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说:
这不是个新闻了,这10年间,我曾经采访过4例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有人的地方,这样的故事仍然会发生。
但新闻报道跟小说不同,当把小说的背景放在该有的地方,并且重现这个家庭的时候——一个女人有了两个丈夫,前半夜和后半夜有不同的去处,不知道你读出来的,是苦难、无奈还是人性的光辉。
明天聊斋,后天王家店。今天我要带宝宝参加亲子活动,祝大家愉快。
1
鸡叫头遍,根来就醒了,他屈起右肘,支了腮帮,静静地看着躺在身边的女人。
女人的脸在月光下看上去比白天光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不见了。她像一个困倦已久的孩子,蜷着身子,一只手枕在耳朵下,另一只手抱在怀里。
根来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脸蛋,又怕把她吵醒,就缩了回来。
轻微的动作还是把彩霞弄醒了,她迅速睁开眼,问:“想解手吗?”
根来摇摇头,看了看窗户,月光投射进来,就像沟渠边成片的狗尾巴草,迷迷朦朦的,他白天坐在那里看的时候,总想用手去摸摸。
彩霞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根来望着她在朦胧中的身影,说:“你早点过去,总是这样不好。”
彩霞把头发从衣服里掏出来,用皮筋扎住,回身把被褥往根来的胸口上拉了拉,说:“你又多想了。我去做饭,今早吃红薯稀饭咋样,热两个馒头,再拌一点萝卜丝儿。这几天你的大便有点干,得多吃点红薯。”
根来听话地躺在床上,看彩霞在三间土坯房里进进出出。堆在山墙边的柴禾也快烧完了,又得到后山上去砍,只可惜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根来叹了口气,狠狠地锤了几下被褥里那毫无知觉的双腿。
2
彩霞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放在根来右边的小方桌上。她端起盘子里的碗,舀了一勺稀饭,在嘴边试了试温度,送到根来的嘴边。
根来咽地急了些,憋红了脸,咳了好几声。彩霞慌忙放下碗,左手轻轻拍他的背部,右手取过铺在被褥上的毛巾,去擦他咳出的饭渣。
稍稍平息了些,根来长出了一口气,说:“彩霞,我真没用。老是拖累你。”
彩霞把馒头掰开,在里面加了一些萝卜丝,递给他,看他咬了一大口,才嗔怪道:“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不管到啥时候,你都是我的丈夫,是咱兴娃的爹。要不是为了养活我们娘俩,你也不会让砸成这样。”
根来叹了一口气,说:“以后这话千万不要当着中成的面说。”
“中成不会怪罪。每次都是他催着我来伺候你的。”彩霞安慰道,“你也不要有顾虑了,好好养病。”
“养,养,我这病一辈子也养不好的。”根来的眼睛开始发红,他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转过头,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
“慢点,别再噎着了。”彩霞说。
彩霞把碗筷放在盘子里,转身又打开床头的衣柜,整理里面的衣物。根来催促道:“你快点过去吧,别让中成等急了。”
3
彩霞把门轻轻地关上,前院一下子安静下来,风吹着窗户外面那棵皂角树,树叶子呼啦呼啦的响,热闹得就像十八年前的那天早上。
那天,一串鞭炮,几声锣鼓,根来就成了彩霞家的上门女婿。
彩霞姐妹三个,需要劳力,而他人老实,身子又壮,媒人一说,就成了。
第二年,就有了儿子。
儿子出生后,根来就又像十六岁时那样,出门打工了。
贵州、重庆、广东、山西,建筑工,搬运工,全是又苦又累的活儿。但起码能挣到钱,比村子里那些不能出去打工的人强太多了。
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山西的一个小煤窑里。那年春节根来没有回家,老板说,春节时付双倍工资。他给彩霞挂了电话,告诉她,紧干一年,争取把家里的土坯房换成大瓦房。
那天,根来一直窝在那个狭小的窑洞里,一整天没有直一次腰,也直不起来,窑洞太低。太累的时候,他只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工资是按量计算的,一天下来能挣三十多块,再苦再累,也值得。
估摸着到了吃饭的时间,根来掏出口袋里的凉馒头,刚啃了一口,腰椎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痛得叫出了声——煤窑塌方了!
