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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共赴青春的无常
日期:2017-12-29 作者:水格 阅读:

与你共赴青春的无常

  我和才哥第一次见面是二〇〇七年的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

  四月份,在鲁院开的。

  四月里的北京真的是最美的,到处都是一片鹅黄新绿,春暖花开万物生长。

  我那会儿二十六岁,论年龄也不算小,但心智愚钝,像幼稚园的孩子一样白目。

  报到的那天傍晚,我和蒋峰还有小饭在鲁院门口的一条小街上吃烤串,对面就是一个建筑工地,整条街破破烂烂尘土飞扬。才哥就是那会儿身披夕照的霞光走来,坐在我的对面,我逆光看他,挺敦实挺质朴的,说不上胖,大约有一百二三十斤。他说,我是马中才。

  第二天的座谈会,郭敬明也在,都说文人相轻,一群年少成名的作家凑在一起,总不甘为人后,发言需劲爆,姿态要高傲,唯我独尊标新立异才够。对面的一位男作者BALABALA发言的时候,因为我和小四紧挨着,坐在远处的才哥通过我递了笔记本跟他要签名。

  清晰地记得有人露出嫌弃的表情

  才哥后来说,我觉得没什么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写作的态度

  简简单单的,白开水一样,性格好好先生

  如果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作家,至少先当个有教养的人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北京的会一结束,我回沈阳,他回南宁。

  再见面时,是那年的九月份了,我们去鲁院读研修班。

  时间不算长,隔了一个夏天,中间也没什么联系,再次见面时,他把我吓到了。

  他像是被放进了面包机里烘焙了一整个夏天,秋天才被放出来,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大胖子。

  胖到什么程度呢,朝阳路上的一家药店门口有个秤,有一天路过那儿,他一站上去,那个秤被当场压坏了。

  然后我直接笑翻。

  才哥真是我的开心果。

  因为胖得令人发指,所以我们经常开他玩笑,无论玩笑开到多大,他都不发脾气

  我问他怎么胖成这样的呢,三四个月的时间,增肥了五十斤,这是要去做特型演员吗,还是被谁搞大了肚子?他也不说,我就伸手去摸他圆滚滚的、像是西瓜一样的肚皮,戏谑着问他几个月了,才哥会做生意的天赋此时就峥嵘初露,他说摸一下十块钱,然后一个冬天下来,我就欠他好几千了。

  才哥不仅是个胖子,还是个路痴。

  有天晚上,蒋峰凌晨三点闯进我的房间,把裸睡的我从梦里摇醒,然后一脸惶恐地告诉我才哥没了,我花了半天才弄明白才哥不是挂了而是被他和李海洋弄丢了。

  当晚,几人在学校外面打牌到凌晨两点,从棋牌室出来后三人一起去找厕所,蒋峰和李海洋解手出来在外面抽烟聊天等才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出来,蒋峰还说听到了一声怪叫,可能才哥掉粪坑里了,两人一起去找,厕所里空无一人,才哥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蒋峰说,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怕才哥挂了。

  李海洋说,才哥被人捅了几刀,身上的钱都被抢光了。

  我们三个站在学校西边的护城河边,河水上浮动着一团一团诡异的白色雾气,所以根本看不清河道上的情况

  对面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巨大的建筑物潜伏在夜色里,像是伺机出动的怪兽,配合着我们关于才哥惊悚的想象。

  蒋峰说,要是才哥真被捅了,肯定被扔进了河里。

  我们三个从凌晨三点开始找,一直到找到天亮,也不见才哥半点儿踪迹,蒋峰提议吃个早餐,半个小时之后,如果还没有线索就要去报警了。

  喝豆浆的时候,蒋峰和李海洋开始打才哥的主意。

  蒋峰对李海洋说,你有笔记本电脑了,我还没有,我要才哥的笔记本。

  李海洋很大方地挥了挥手说,笔记本你拿走,我要才哥的股票好了。

  我正想抗议为什么瓜分才哥财产没有我的份的时候,李海洋的电话响了。

  他吓得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我干啊马中才这贱人,一说分他东西他就来电话了。

  才哥说,我回到宿舍一看手机,我干啊,我有一百多个未接来电。

  李海洋说,那你快出来啊,我们找你埋单。

  才哥说,我走了好多的路,现在饿死了,你们得给我留点儿啊!

