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洛阳城外小店内,临窗一桌食客正在窃窃私语。突然,其中一人猛拍桌子,怒目圆睁:“说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
桌旁其他几人哄笑起来,有人回道:“只怪你所讲之事太过离奇,的确难以令人信服。”
“哼,你们若有胆量,大可夜探观音庙一试。”那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摇头道:“这人真是,不知哪里听来的谣言,竟说观音庙里有红衣女鬼。”
“可笑至极,虽说此庙残旧破败,但好歹供有一尊菩萨神像,岂容魑魅作祟!”
“随他去罢……”
他们继续饮酒,并未注意邻桌一白衣少年在听到对话后,悄然起身,携剑离去。
是夜,白衣少年乘着月色摸进观音庙,飞身藏于横梁之上。
可是左等右等,无人亦无鬼,少年打着呵欠便欲枕梁而眠。瞥眼之间,惊见庙门口红衣一现,朦胧的月光中,一个女子鬼魅般飘进庙来。
白衣少年心头剧跳,这人走路悄没声息,此等轻功,惊世罕见。莫非,莫非真是鬼怪?
想到此处,他不由屏气凝神,睁大双眼细看女鬼动作。但见她点亮一支蜡烛放于供桌之上。接着,她竟划破自己手腕,任鲜血横流,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翠绿玉笛置于创口处。
看那玉笛居然仿似生出嘴巴,将鲜血全数吸走,一滴不落。不消片刻,笛身逐渐泛出赤红,与女鬼身着红衣相互映衬,更添诡异。
白衣少年初出茅庐,虽说胆大无比,但见此情景,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气息一乱,少年心知不妙。只是还未动作,便见女鬼扬手,玉笛携雷霆之势破空而来。少年急忙侧身,堪堪躲过。回头却见一只惨白手爪搭上了他的肩膀。
女鬼将他扯下横梁,掼在地上:“何人如此鬼祟?”
这声音……
白衣少年抬头细看,女鬼瘦骨嶙峋的恐怖模样中竟有几分熟悉的清丽。心头闪过一个推测,他结结巴巴开口:“你,你是……是,红衣?”
“嗯?”红衣女子凑近他细看半晌,皱眉道:“谢鸣轩?”
“正是。”谢鸣轩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尘,借以掩饰心中狂喜——终于找到她了!只是……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满脸担忧。红衣女子却不在意地挥挥手:“小孩家家,莫要过问大人的事。”语毕,转身出了破庙。
“聂红衣!”少年急忙跟上,生怕再被她无情落下。
02
“嘎吱——”
老旧木门打开的声音传进耳内,谢鸣轩睁开眼,翻身下床,开门紧随前方的红色身影跃出客栈。
这几日相处,他察觉聂红衣多有异常。除去“白日补眠,半夜出门,天亮方归”此类情况,那晚在观音庙中见到的情景始终无法令他释怀。他听过聂红衣的笛声,闻之头晕目眩,双眼发黑。难不成,她在练什么邪功?
胡思乱想间,眼见聂红衣几个起落又不见了踪影。谢鸣轩提气纵跃,踩上房顶,远远瞥见她落入一户宅邸之中。那是……尚书府,她去做什么?
尚书府内南竹院中,一名锦衣青年跨入卧房。甫一进屋,他便遣退左右侍婢,执书而坐,静待佳人踏月而至。
“少堂。”一恍神的工夫,聂红衣已坐到他身旁,梨涡浅笑,眼中柔情尽显,只是越发苍白憔悴。
“红衣……”看到她,徐少堂眼中一黯,“对不起……”
见他神色,聂红衣心下了然。她将玉笛放在桌上,伸手为他抚平紧锁的眉头:“少堂莫急,红衣早有决断。”
“什么?”徐少堂诧异地看着她,“万不可做傻事。”
对,她就是要去做傻事。聂红衣笑了,眼中盛满孤注一掷的决绝。
回到客栈,看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聂红衣笑着摇摇头,真是长不大的邻家小弟。
翌日,聂红衣面对谢鸣轩有意无意的打探,一概搪塞过去。晚上,她让小二把饭菜送入房中,将谢鸣轩邀来。
几杯酒下肚,聂红衣心情大好:“轩弟,姐姐今晚要去做一件大事。”
谢鸣轩醉眼看她:“别……别叫我轩弟,我,我不是你弟弟……”
聂红衣噗嗤笑出声,一记手刀敲在他后颈。眼见他晕过去,她立即起身整装出发。她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不能再由他任性跟去。
此后近百年,江湖上始终流传一段奇闻:有红衣女子,形如鬼魅,手执翠玉笛,独闯虎啸阁,亲手割下阁主首级。红衣浴血,翠笛生辉。
虽未亲眼目睹,但谢鸣轩深知那一战的惊心动魄。因为当他清醒过来,见到浑身是伤的聂红衣时,他几乎被绝望湮灭。
两天两夜之后,聂红衣终于幽幽醒转。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抱着自己带回的人头喜极而泣。此时,谢鸣轩才知晓,聂红衣和尚书家二公子早已私定终身。也明白她此次深入虎穴之目的——以江湖恶首虎啸阁主的人头换取皇帝一道赐婚圣旨。
“他既然钟情于你,为何不放下一切跟你浪迹天涯?”谢鸣轩怒不可遏,“聂红衣,枉你聪明一世。”
聂红衣满脸柔情:“他愿意的,只是我不愿意。他这样的文韬武略,怎能沦落为江湖草莽?”
