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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天清早六点半,老盛就起床了,急着要去公司开会。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他要确保就算堵车也不迟到。
车子一溜烟驶出地下车库,来到门口岗亭,刚刷了卡要过去,车头侧面有个女孩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手里端着的一碗汤面哧地全部洒在了老盛的车上。
老盛简直七窍生烟。
他把车移到一边,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拎着一盒纸巾下车来收拾残局。女孩讷讷地跑过来说,不好意思啊叔。
老盛更生气了。女孩目测也得二十多吧,他也就三十刚出头呢,她居然叫他叔。
他懒得理她,埋头继续干活。
这时女孩做了个让他意料不到的举动,她脱下外套,直接用衣服给他擦了起来。
我回去再洗算了,别耽误了您。女孩边擦边说。
但震惊老盛的不是她的善解人意。而是她脱下外套后展露的胸器。
起码有C杯以上吧,看起来超级、超级暴力。简直分分钟灭人于无踪杀人于无形。
老盛直接有了生理冲动,不得不弯了弯腰,掩饰某处突兀的隆起。
要命的是,女孩也居然跟着弯了腰,凑到老盛耳朵边说了句什么。
老盛压根儿没有听清,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他隐约看到了两粒等待采摘的草莓,安静地又蓬勃地望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时女孩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卫小捷。在一家本田4S店上班。
卫小捷说,今天的事真的对不起,哪天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老盛说,算了,希望呆会儿不要迟到吧,不然这个月的全勤奖要没了,损失就大了,至少两千块。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强烈的炫耀的成分。像一只发情的公孔雀奋力地撑开尾屏想让母孔雀知道它有多美。他不禁为自己的浅薄和风骚感到了羞赧。
但卫小捷的眼睛里却倾刻流露出羡慕和敬意。你们是什么公司啊,光全勤奖就这么多。你一个月怕是得挣好几万吧。
老盛谦虚地说,哪有那么多,也就两万出头而已。
卫小捷哇了一声,看不出啊,这么有钱还开卡罗拉,你可真够低调的。
老盛的车其实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疙瘩。他早就想换辆好的了,可老婆杨真真却死活不同意。杨真真的理由是,家里总收入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四十来万,房子还欠着一百多万的贷款,要生了孩子,负担就更重。两头的父母又都是农村的,年纪再大一点,医药费方面就是无底洞,所以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老盛明白老婆的话有道理。心里却还是免不了不是滋味。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有钱也忧没钱也忧,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顾虑周全小心翼翼,像走钢丝一样,生怕行错踏差一步,便会掉出自己所属的阶级,跌入贫困和低贱的万丈深渊。从来没有放肆过、纵情过、痛快地买过浪过哭过笑过。要什么时候,他才可以英雄烈马,仗剑天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高兴了就爱谁是谁,不高兴了就去你妈的,不再苟且、敷衍、虚伪、藏着掖着,窝囊着怂逼着……
他因此也经常觉得,杨真真就像一件湿答答的雨衣,虽然客观上遮敝了保护了他,主观上却让他全身哪儿哪儿都不清爽不舒服。他越来越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娶她,到底喜没喜欢过她……
这种质疑在邂逅卫小捷后变得更加鲜明。正像她说的,“以您的身价,至少也得换辆雅阁才般配。人一辈子才多长啊,不抓紧享受,老了再有钱也动不了了……要是真想换了随时找我,我给您最低价。”
等红绿灯时,他突然就想起了大学时宿舍哥们儿常说的名言。一个成功男人的三大标志就是,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车)。C最S的娘们。
这些年他混得好像人模狗样的,其实一件也没达成。
不禁黯然。
2
老盛下班回家便和杨真真大吵了一架。主题就四个字。我要换车。
杨真真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两下从他口袋里扒出了卫小捷的名片,我说你今天怎么中了邪呢,说实话,你到底是看上了车还是看上了这卖车的女的?
老盛心里说,我倒是真看上了,就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看上我。
当然不敢出口,只一把抢过名片重新揣进兜里,然后朝杨真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回必须得换,我又不花你的钱,你凭啥不同意?!
