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皇后一愣,很快就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诚贵人?她来干什么?她又能知道什么?”
皇上瞥了皇后一眼,淡淡道:“宣她进来吧!”
小太监出去,很快就带着叶青芙进来了。
叶青芙扫视了一眼屋内剑拔弩张的场面,含笑道:“夕颜姑姑到清音阁熬甘草绿豆水,臣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见这边闹哄哄的,才听说是二皇子出事了,便急忙赶过来……刚才臣妾在外面站了会儿,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好像怀疑是婉妃动的手。
依臣妾看,婉妃怎么可能害二皇子?今天傍晚,婉妃在御花园和二皇子见面时,臣妾刚好在清音阁看到了……婉妃和二皇子,虽非亲生母子,但看起来,母慈子孝,亲密无间,倒胜似亲生呢!
臣妾尚在离宫时,就曾亲耳听到江贵人在临终前和婉妃的谈话,婉妃当时还细细询问江贵人,二皇子有什么喜好和禁忌。如果她存着报复之心,对将死的戴罪之身,又何必惺惺作态?”
02
皇后打断叶青芙的话,冷笑道:“敢情诚贵人是来为婉妃开脱罪责的?婉妃究竟有没有害二皇子,需要证据,而不是你这种东拉西扯的无稽之谈……”
叶青芙脸上的笑意更深,声音也提高了些:“皇后娘娘先听臣妾把话说完……”
皇上没有理会皇后,而是看着叶青芙,命令道:“诚贵人,你接着说!”
叶青芙言辞恳切道:“婉妃和二皇子的会面,臣妾当时看得一清二楚。婉妃递给二皇子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枣泥酥饼,二皇子当即就拿出一块,大口吃了起来。
如果是婉妃下的毒,又只在其中的一块里下毒,那她应该把没毒的递给二皇子。不然,万一二皇子先吃的是有毒的呢?岂不是当着婉妃的面毒发身亡?婉妃又如何能说的清?
再说了,婉妃娘娘怎么会蠢到在自己亲手做的食物里下毒?虽说她没把枣泥酥饼送到慈明宫,可也不算偷偷摸摸,御花园同样也是大庭广众之处,她是当着两个宫女的面,把枣泥酥饼给二皇子的,宫女可不就是慈明宫的?就连臣妾都能在清音阁看到,说明她根本没想着要避人耳目……如果真想残害皇嗣,她怎么敢如此坦荡磊落?”
03
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叶青芙,声音平和悦耳:“诚贵人分析得确实有道理,本宫都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好的口才……不过,眼下人证物证俱在,都指向婉妃。也许,她就是想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呢!
试想一下,如果二皇子不是中途看到那只雏鸟,一时玩性大发,跑着去捉鸟,所以才耽误了时辰,只吃了一口枣泥酥。那么他会在回慈明宫的路上,全部吃完……到时候一旦出事,即便有人怀疑婉妃,也没有了证据,因为婉妃只在其中的一块枣泥酥饼上下了毒……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
叶青芙微微一怔,很快便道:“说到二皇子中途去追雏鸟的事,臣妾倒是突然想到,当时臣妾在清音阁,听到外面有人呼唤找寻二皇子,吓了一跳,心说二皇子刚刚不是和婉妃一起吗?所以就站在窗前向往外。
臣妾西偏殿的窗子,刚好对着那片玉兰林,臣妾扫了一眼,依稀看到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从林子里钻出来。
所以臣妾这会儿就突发奇想,那块枣泥酥饼,会不会被人换了呢?就是有人把婉妃做的没毒的,换上了有毒的?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二皇子年龄小,当时注意力都在那只雏鸟身上,可能把枣泥酥饼放在什么地方,被人掉了包而不知,中间又拿起来吃了一口……”
04
听到这儿,我震惊地张大嘴巴。片刻后,疯了一般冲出去,跑到玉兰林里的石凳旁,捡拾回一些枣泥酥饼的碎渣。
重新回到屋里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我,皇后的目光,更是阴冷可怖。
我重新跪下,忍不住啜泣道:“太后,皇上,诚贵人猜得对……这确实不是臣妾做的枣泥酥饼!”
众人听我如此断言,脸上都露出或惊恐或怀疑的表情,只有皇后,不屑一顾道:“婉妃真是擅长借坡下驴,一块枣泥酥饼而已,又摔得稀碎,你如何能辨出是不是你做的?”
我解释道:“枣泥酥饼的表面上,一般都会沾有芝麻,但灿儿最不喜欢芝麻,所以臣妾给他做的时候,从来不放……皇上可以派人去查,臣妾做好后,只给灿儿拿了两块,剩下的都在霁月殿的小厨房里放着呢……
灿儿最后只咬了一口的这块,下了毒的,表皮上居然洒了这么多芝麻,皇上,太后,你们看……刚刚事发突然,臣妾竟没注意到!”
