吉诃德一样挥舞着长矛,冲向风车,目标明确地要提升读者在小说创造过程中的角色和责任,企图通过给读者更多的选择以增加参与感,改变人们的阅读方式,重组小说的游戏规则,为此,他写出一本又一本让人难于搜索和总结内容简介的小说——
首先是著名的辞典小说《哈扎尔辞典》,用词条叙事,分阴阳,读者可以自己决定选阴本还是阳本,不仅如此,还可以选语言,不同语言的译本因为字母顺序不同,排序亦不同。他的第二本小说《茶绘风景画》是拼字游戏小说,相当于一个纵横格拼字游戏,读者可以任意选择是纵向阅读还是横向阅读。他还写过一本沙漏型小说,拥有两个开头,让读者任意选择从哪一头开始,结尾位于小说的正中间。
如果仅仅是进行各种小说结构的实验,并不能说明米洛拉德·帕维奇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我们都知道套路可以模仿,形式只是噱头,但大师之所以是大师,还因为其不可复制性,即使你能山寨其结构,也不过徒然学得皮毛,而内里乾坤可是一整个宇宙:秩序井然,自成逻辑和体系,过去的和将来的、现实的和可能的纷至沓来,三大教派繁经浩渺,更有无穷无尽的梦境交织成网。各个版本的《哈扎尔辞典》在《哈扎尔辞典》这本书里被书写和被销毁,有人因它横死,有人惨遭杀害,亦有人喜结良缘,书里书外、梦里梦外,边界已经模糊,重重时空套叠。国内很早就引进了《哈扎尔辞典》,我把阴本、阳本、典藏本尽收囊内,每次翻阅,总能沉醉其间,发现一点上一次阅读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哈扎尔辞典》里蕴藏的时空观念、宇宙特性(无限、无数、永恒、循环、共时),跟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小说有着相似的气质,米洛拉德·帕维奇对小说结构孜孜以求的实验和探索也跟卡尔维诺不谋而合,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米洛拉德·帕维奇和卡尔维诺都尝试过用塔罗牌来开发叙述艺术的可能性。
米洛拉德·帕维奇的《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和卡尔维诺的《命运交叉的城堡》都是玩塔罗牌,分析起来,两本塔罗牌小说的写作方式类似,先是对单张塔罗牌的牌面图案进行联想或者幻想描述,“看图写话”是构成故事的最小单位:国王、骑士、祭司、隐士、倒吊人、星辰……每一张牌开启一个事件,各种事件不论自身长短都成为一个点,点与点之间有似有若无的线,无数种可能性彼此指涉,缠绕,你可以从任意一个点开始,朝任意方向去看,不同的排列组合就像通往不同维度的大门。
卡牌小说中,我最早接触的是卡尔维诺《命运交叉的城堡》以及《命运交叉的饭店》,其后是萨波塔的扑克牌小说《作品第一号》,读卡尔维诺的命运系列像玩桌游,我们可以按书里的顺序一张一张地摆好牌,遵循卡尔维诺的游戏规则无穷无尽玩下去,他给所有爱幻想和有志于写作的人提供了一种模式,按照这种图像幻想实验的方法,读者完全可以对自己进行创意写作练习,长此以往,说不定还能把卡尔维诺原计划中的第三部《命运交叉的汽车旅馆》写出来。
萨波塔的扑克牌小说《作品第一号》给我的感觉是形式大于内容,每一张牌就像生活里一个平淡无奇的“随手拍”,构成故事的原子被切得太碎,削减了作品的力度。一地鸡毛,一盘散沙,总难于让人打起精神去捡拾和拼接,究其根底,太像生活本身。这本书散装在一个套盒里没有装订,我尚未来得及用任何一种顺序从头到尾看完,就因为搬家与它失散。
拿到《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我迫不及待照米洛拉德·帕维奇初始设定的顺序一口气读完,虽然他的本意是想鼓励读者随意用22张塔罗牌自由组合22章的阅读顺序,但他的作者光环太强大,一翻开书就让作为读者的我臣服于其叙事节奏,像小飞虫一般心甘情愿投入了他用文字和意象编织的捕梦网:两个家族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随着一张张塔罗牌打出来,一个传奇军人被预言的三次死亡和最后之恋次第展开。
我愿意把这本书的情节主线比作一个巨大可口的甜甜圈,作者施施然随手一撒,便是甜甜圈上光怪陆离的彩色糖霜:神秘的女子用头发为恋人编织着阴茎保暖袋。整栋房子被偷走的巫婆在荒地里仅剩的一张床上翻看塔罗牌。一对情人在战场上用彼此的身体弹奏海顿的嬉游曲。年轻的夫妇一边读《一千零一夜》一边推算山鲁佐德究竟在哪一夜怀上了哈里发的孩子。女孩在陷入爱河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桃子的气味,把乳房涂成跟嘴唇一模一样的颜色。
看得出来,米洛拉德·帕维奇像卡尔维诺一样着迷于《一千零一夜》。在卡尔维诺的《美国讲稿》里说山鲁佐德之所以一天又一天不被处死,原因在于她善于在一个故事里套另一个故事,另一个故事里又套第三个故事,并且,善于选择时机中止故事——山鲁佐德被神化的叙事能力感召着一代又一代的写作者进行叙事结构的探索,开发叙述艺术的多种可能性,无论他们有否可能在死前被诺贝尔文学奖加冕(很遗憾,都没有),不管他们手里是不是有一副塔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