话是这么说,可家里是杨真真掌管经济大权,连他用的信用卡,都是她名下的。她不松手,他连钱边儿都摸不到。
杨真真懒得搭理他的虚张声势,钻到厨房开始做饭,锅碗瓢盆的声音咣咣当当。大约是煮汤的当儿,她抽空跑到客厅来瞅电视。不知道在演哪个傻逼综艺节目,屏幕里一大群人哗哗地笑,杨真真跟着直打哈哈,牙齿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上去的一块红色辣椒皮,在老盛的眼底闪闪地发光。
老盛觉得他对这一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几步走到门边,换鞋,抓过皮包、外套,怦地带上门。
他打通了卫小捷的手机。
怎么,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卫小捷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他不忍让她失望,含糊其辞地说,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我们见面谈吧。
卫小捷说,我都洗好澡换好睡衣了,要不嫌弃的话,你来我家里吧。说着不等老盛回话,飞快地报出门牌号码。
她就住在离他不到一百米的那一栋高层里。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黑夜里繁华层层铺开。老盛仰头望着上面的点点星火,它们妩媚地朝他眨呀眨,像一些挑逗的眼神。
他进电梯,上楼,敲门。
卫小捷穿着吊带睡衣来迎接他,手里拎着一双女式拖鞋。
我这儿没有来过男人,所以也没准备男拖,你将就一下吧。哥。她换了称呼,声音随意又慵懒,像一堆软软的棉花,按摩得他每个毛孔都舒服无比。而她话里的那些含义,更是让他倾刻激荡起来,她是在表白她对他也有好感么?
这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意外,她在弯腰去放拖鞋时,睡衣的肩带突然滑落。
老盛又看到了那两粒草莓,心里嘭地一声巨响,欲望如洪水决堤。
来不及上床,他直接把她摁倒在地板上。他是狼,她是羊。他是犁,她是田。他是君,她是妾。他是婴儿,她是母亲。他是飞蛾,她是光亮……
在老盛三十二年的人生里,即使十七八岁,也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投入过。尽兴过。快乐过。
这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让他感到他的前半生都白活了。
到最后他瘫软在卫小捷的身体上,哭出了声。
卫小捷像哄小孩子一样给他擦眼泪说,我都没哭呢,本来只想卖个车给你,没想到连人都给搭上了。
老盛雄风万丈地说,车子我要了,人我更要了。
是啊,他还只有32岁,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他要从现在起追求真正想追求的一切,真真实实地把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要和杨真真离婚,再和卫小捷结婚。他要每天晚上和她鱼水缠绵,享尽人间风月……
卫小捷的话把他从美好的幻想里拉了回来。她说,你真想好了的话,那现在咱们去店里把购车合同给签了吧。我这个月的业绩还没完成,你正好帮我一把。
老盛吓了一跳,现在?这时候都得下班了吧。
卫小捷说,那有啥关系,又不需要中间人什么的,你去签个字,我拿店里的章盖上就得了。
要不改天吧。
不行,万一你反悔了呢。
话说到这份上,老盛不好不从了。毕竟有了这样的关系,总不能抽D不认人吧。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用心机,也不就是卖个车赚点提成吗?以她的姿色,他就算付费计价,也值得。
只是,要怎么从杨真真手里把钱抠出来呢?要不要干脆直接提离婚?万一她既不给钱也不肯离怎么办?老盛边穿衣边陷入严肃的思考。
3
到达4S店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卫小捷拿出钥匙,却发现无论如何开不了门。
难道拿错了?她有点窘迫地说。老盛倦意来袭,扯了个呵欠说,那就还是明天吧。你别担心,我保证不反悔。
卫小捷眼珠滴溜溜一转,不,我有办法,咱们绕到后面,翻墙进去。办公室的后门钥匙就放在门外边的鞋盒子底下,这是我们经理的主意,免得有时候有人忘记带钥匙进不了门。
这,这……老盛相当无语。他怎么说也算半个精英人士,让他去像个小偷一样飞檐走壁,成何体统?