05
灿儿这时也在暖榻上直起身子,口齿清晰地说:“儿臣想起来了,当时儿臣追那只雏鸟的时候,把油纸包弄掉了……发现后,又折回去捡了过来,看到剩下的这块上面竟有芝麻,所以只咬了一小口,就扔在旁边的石凳上了……儿臣当时还奇怪呢,原来吃的那块明明是没芝麻的,怎么这块倒有了?”
我语气冷冽地说道:“如果臣妾想害灿儿,又怎么会在有毒的枣泥酥饼上,撒上他最不喜的芝麻……这样灿儿根本不会吃,臣妾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上猛地站起身,一脸凝重地看着叶青芙,沉声问:“你说你曾看到玉兰林里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可看清是谁?”
叶青芙摇摇头:“臣妾虽然看清了他的相貌,但因为刚出离宫,认的人不多,不知道他是哪个宫里的……不过臣妾觉得这事想查清楚,倒也不难。如果真有人调换婉妃娘娘给二皇子做的枣泥酥饼,必是知情人……只有知晓她和二皇子的约定,才能偷梁换柱,残害二皇子,嫁祸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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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走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柔声问道:“婉妃,都谁知道你给二皇子做枣泥酥饼的事?”
我沉思片刻,朗声回答:“早上臣妾和二皇子见面时,只有瑞嫔和臣妾在一起,知情的也就是瑞嫔,以及陪同二皇子的两个宫女……瑞嫔,绝不可能是她……”
那两个小宫女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急忙跪下,其中年长的那个,惊慌失措道:“婉妃娘娘,奴婢们送二皇子去尚书斋后,就直接回了慈明宫,一整天都在太后跟前……而且,婉妃给二皇子做枣泥酥饼,又不是什么大事,奴婢连太后都没告诉,更没有跟其他人说!”
太后语气不悦:“这俩丫头是哀家身边的人,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倏然转身,对着曹汝彬怒目而视道:“曹太医,本宫差点儿忘了,今天早上在和二皇子说话时,你刚好路过……而且,本宫曾当着你的面,提到要回去给二皇子做枣泥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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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曹汝彬愣了会儿,才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嗫嚅道:“不是微臣,微臣身为太医,自然知道马钱子的厉害,又怎么会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去害人……而且,微臣今日当值,太医院的同僚可以证明!”
我依然不依不饶,直视着曹汝彬,咄咄逼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告诉别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曹太医,你是救死扶伤的太医,如果隐瞒包庇,就等同于杀人害命!”
曹汝彬面如死灰般,犹豫了会儿,惊恐又慌乱地说:“微臣……微臣早上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和芳嫔请平安脉……到了以后,皇后娘娘问微臣怎么这么慢,微臣就解释在御花园遇到婉妃,聊了几句,然后……然后顺嘴说了婉妃要给二皇子做枣泥酥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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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瞬间死一般寂静,半晌,只听皇上冷笑一声,语气森然道:“来人,搜,搜凤鸾宫和怡春宫,严审两个小厨房的下人……带着诚贵人一起去,让他认认这两个宫里的太监!”
路德兴领命,立刻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而叶青芙,也躬身施礼,紧跟其后。
皇后踉跄后退,哀哀地笑了一下,兀自嘴硬道:“皇上,您竟然听信婉妃的一面之词,怀疑臣妾?”
皇上紧盯着皇后,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会被蒙蔽一时,却不会被蒙蔽一世。皇后,你好自为之!”
