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皇后震了一下,立刻跪下:“臣妾身为六宫之首,未能体察芳嫔的恶毒用心,致使二皇子身陷危险,差点儿丧命,实在失职。望皇上降罪,臣妾,甘愿受罚!”
皇上冷冷地笑了一声,淡淡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你的罪孽,远不止失职这么简单!”
皇后微微一愣,敛眉低首道:“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紧紧地盯着皇后,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不懂?那朕问你,自打芳嫔出了离宫,你就和她特别亲厚,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对灿儿起了杀心?
芳嫔素日里看似张扬,实则是个心思简单的女人,怎么会想得那么长远?连将来万一灿儿继承皇位,江雪蓉会被追封为太后这样的事儿,都考虑到了。
这些话,是不是你在她耳边说的?就像当初在江雪蓉耳边说三皇子伶俐,朕准备立他为太子一样?”
02
皇上的话,让跪在地上的皇后,仿佛支撑不住似的,身子微微晃了几下,差点儿栽倒。
言若急忙扶住她,小声又急切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夜幕早已降临,这间位于御花园深处的小屋,静得有些骇人。
窗外风声呜咽,玉兰树的枝条,摇摆不定,在窗纸上留下斑驳又杂乱的倒影。一片沉静中,偶尔传来蜡烛燃烧时,烛芯毕剥的微响。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带着说不出的惊喜和钦佩。
看来,对于皇后的真面目,皇上并非一无所知。江雪蓉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没有不当回事,而是记在了心里,也慢慢酝酿出了怀疑。
03
皇后忽然凄楚地笑了一下,语气苍凉:“臣妾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谈。臣妾记得婉妃曾经说过,说她没有那样的本事,仅凭几句话,就能让江雪蓉去杀人。
而皇上,却是坚信臣妾有这样的本事。在耳边吹吹风,就能让江雪蓉和芳嫔,接二连三地去残害皇嗣。
退一步来说,即便臣妾无心之失,曾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论迹不论心,臣妾又何过之有?臣妾既没有害人,更没有威逼她们去害人,那些毒药,也不是臣妾递到她们手里的,是她们自己起了恶念,与臣妾何干?”
她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的皇上,幽幽地叹息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皇上的指责,无非是讨厌臣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04
皇上的唇角,含了一缕冰冷又笃定的笑意:“好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引用婉妃的话,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
皇后是不是忘了?婉妃之所以说那句话,是因为你当时一口咬定,江雪蓉临终前暗杀你,是被婉妃指使。但是后来,诚贵人身边的宫女杏雨,已经证明,你是在诬陷她。
你让婉妃喝避子汤药,一次次栽赃陷害她,这难道都不是罪?
朕再问你,今天非年非节,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你为什么会一整天守在梓安殿诵经?”
皇后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皇上的视线,毫不留情地逼住皇后试图躲闪的目光:“如果朕没猜错的话,你知道芳嫔要对灿儿下手,所以想撇清自己,对不对?”
皇后怔怔地看着皇上,嘴唇微微颤抖着,沉默不言。
就在这时,路德兴推门进来,小声说:“启禀皇上,凤鸾宫的宫女在门外求见,说大皇子……大皇子的腿疼得厉害,哭闹不止……”
言若膝行两步,跪在皇上面前,一边叩首,一边啜泣道:“皇上,皇后娘娘每晚睡前,都要亲自给大皇子按摩双腿,如此方能缓解他的疼痛,让他安然入眠……”
05
皇上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沉沉黑夜,语气沉重地说:“皇后,你应该知道,朕要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并不难……可是朕还是念在焕儿的份上,不想赶尽杀绝……
你回去吧,你不是喜欢诵经吗?自明日起,朕要你每日在梓安殿诵经三个时辰,你就好好跪在神明面前,反思自省,身为皇后,是否无愧于心?”
皇后面色惨白,颤巍巍地站起身。言若搀扶着她,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皇上目视着皇后的背影,低沉又狠绝地说:“焕儿虽是嫡子,但资质平庸,又身有残疾,难挑重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徒劳地为他打算!”
皇后如遭雷击般,猛地呆立在原地。片刻后,才又重新挺直脊背,缓缓迈出门槛。
06
屋里,再一次静寂无声。
一直在暖榻上坐着,许久没有说话的太后,突然长叹一声:“看来,哀家真的是老了,老眼昏花,竟看不清人心了!”
她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几下,语气和蔼地说:“婉妃,哀家误会你了……不过,灿儿,就还让他养在慈明宫吧,你要是想他,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并不是哀家信不过你,你这么年轻,皇帝又宠你,很快会有孩子的!”
我的脸微微一红,还没开口,便听到皇上笑着说:“借母后吉言,儿臣也盼着呢!”
太后也忍不住笑了:“你身边有婉妃这么个可心人,哀家也替你高兴,不过……”
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皇后那边,你今晚已经警告惩罚她了。她毕竟是皇后,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要做得太绝,免得失了人心!”