但卫小捷才不管他乐不乐意,拽着他的手就把他拖了过去,然后示意他蹲下,她骑上他的肩,再稍微用力往上一纵,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站上了墙。
老盛没人在下面垫底,体重又至少是卫小捷的一倍半,姿势就没这么优雅了。他蹦了好几次,一身的汗都出来了才抓住墙沿,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拱起身子,缩紧双腿,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过了去。
哎呀!落下时老盛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红外线报警器,可以直接连接110和业主号码的那种。不知道是他弄掉的还是卫小捷弄掉的,还在闪着微弱的光。
远远地似乎听到警笛的声音。
不好。他心里一紧,赶忙去拉卫小捷说,咱们走吧,免得有点什么事儿说不清。
卫小捷扑哧一笑,你瞎紧张啥呀,不就是加个班吗,有啥说不清的。
正拉扯间,大厅里突然灯火通明,一大群人喧嚷地朝这边涌来,领头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后面紧跟着一些全副武装的警察。
直到手拷真真切切地扣上手腕,老盛都没搞明白这是在闹哪样。他坐在派出所的小黑屋里接受讯问,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掐自己的大腿,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你是怎么想到要进这家4S店偷窃的?
你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这个团伙除了你俩还有哪些人?
……
老盛除了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说,冤枉。我是冤枉的。屁也蹦不出一个来。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杨真真和一个长相酷似卫小捷的中老年妇女赶了过来。后者是卫小捷的妈妈。
警察同志,全都是误会啊。卫妈妈说一阵,哭一阵,又说一阵,又哭一阵。
卫小捷原本确实是这家4S店的员工,但两年前,她被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友抛弃,大受打击之下患上了情感性精神分裂症,也就是俗称的花痴病。平时也还算正常,但一遇到看得上眼的异性,思维就会陷入天马行空状态。怕别有用心的人以此来伤害女儿,卫妈妈不敢再让她工作,成天把她关在家里。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同住一个小区,老盛对卫小捷完全没有印象。
但就在这天清早,卫妈妈临时有急事出门,想着女儿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病,加上也打算当天晚些时间就回来,便千叮万嘱一番后出了门。没想到卫小捷趁机溜出来,勾搭上了老盛……
不是我说你啊这位老板,我女儿是个神经病,你总不是吧。你们这才认识多大会儿呢?怎么她让你买车就买车,让你签合同你就签合同,让你翻墙就翻墙……卫妈妈抱怨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那个,你戴了套吧。她以前曾经被不知哪个天杀的弄出过病,也不知道好断根没有。当然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病,谁祸害了谁都不好。
老盛听得心惊肉跳,脸红脸白,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过了一小会儿卫小捷也出来了,看到老盛,她立刻跑过来吊住他的肩膀,硕大的胸几乎整个都堆在了他身上。老盛这时候只觉得那一堆肥肉油腻又恶心,他急迫地、慌张地想挣脱她,她却吊得更紧了。他惊慌四顾,不知所措。好在卫妈妈很快过来,连呵斥带威胁把女儿扶开。老盛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杨真真默然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稍后,老盛和她一起往外面走。老盛说,你就骂我几句吧,不然我心里碜得慌,今天的事儿真的……对不起。
杨青青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婚。当你发现你以为坚固的一切原来都那么薄弱,而就是这个薄弱的存在已经耗尽你所有的心血和青春,你压根儿就不可能再重建一个更好的,你才不会再瞎费精神去折腾。你说是不?不然呢,除非我也疯了。
说到这里杨青青笑了起来。眼神里居然有一丝愉悦的看透的飞扬。
好了,我们明天就去买车。人生苦短,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钱空流泪。
这下轮到老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感到胸口像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整个胸腔都弥漫开来一阵碾压般的疼痛。
他突然想起大二那年,他刚和杨青青恋爱时,她曾经有点忧伤地给他朗诵了一段毛姆的话,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所想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的行走,尽管身体相互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当时老盛哈哈大笑说,这是个疯子写的吧,我敢担保你有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孤独。
那对人生和人性充满希望却又一无所知的青春啊。
远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廖落下去,东一颗西一颗,稀稀拉拉地粘在深蓝的天幕上,看起来像一些凝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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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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