  才哥来了先喝光了一碗豆浆,才开始解释说,我迷路了,我从厕所出来后发现你们不见了,我大叫了一声之后也没人理我,我就找你们去了,找着找着我就发现我站在了东直门的桥上,然后我又走了回来,一路上问了十几个环卫工人才找到回来的路。

  我看了看表,才哥从失踪到回来,一共用了四个小时。

  身无分文的才哥差不多走了半个北京城,好强。

  除了路痴,才哥还是个逗逼。

  有天蒋峰请大家去洗澡。

  交完钱之后,一人得到一张澡票,我们每个人的票都是红色的,只有才哥是白色的。才哥像好奇宝宝一样问老板娘,为什么呢?

  老板娘说,红色是男生,白色是女生

  才哥当场爆炸,他说,你看清楚,我是男的,如假包换的纯爷们。

  老板娘瞟了一眼蒋峰说,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呢。

  蒋峰不乐意了,他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还我们俩是一对,咋不你们俩是一对呢,长成这样你敢要啊?

  ……

  春节回家过年之前,蒋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爸妈,今年我要带个朋友回家一起过年。

  然后就给老人高兴坏了,胸口装蜜一般地忙起来,完全是迎接未来儿媳的标准,也许红包都偷偷装好了。

  结果腊月二十八,蒋峰回来了,身旁站着一位比他吨位还重的小胖子。

  两位老人被惊呆了。

  那年冬天,南方很多地方都下雪了。东北就更夸张,大雪被扫起来堆在路两旁,像小山一样有三四米高。

  各地航班取消,道路堵塞,火车延误,很多人都没法及时回家过年。

  才哥没回家过年,不是因为百年难遇的雪灾,也不是因为买不到回家的票,而是——

  我们每个人,都有遭遇人生无常的可能性。

  青春就好像是有去无归的旅程,一路上可能阳光灿烂,也可能风雨交加。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那么一段路,或长或短,曲折、泥泞、没有光,有人被吓得站在那儿不敢往前迈一步,可是,那些路上的同伴都谈笑风生地从你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人等你。

  这才是人生中孤独时刻

  这个时候,有没有愿意为你停一停脚步的人,与你并肩,他跟你说,别啊你。

  人都那么孤独,没有谁能代替谁去走完那一段泥泞的路,更没有谁能陪谁跑完人生的全程,但好在有人愿与你共赴青春的无常。

  才哥是那种非常乐观的人,难受的时候至多是保持沉默而已。

  那样一段暗无天日的青春,他不说,我们也就不知。

  大约就是我们从北京分开回到南宁后不长的时间,才哥的父亲意外离开

  作为长子,才哥处理父亲的身后事,本身就焦头烂额的,又因为牵扯生意,经济状况一落千丈房子被抵押,一家六七口人,七零八落,连找个落脚之处都成了难题。

  那个夏天,被拉得格外漫长,每一日都是煎熬,整个人被沉浸在丧父的绝望之中,又要焦虑家人的未来。还没毕业的才哥婉拒了导师留校读博的好意,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人安稳的前程,而是冒更大的风险去拼去抢去闯荡,用最快的时间赚钱回来,平债置业,承担原来父亲肩上的那些重量。