醒来后,根来已经躺在了医院。命被保住了,但再也站不起来。
在医院治疗四个月后,老板提出私了,否则就停止治疗。
身无分文的根来又能怎么办呢,只好签了字,拿到四万块钱的赔偿。
不到三年,赔偿的钱就全部花光了,还欠下不少外债。
但这还不是让根来最难堪的……
一个壮实的劳力突然变成了废人,不能人事不说,吃喝拉撒全靠妻子。
兴娃上学要花钱,柴米油盐要花钱,化肥种子要花钱,而他的身体还需要常年用药养着。看着彩霞逐渐疲惫的脸,根来越来越难受。
有一次,根来听到彩霞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泣,心如刀割。等到彩霞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子,给他喂饭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妻子的手上。
“霞,你再找一个吧。”根来说。
4
自从根来说出了这句话,彩霞整整三天没有搭理他。但根来仿佛铁了心,如果彩霞不答应,他就不吃饭。
那时候,彩霞把一盆温水端进来,放在地上,起身去揭他的被子。根来用手紧紧地攥着被角,死活不让她掀开。
彩霞没好气地说:“都三天了,再不洗你就变臭了。”
“变臭就变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臭下去,臭死算了。”
彩霞呆呆地望着他,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你以为我没想过死吗?有好几次我都跑到崖边想跳下去,我还买了一瓶农药,差点喝了。可是,我死了,你怎么办,儿子怎么办。咱是一家人啊。他们都劝我再走一家算了,可是,我要是丢下你,我还算个人不,你是俺李家的女婿,只要有一口气在,俺们李家就要养着你。以后你再也不要提这事了。”
根来也哭了:“可是咱家没劳力不行啊,我看着你受罪,心里难受。”
彩霞温柔地擦去根来的眼泪,说:“等儿子大了就好了。”
“等儿子长大,你就累垮了。如果你不愿意走,那就再招个男人上门。”
彩霞腾地坐起来,涨红了脸:“你疯了。你是想看着我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早点气死吗?”
“霞,听我的吧,你就让我的良心好过一点。”根来拉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5
两年后,中成来了,一个很憨厚本分的山里男人。四十多岁,很穷,还没娶媳妇。
彩霞把新家安在原来房子后面的大棚里,距离丈夫的屋子只有十几米远。
“新婚”之夜,她和中成躺在一起,怎么也睡不着。中成从彩霞的身上下来,又一遍遍地亲着她的身子。
他的手在彩霞满是赘肉的身体上摸来摸去,舍不得挪开。彩霞闭了眼睛,她一边压抑着内心的羞愧,一边侧耳倾听前屋里的响动。
中成突然停下来,说:“你过去看看大哥吧,他一个人,叫人不放心。”
彩霞吃惊地睁开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中成起了身,抱来衣服,披在彩霞的身上:“大哥肯定一下子还不习惯,今晚你就过去陪他吧。我都想好了,以后晚上你都去陪他,家里的重活都是我的,你就给我和大哥做饭洗衣服就成。”
6
彩霞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
她回到根来的屋里,被根来狠狠地骂了一顿,又被赶了回来。她像皮球一样被两个男人踢来踢去,但是却一点也不伤心,那一夜,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在来来回回的途中,她停下来,一个人靠着山墙,凉爽的山风从暗夜里刮过来,亲吻着她的脸。土坯墙璧在黑夜里抚摸着她的脊背,就像一张温暖的大手,一个有力的怀抱。彩霞望着黑漆漆的山野,呜呜地哭了。
就这样吧,活着,就好。
(作者:金小贝;编辑:皮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