江湖……草莽。谢鸣轩不可置信地看着聂红衣,震惊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是谁当初离家出走,留下书信说要“惩恶除奸,快意恩仇”。枉他抛弃家中锦衣玉食,勤学苦练,追随她而来。原想,原想,就算无法执子之手,至少可以共闯江湖,织就同一个梦……
“轩弟,”聂红衣打断他的思绪,说道,“江湖多风波,你还是回家去罢,顺带将我平安的消息带回聂家。多谢。”语罢,她翻身下床,不顾满身伤痕,提起人头便向尚书府行去。
跟到门外,目送她渐行渐远,谢鸣轩僵立良久。攥紧拳头,又默默松开。
徐府管家将聂红衣领进前厅,她环顾四周,心中生出一丝茫然——这竟是她首次光明正大地来到这里。
徐少堂跟在父亲身后出来,直冲聂红衣摆手,满脸焦急。
聂红衣回以宽慰一笑,将人头掷在地上,昂首道:“徐大人,请兑现诺言。”
“红衣快跑,有埋伏!”徐少堂终于喊出声,即刻便被侍卫摁在了地上。
徐尚书冷笑道:“聂红衣,你这种江湖女子绝不可能入我徐府大门。要么死,要么滚,你选哪条路?”
“红衣,”徐少堂艰难地抬头说道,“你走罢,今生无缘,我们来生再续……”
话未讲完,却见聂红衣裙裾微摆,身形一晃,已至眼前。她提掌拍飞压制他的侍卫,将他扶起,迅速将一粒药丸放入他口中,再封住他周身大穴。
03
“这是什么?”药丸入口即化,徐少堂心头一跳。
聂红衣脸色苍白,笑容难掩倦意:“少堂,你且安心待着,我自有办法。”
语罢,她将徐少堂护在身后,咬破左手食指,把鲜血抹上玉笛。霎时,有红光自笛身划过,玉笛竟发出一声铿锵悲鸣。
见此情景,徐尚书惊怒交加:“什么妖术!你这……来人啊,给我杀了她!”
聂红衣素手执笛放在唇边,婉转凄美的乐曲缓缓响起。如水雾如轻烟,流淌在幽深的夜色中,缭绕于众人的耳畔心底。
无人看到,聂红衣左手食指指尖,有一丝血线蜿蜒而出,不断注入玉笛。
“我同意……这门婚事,”徐尚书的眼神渐渐呆滞,“明日便去求陛下赐婚。”
盯着徐尚书带侍卫离开,厅内只余她和徐少堂二人。聂红衣放松下来,忽觉手脚发软,跌倒在地。
良久,她才勉强起身,为徐少堂解开穴道:“少堂毋须担忧,此为扶桑幻术,可暂时操控人之意志,对令尊无伤。”
徐少堂看着她,惊疑不定:“你早有计划?”
“是,”聂红衣垂眸说道,“若非无可奈何,我决计不会使用此等卑劣手段。”使用此术,须每日以鲜血辅以内力喂饲玉笛。少则一月,多则一年,方可令玉笛认主。
徐少堂叹息一声,拥她入怀:“无妨,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伤势加重,我送你回去,请骆神医为你诊治。”徐少堂扶住她往外走。
聂红衣抬脚走了两步,四肢乏力,直直往前栽去。徐少堂搂住她坐在地上:“红衣,你怎么了?”
“少堂,”聂红衣气若游丝,“将我怀中药瓶拿出来,助我服药。”
徐少堂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凑到鼻端细闻:“这就是你方才给我吃的药?”
“对,这是幻术解药,也能破解幻术带给施术人的反噬。”聂红衣虚弱至极,十分艰难才说出这句话。
“没有它,你会如何?”徐少堂脸上忽然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就此一命呜呼?”
聂红衣怔怔地看着他,嗫嚅道:“少堂……”
“聂红衣!”徐少堂扔掉药瓶,抽出随身匕首压上她的脖颈,语气中满是嘲讽,“看看你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与公主,你说我会如何抉择?”念及旧情,本想利用她立功之后便放她一条生路,谁知她竟然固执如斯。事已至此,就别怪他狠绝无情。
聂红衣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闭目。
蓦地,利器破空之声划破寂静,呼啸而来。眨眼间,一柄长剑无情贯穿徐少堂的胸膛。
白衣少年飞身而至,愤然怒吼:“聂红衣!”
聂红衣逐渐陷入混沌,泪水奔涌而出。去年此时明月夜,那个男人的话言犹在耳:“清风为聘,月光为媒。我徐少堂此生誓娶聂红衣为妻,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恍惚间,有人轻轻将她抱起,柔柔护在怀中,小心翼翼,无比怜惜。
半年后。
通往西域的大道上,一名红衣女子悠然踱步,徐徐而行。突然,马蹄疾疾,由远及近自后方传来。
一声长嘶,骏马立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聂红衣!”熟悉的怒吼。
红衣女子微怔,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白衣少年。
见到她的脸,少年顿觉怒气全消。双眼不自觉浮上温柔,他俯身向她伸出手:“江湖险恶,女侠可否与我结伴而行,护我周全?”
聂红衣静静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笑意如蜻蜓点水,拂起阵阵涟漪,眼角眉梢亦是波光潋滟,直荡入少年心底。
作者:黎挽城,就是那个要成为故事王的女人!以文字为砖热血为瓦,构建梦想之城。赐教、切磋、约稿请微博@黎挽城,微信添加好友roney_law,非同道中人请勿扰,本人已婚,不找男朋友,也不找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