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往旧时光里躲。
图文/婉兮
前情回顾
3、填不满的无底洞
4、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七仙女看上了窑工阿朗,于是偷偷下凡来和他做了夫妻。两个人很恩爱,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快快活活地过了好几年。可是后来,王母娘娘发现了女儿私会凡人,很快派了天兵天将前来捉拿。被捉拿的七仙女痛哭流涕,临上天前,她解下了脖子上的五彩丝巾对阿朗说,相公,你跟着丝巾走,那里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于是阿朗就一路追着丝巾跑,最后来到了临安府,丝巾化作了眼前的五彩山。后来,阿朗就靠着五色土做出了一番大事业。”
小六子伶牙俐齿,讲起传说来眉飞色舞。可谭潜听得心不在焉,只低头看路,时不时地避开路上的尘土粪便。向二站在他的右手边,撑着一把不伦不类的阳伞,洪金城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肚皮上的肥肉随着行动而此起彼伏着。
碗窑背靠五彩山,孩子们听着七仙女的传说成长,对五色土怀有敬畏之心。谭潜不屑一顾:“不就是篡改了天仙配嘛。要说天仙配,还是越剧唱得最好听。”边说边哼唱起来,哼完又感慨一声:“你们这儿穷山僻壤的,连个唱曲的都没有。”
“到了!”向二打断了谭潜的缠绵乡愁,洪金城小跑几步赶上来,喘着气介绍:“谭公子,这就是临安陶的原料产处了。此地叫作五彩山,山上的陶土很细腻,一点砂都不含的,分5种颜色,分别是红、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谭潜做了个暂停的动作,随即撩起长袍蹲下身,用小手指轻轻捻起来一点。他摘下鼻梁上那副圆溜溜的墨镜,煞有介事地观察了好一阵,这才轻轻吹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吃过了向二来回三十里买来的糯米藕,把整个窑厂上上下下折腾了十几天,谭潜才气定神闲地对洪金城说:“明天,咱们去看看陶土。”
洪金城忙不迭地点头,提心吊胆了一路,终于把这位谭公子带到了五彩山。
眼下,六只眼睛都集中到了谭潜薄薄的嘴唇上,只等他金口一开,好决定下一步打算。不料,谭潜轻飘飘说出一句:“你们这泥,根本不适合做茶壶。”
声音不重,洪金城的心却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可朱三爷下了死命令,只怕……”
谭潜眼珠转了转,语气柔和下来:“那我们就试试,也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谭潜那双保养得白白净净的手自然是不肯触碰陶泥的,他摇着折扇发号施令,对几个窑工指指点点:“你,把这团泥巴锤一下,注意,要成片状!”
向二低着头,脑海里回忆着嫂子擀面包饺子的情景,用手里的小木椎细细碾着泥片。据说接下来要把泥片围成壶身,再做底和盖子。向二左右端详,想象不出怎样把这些泥片拼接起来。
拉坯的丁大海偶尔过来瞥一眼,摇摇头,也不说什么便径直走开。谭潜斜着眼睛瞪上一眼,嘴里又轻飘飘飞出三个字:老东西!
向二内心一凛,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倏地腾空而起。他抬头看了看谭潜,又望了望不远处躬身拉坯的丁师傅,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袭上心头来。
正在此时,小六子奔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笑着:“二哥,秀秀姐找你来了。”
话音未落,向二就看到了双眼通红的徐秀秀。她神色慌张,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向二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阿金哥,我爹他,他病得很厉害……”
说着,眼里便泛起了泪光,楚楚可怜的神态猛然入了谭潜的眼。他摇着折扇走过去,重重咳嗽一声,故作威严地发问:“向二,什么事儿?”
“谭公子。”向二拱手行李,“我家里有点急事,可不可以先请个假?”
“好说,好说。”谭潜随意回答着,一双眼睛却在徐秀秀身上来回巡视。徐秀秀羞红了脸,低头拽着衣角,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料谭潜却心不在焉地开了口:“这位小娘子,你是向二的什么人?妹妹?还是?”