  他在焦虑之中,变得一天比一天胖。

  有次才哥很郑重地和我说,他可能是内分泌失调才胖成那个鬼样子

  然后我就笑得前仰后合,像一枚放荡的开心果。

  哪怕那一年春节穷困潦倒的他连家都没法回

  ——无家可归的人。

  其实说穿了,是那么悲伤的一件事,但我们就笑啊笑啊一直笑着,仿佛漫长的青春里没有哭声只有欢乐

  接下来的三四年也并不顺利,毕业之后的才哥先后打过两三份工,从南宁到上海,又辗转来到北京。有段时间他很迷茫,不知道要干什么,几个朋友凑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聊聊将来,但将来是什么样,谁也不清楚。很快大家各忙各的,蒋峰总是在打麻将,李海洋总是在抽烟,才哥他总是在吃。

  ……

  螺蛳粉先生的店是二〇一〇年开起来的,在电影学院对面的蓟门桥小区,就着菜市场的一个角落,三十平方米,寒酸得很。开业的时候,在北京的朋友生怕才哥会破产,都跑去帮忙,挤挤挨挨的,又热闹温暖。吴虹飞、陈晓卿等大V都来了,我们在鲁院读书时的陈老师也前来帮忙,才哥的好人缘由此可见

  摇身一变成了马老板的才哥却是最辛苦的人,支起一家小店不容易,应付各路检查,身兼数职做收银、送外卖、采购员等等。

  送外卖时因为翻车而迟到,又被客人退餐,风一吹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淌,可是天生乐观的才哥会苦中作乐,就着北京冬天的凉风大快朵颐,把顾客退订的螺蛳粉吃光。

  我去看他时,他开开心心地端出一大碗粉,加了量,放了辣,像是端来了一座小山,一张脸都埋在热气腾腾的碗里。吃饱喝足的晚上,微风一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幸福感里。蓟门桥小区是北京的老小区,餐馆密密麻麻开满了一条街,晚上灯火一亮,像是热闹的微型簋街。人声鼎沸中就有了那么一点儿家的味道

  年轻的时候我们向往自由和远方,我们对光鲜的事物格外着迷,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家和父母的束缚。很多人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离开家,比如蒋峰退学回到长春还不到一年的时候,犹如笼中困兽一般,孤勇之下,在街边做了一张假的录取通知书,然后骗了父母几百块的车票钱,就头也不回地去了广州。

  远方真的那么好吗?

  要浪费多少青春和精力,要在外面淋过几场风雨遍体鳞伤的你才能够明白:人生不长,家最重要。家也不是一直都在,幸运的人折回头去看,父母还在你出发时的原地等你;而不幸的人再回头时,已是无家可归。

  有时候,我们出了门,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大智若愚的才哥,因为趟过了那一段没有光亮只有泥泞的道路,比我们更早懂得家的重要。

  三四年的光景里,因为父亲的离开,才哥身后的那个家垮掉了。

  而一家小小的螺蛳粉店,让才哥得以和家人重聚在一起。虽然不是在南宁,而是在北京,但无论身处何地,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一家七八口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店忙碌着。

  后来有很多投资人来谈生意,想要入股才哥的螺蛳粉店,要快速做大做强,但才哥总是格外保守。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家店对才哥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份事业,更是他曾经赖以生存、后来又一不小心弄丢的那个家。

  家能卖吗?当然不能。

  才哥跟我说,他卖的螺蛳粉就是他自己在家从小吃到大的食物,到他店里吃粉就好像去才哥的家里做客一样,是他们家的味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样局促而寒酸的一家店,有那么多的食客愿意去捧场。

  在北京,有成千上万离家的游子。

  他们来螺蛳粉先生点一碗粉,吃到酣畅淋漓或者热泪盈眶,温暖远离家乡的胃肠,慰藉漂泊异乡的心灵

  螺蛳粉先生,这是他的家。

  每个人概莫能外都要长大,都要重新理解家之于每个人无可替代作用,都会在某一天突然想明白,家也并不是一直都在,要珍惜它要保护它。对于才哥而言,再大的风再猛的雨他都不怕了,因为他用自己的双手重建了新的家。那个家坚固着呢,能挡所有风雨。

  本文选自水格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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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格

  全能出版人

  畅销书作家

  影视版权内容经纪人

  著有《一个人的海市蜃楼》、《云朵次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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