这一刻,皇后那张端庄贤淑的脸,彻底变了颜色。
我心里,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放出的长长鱼线,终于到了收竿的时候。
09
早在薯蓣皮事件后,我就知道,那不过是个引子。皇后的本意,肯定不是想让灿儿去慈明宫、由太后亲自抚养那么简单。
她的目的,无非是让灿儿离开霁月殿,离开我的严密防范后,动手除掉灿儿,然后再嫁祸到我身上。
所以,我和曹汝彬相认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和他商量好了。
择日,让他把我和灿儿相见时的举动,告诉皇后。
皇后早就忌惮灿儿,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动手,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她要的是一箭双雕,不仅害死灿儿,还要诬陷我。
今天早上,当我离开凤鸾宫的时候,刚好听到芳嫔告诉皇后,说自己近日身子不适。
皇后让她先别走,说待会儿宣太医请平安脉,顺便给她瞧瞧。
皇后宣太医,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找曹汝彬。所以我就去了御花园,守在湖边,守在太医院来凤鸾宫的必经之路上。
而灿儿,每天都会在那个时候去尚书斋,也要路过御花园。
如此,我就能既遇到灿儿,又遇到曹汝彬。
我在握灿儿的小手时,悄悄把提前写好的信笺放在了他的掌心。
信笺上,只写着四个大字:枣泥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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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儿在霁月殿时,我就已经开诚布公地告诉过他,皇后一直存心害他,所以平日里一定要谨慎行事,防着皇后,防着凤鸾宫的人。
虽然他才只有七岁,跟他说这些太过残忍。但我认同皇上曾经说过话,身为皇子,他必须知道人心险恶,分清是非善恶。而不是活在谎言中,活在粉饰的太平里,将来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或者被人所害。
我还告诉过灿儿,如果有机会,我可能会需要他的配合,让皇后露出真面目。
因此,灿儿最是了解,我给他做的所有点心,都是有玄机的。比如枣泥酥表面不沾芝麻,绿豆糕上面会有独一无二的花纹。
谁要想害他,换了我给他做的点心,他必能一眼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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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伶俐的灿儿,看到我悄悄给他的信笺,看到枣泥酥饼四个字后,就立刻猜到我要做什么,主动提出他想吃我做的枣泥酥饼。
接着,在曹汝彬路过时,我又故意强调了一遍我要给灿儿做枣泥酥饼的事。
而皇后,从曹汝彬这儿掌握情况后,想要动手,也定然会换掉我给灿儿做的点心,中了我的圈套。
灿儿真是再机智不过,他应该是以追雏鸟为借口,故意把包着枣泥酥饼的油纸弄丢,给对方掉包的机会。
他当然能一眼认出下毒的枣泥酥不是我做的,居然还咬了一口,不过那一口,我估计他又偷偷吐掉了。
刚开始看他倒在树下时,把我也吓了一跳,直到我抱起他,他狡黠地对我挤了下眼睛。
我这才明白,这小机灵鬼根本没有中毒,所有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而叶青芙,知道她对皇后刻骨铭心的仇恨后,我便把这个计划也告诉了她。关键时候,她果然能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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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此时此刻,我已经不担心会查不出真相。
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掺毒的枣泥酥饼、派人跟踪灿儿、再掉包……绝对会留下破绽。
但是,我还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路德兴飞奔进门,躬身汇报道:“皇上,奴才带着侍卫,兵分两路,搜了凤鸾宫和怡春宫……搜出了这个!”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
圆圆的棕灰色物体,一面隆起,一面凹陷,像一粒粒纽扣一般。
曹汝彬上前一步,大惊失色道:“皇上,这正是马钱子!”
“在哪儿搜出来的?”皇上面无表情地问。
路德兴慎重地回答道:“在怡春宫……芳嫔娘娘寝殿的匣子里,小厨房的厨娘,也招认了……今儿,芳嫔确实让她做了枣泥酥……而诚贵人,也认出黄昏时出现在玉兰林中的,正是怡春宫的小袁!”
“凤鸾宫呢?”皇上沉声问道。
“凤鸾宫一切正常,宫女说,早上曹太医请过脉,芳嫔回怡春宫后,皇后娘娘就去了梓安殿诵经,一直到太后娘娘派人请她时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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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禁不住闭上眼睛。
千算万算,就还是低估了皇后的狡猾,她依然没有亲自动手。
芳嫔,芳嫔……她对皇后感恩戴德,可知三皇子的死,正是皇后的精心策划?可知皇后害死她的儿子,又反过来利用她?
这个愚蠢又可怜的女人!
路德兴察言观色,小声道:“皇上,奴才让人把芳嫔娘娘带来了,让不让她进来?”
皇上压抑着怒气,狠狠地挤出一个字:“宣!”
芳嫔被两个侍卫押进门,可能知道大势已去,并不做辩解,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
皇上瞪着她,用沉痛的语气说:“你这个毒妇,你知道失去煜儿后,朕有多痛……居然又要残害灿儿……”
芳嫔先是面无表情,突然间,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瞬间泪如雨下,她凄厉地叫喊着:“皇上,臣妾的儿子,是江雪蓉害死的,臣妾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子,好好地活在世上,还被太后抚养,珍视无比……
将来,一旦他继承江山,江雪蓉作为生母,依然会被追封为太后,臣妾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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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定定地看着芳嫔,一言不发。
良久,才沉重无力地说:“朕已经容忍你好多次,再不能放纵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人,上次就因为怀疑婉妃,下毒想要害死她,却差点儿让沐汐丧命,朕罚了你,可想到你的丧子之痛,终是不忍苛责,又把你放了出来。
没想到,你依然不思悔改,变本加厉……纵然江雪蓉害死煜儿,可灿儿何辜,他不过是个刚刚七岁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你这样是非不分,凶残恶毒,和江雪蓉又有什么两样……来人,把芳嫔关进离宫,等候发落!”
芳嫔这时候才骤然醒悟一般,哭叫着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救臣妾……”
皇后嫌恶地皱眉,摆手道:“自作孽,不可活,竟敢残害皇嗣,本宫纵然心软,又如何能救你!”
皇上突然转身,目光如同打磨锋利的冰针一般,直射向皇后。
嘴里,冷冷道:“皇后,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