这个问题还真难倒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年轻男女,乡下地方民风闭塞,那二人虽心知肚明,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越矩。向二面色为难,为难又催生出了心底的愤恨,他看了看谭潜,并不打算回答问题,只示意徐秀秀跟着他往外走。
不料谭潜一侧身,笑眯眯地拦住了徐秀秀的路。他晃着扇子,气定神闲地招呼:“小妹子,我看你聪明伶俐,不如留下来。我正好缺一个梳辫子端茶水的丫头。”
徐秀秀一惊,她嘴唇动了动,却不敢直面这位出言冒犯的翩翩公子,只得拿求助的目光望着向二。向二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时,脸上似乎粘了一层笑:“谭公子还是不要开玩笑了,秀秀不懂规矩,只怕会没办法伺候您。”
“哦?是吗?”谭潜似笑非笑,徐秀秀连忙跟上向二,急匆匆出了门。
好在徐秀秀的爹只是老毛病发作,向二帮着请了大夫,又把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转眼已是日落时分,袅袅炊烟徐徐上升。徐秀秀留他吃饭,破旧的八仙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一盆清粥、一碟萝卜丝,还有一个煎鸡蛋。
两人面对面坐下,神色都有点局促。徐秀秀红着脸给向二盛了一碗粥,把唯一一个鸡蛋夹进他的碗里。
“我不吃鸡蛋。”向二微微一笑,又把鸡蛋夹给了徐秀秀。她难为情地低下头,简直不知该把眼神往哪儿放:“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每天都有肉吃,就连长工吃的也是白米饭……”
喜欢回忆往事的人,大抵是现实太不如意,只得用回忆来抚慰自己,一遍遍往旧时光里躲。徐秀秀苦笑着摇头:“阿金哥,真是对不起,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却连像样的饭菜都不能招待你一顿。”
“你知道的,我的心愿是一辈子吃你做的饭。尤其是这萝卜丝,腌得实在太美味了。”
徐秀秀听懂了这隐晦的示爱,一抹晕红从脸颊飞到耳边,一双带泪的目此刻又含了情。向二看得呆了,一双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徐秀秀娇嗔一句,一双素净的手却并不忙着躲藏。
“我会早日攒够彩礼来娶你的。”向二认真地看着徐秀秀的眼睛,“我想过了,跟丁师傅好好学,等我自己能拉坯了,也开一个窑厂。我有一把力气,肯定能做很多东西。到时候,我就挑着它们去卖,要去远一点,南庄或者曲溪,越远的地方越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我也要建一个窑,就叫向家窑,等我们生了儿子,还能留给给他当家产。”
“呸,谁要跟你生儿子?”徐秀秀嗔怒,向二却越说越兴奋,“不仅要生儿子,还要生女儿,到时候他们都围着我喊爹。想想就觉得美。”
徐秀秀羞红脸,她低下头,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哥已经去了十几天了,没捎个信回来吗?”
向二摇头:“不用担心,只是去昆明。大哥应付得来,这一趟若中了,以后说不定还得去京城呢。”
“京城?”徐秀秀的脸上泛起向往之色,“就是皇上和老佛爷住的地方吗?”
“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看看。”
“好是好。”徐秀秀点着头,话锋却忽然一转,“你为什么不去考试呢?我觉得你不比大哥差,说不定你也能高中。”
她记得很清楚,向二曾教训过几个轻薄她的小混混,出手迅速力道威猛,绝不逊色于向汝生。
向二笑了笑,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明月,这才轻声解释:“秀秀,我并不想过我爹那样的日子。戎马一生有什么好?不如粗茶淡饭,做一个快活的手艺人。”
徐秀秀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他:我懂。
此后的几天,向二始终早出晚归,任劳任怨地伺候着谭潜的衣食住行。自然也少不得揉泥粘壶,丁大海时不时地丢下手中的活过来看,总是评头论足发表意见,谭潜大为恼火,两人针锋相对,在窑厂里吵得不可开交。
好在第一批壶还是紧赶慢赶地做了出来,虽然看上去不是那么端正,但好歹也有了个壶的雏形,倒确实比那些粗笨的大缸大碗精致了不少。
那一整天,谭潜都趾高气昂,洪金城也喜气洋洋,对谭潜毕恭毕敬,对窑工们也难得地和颜悦色。
按照谭潜的说法,茶壶要在三日后入窑烧制,出窑后便能顺利上市。可洪金城有些犹豫:“一般情况下,陶坯至少得风干十几天才能进窑啊!”
谭潜眼一瞪:“听你的还是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