皇上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沉声道:“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07
太后和几个宫女一起,带着早已昏昏欲睡的灿儿,起驾回慈明宫了。
我和皇上站在门口,目送太后一行离开后,皇上揽过我的腰,轻轻把我搂进怀里,温柔地说:“朕要谢谢你对灿儿的一片心……”
我刚想说话,他突然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今晚跟朕回崇明殿……”说着,亲昵地凑在我耳边,压低嗓音:“朕要好好给你压压惊!”
我羞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向屋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我忍不住惊恐地喊道:“皇上!”
因为我猛然看到,曹汝彬竟还没走。
此刻,他正迟缓呆滞地,从墙角那儿,慢慢直起身。
他的目光,那么深情那么痛楚,直直地看着我和皇上相拥在一起的身影,那张俊朗的脸,惨白如雪。
瞬间,我只觉得肝胆俱裂,心疼如绞。
让曹汝彬目睹我和皇上亲热的一幕,对我对他,都是太过残忍的事。
08
皇上回过头,好像是刚刚注意到曹汝彬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曹太医还在呢?你也退下吧,早点儿回去歇着!”
曹汝彬呆呆地应了一声,脚步凝滞地走过来。仿佛一万年那么久,才从我和皇上身边,缓缓经过。
这一刻,即便是在皇上面前,我也再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
我怔怔地看着曹汝彬,看着他沉重又瘦削的背影,跨出门槛,慢慢消失在御花园如墨的黑夜里。
皇上似乎没有任何察觉似的,只是更紧地攥住我的手,轻声说:“咱们也走吧……路德兴,起驾回崇明殿!”
那一夜,躺在崇明殿阔大的御榻上,偎在皇上温暖的怀抱中,我只觉得心乱如麻。
按理说,我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已然在后宫站稳了脚跟。
即便皇后还没彻底被扳倒,但皇上分明洞悉了她素日的伪装,不过是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09
让我心神不宁的,是曹汝彬。
我真的不忍心看到他孤苦伶仃的样子,想到他明明知道我还活着,却再不能和他在一起,就觉得愧疚而痛楚。
虽然这一切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我依然觉得,如果我过得顺遂幸福,就是对他的背叛。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皇上,既没有询问我,也没有和我行亲热之事,他只是拥我入怀,叹了口气,小声道:“朕知道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他小声呢喃道:“朕不会让你后悔的……”
猛然加速的心跳几乎窒息了我的呼吸,慢慢看过去,却发现皇上两眼微闭,轻轻起了鼾声。
我松了口气,他不过是在说梦话!
10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皇上早已上朝走了。
冬岑和冬卉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
想到皇上很快要下朝回来,不知道怎么了,我竟有些害怕面对他。收拾停当后,便吩咐冬岑和冬卉道:“回霁月殿吧!”
鬼使神差般,我依然选择走了御花园那条路。
虽然心里奢望能再次遇到曹汝彬,然而,当我在垂柳依依的湖边,远远看到那个身长玉立却萧索落寞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一惊。
他看到我,便脚步匆匆地迎面走过来——分明是专门在这儿候着的。
曹汝彬走到我面前,一脸郑重地说:“微臣有急事,想单独和婉妃娘娘说几句话!”
我一愣,示意冬岑冬卉,到前面的亭子里等着我。
心里突然有些恐惧,怕曹汝彬昨晚受了刺激,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却见他依然彬彬有礼,和我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只是压低嗓子道:“想要找到皇后的罪证,倒也不难……怡春宫搜出的马钱子,应该是皇后给芳嫔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也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小声却清晰地说:“蕙儿,宫里的日子太难了,你好好的……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了!”
11
一声蕙儿,瞬间让我泪盈于睫。
可是,这是在御花园里,随时会有人经过,我只能强颜欢笑,朗声道:“多谢曹太医……曹太医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也恢复了如常的恭敬神态,回答道:“微臣要去崇明殿!”
我吓了一跳,失声问道:“崇明殿?可是皇上怎么了?”
他微微一怔,温柔地对我笑笑:“皇上龙体康泰,婉妃不必担心,微臣不过有事要向他禀告!”
我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问曹汝彬找皇上做什么,他便对我躬身施礼,一阵风似地走了。
初春微寒的风撩起他的衣衫,相比昨天夜里,今天的曹汝彬,似乎恢复了久违的坚定洒脱。
目送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说的“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了”……什么意思?
转念一想,曹汝彬应该是在告诉我,自己一向淡泊公正,只醉心于救死扶伤,以后不会再参与后宫的勾心斗角。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再不会让他身陷风波。
我已经对不起他了,又怎能让他帮我在宫里开疆拓土,巩固地位!
12
回到霁月殿后,我有些心神不宁,潜意识里,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忍不住派冬岑出去,想让她打听一下,皇上有没有下令如何处置芳嫔。
约莫半个时辰后,冬岑回来了,只见她脸色凝重地进门,诧异地对我说:“娘娘,奴婢刚听说,曹太医……曹太医今天向太医院递了辞呈,还专门去求了皇上……
他说家中父母年迈,想要落叶归根,回襄阳老家。而他,身为独子,也想守在父母身边……据说皇上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