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救赎
1
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鱼鳞似的云朵漂浮在半空中。英伦公馆里是富商举办的贵族宴会,门口布满安保人员,凭帖而入,收到请帖之人非富即贵。
何子静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地说,这真是一个好兆头。这个好兆头就是有幸嫁入豪门,从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这样的宴会,她只能算是个充场的,嫁入豪门不会对身份低微的人开放。说到身份,她忘不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杜若。
最后使用那个名字是在十五年前,一场罕见的特大山洪泥石流,把她的故乡冲成一片破碎的伤城,她的双亲不幸罹难。
她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衣衫褴褛,倒在荒芜的野地里。
冬日饥寒交迫中,她奄奄一息。
那个像天使一样的男孩单膝跪在她跟前,拿着手里的食物往她嘴里喂。他弓下身,锁骨下方露出一道深似月牙的紫红色胎记。
她动情地说起亲人罹难,自己身无分文地赶往市里投靠亲戚,男孩将学费借给她做路费,她允诺不出多日定把钱还他。
她拿着男孩的钞票买了一身新衣和一张到市里的火车票,走上坑蒙拐骗之路。
直到她有了另一个身份——何子静。
十二年前,她被神秘人的侍从郑宇生抓到何宅,以生存作为交换条件,她心甘情愿沦为一颗没有灵魂的棋子。
从那一刻起,她以何子静之名活着,何宅成为她独居之处。看似独居,又像是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鸟。她身边遍布眼线,她的一举一动逃不过那人的五指山,而她对神秘人却一无所知。
在其精心栽培下,她成为一枚出色的棋子,有杀手般雷厉的手段,有妓女般妖娆的魅惑。她看透人性的虚伪和贪婪,学会从容应对各种场合。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不择手段,唯一的底线是宁可典当灵魂也不愿失了肉身。
昨日,郑宇生来到她住处,给她带来神秘人布置的最后一个任务。那个任务是从洛凯身上“借走”脑电波的芯片研发密钥。任务一旦完成,她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且恢复自由之身。
花园里的人络绎不绝,她们从红地毯缓缓进门,射光灯照到脸上,厚厚的胭脂水粉打造出一张张精致的容颜。宴会厅里暖如春,入门后的名媛徐徐脱下裘皮大衣,踩起猫步展示自己的曼妙身材。
夜幕降临,举办方在璀璨的光影里宣布宴会开始,笙歌不止,觥筹交错。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宴会厅里的豪门贵族各怀鬼胎,有的为情,有的为财,有的为权,还有的是为了嫁入豪门。
凌嫣然便是其中一个。她身上穿着法国allaire去年早春款式的棉麻白裙,自额前往后脑勺盘起的麻花辫没戴任何配饰,衬上她那张瓜子脸,显得清雅大方。
她经常在这种场合出入,与何子静有几面之缘。
她冲着何子静颔首微笑,身边站着正是何子静的猎物,全国首例成功研发脑电波的芯片的洛泽集团董事长——洛凯。
2
“哟,早前听闻嫣然被景东影视封杀,看来是真的,连衣服都是穿着去年的旧款,难怪来跑场找金主。”颜可可清脆的声音混在柔和的音乐里,格外响亮。
凌嫣然恼怒成羞地转过身,垂下头不作声。
站在凌嫣然旁边的洛凯,眉头一挑,深沉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莫非我说的不是?你干的那些勾当别以为我不知道,李秦升没给你做靠山?喏,他在那边跟周家小姐正聊得火热。” 颜可可得理不饶人地追问。
她和凌嫣然同是三线红人,只不过一个是模特一个是演员,到底还是带着嫩字,不知收敛。
隔着人群望去,李秦升正与周薇薇谈笑风生。
前不久凌嫣然、颜可可和李秦升的三角恋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之后传出凌嫣然被封杀,此时看来传闻是真的。
“颜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丢了未婚夫跑来这里闹场,只怕不好吧!” 何子静起身附在颜可可的耳边轻声说。
“你是谁,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颜可可露出轻蔑的神色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就是看不惯你这般欺负人,要知道今日宴会非比寻常,你这般闹事,媒体众多,传出去你颜面何在。” 何子静厉声说道,凌嫣然扯了扯她裙角,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颜可可被何子静气场震住,怨怨地走开。
何子静觉得凌嫣然的装扮太素,取下头上的Alexandre De Paris发箍戴在凌嫣然的头上,她家里不乏金银首饰,件件价格不菲。
发箍往凌嫣然头上一戴,添了几分贵气。
何子静手肘一用力,凌嫣然脚跟没站稳跌到一旁的洛凯身上,洛凯伸手将她扶稳,凌嫣然手里的红酒洒在他的白衬衣上。
凌嫣然羞红的脸挺直腰杆连向洛凯说了三声对不起。
何子静抬起头对上洛凯凌厉的眼神,瞳孔里写着对她这种把戏的不屑,尔后听见他淡淡地说没关系。
“真的很抱歉!我帮你拿去干洗。”何子静要的东西就藏在他身上,她想亲自搜身。
“也好!”洛凯回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杂质,拖着她向休息室走。
刚进休息室,他反过身把何子静按到墙上问:“这里就你我,说吧,你想干吗?”
他嘴里带着股浓浓的酒味,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何子静将头扭过一侧,目光落在他被染色的衬衣上说:“看不惯强势逼人而已,没别的意思。”
“你费劲心思跟了我一天,仅是因为看不惯强势的人?”洛凯比何子静高出整整一个头,他解开颈上的第一粒扣子埋下头看她。
“我爱你!”何子静深情款款地说,如柔荑的手环过他的腰,在他身上游动,勾起洛凯体内的荷尔蒙。
她的手灵巧地滑进他上衣的口袋,洛凯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说:“幼稚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仰起头看到他锁骨下方的月牙,心里莫名悸动。
洛凯的吻落在她鼻尖上,他轻咬着她的唇,掠过她的脖颈,把埋在她胸口。
这是她的初吻,何子静脸颊一热,面如桃花。
她推开洛凯,扬起手“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力度不大,却刚好让他的酒意散去一半。
洛凯吃了痛,意识清醒过来,走到试衣间换上休息室里的临时衬衣。
从脱衣到穿衣,她和他一帘之隔,她下不了手,那个印记让她神情恍惚。
“我要手洗的。”洛凯将换好的白衬衣递到她手上。
她拿着洛凯的衣服从英伦公馆出来。
迎面驶来一辆车,借着路灯一看,是郑宇生的车。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李叔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车门,后座上郑宇生冷冷地说:“上车。”
车内的气氛十分诡异,只听到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郑宇生紧锁着眉头闭眼靠在座椅上,仿佛思考着什么,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沉思的表情。
“还没弄到手。”何子静淡淡地道。
“为何?”郑宇生不紧不慢地问。
“东西不在他身上。”何子静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子静,这不是你的风格,主上只给你三天期限。”
车子稳妥地在何家大门口停下,何子静从车上下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进门。
3
第二天,何子静将洗好的衣服烘干后,按照洛凯名片上的地址给他送去。
她刚进大厦就被保安拦了下来,问她找谁,有无预约。她想都没想直接回,董事长的未婚妻还用约吗?
保安一脸质疑地打量她,却又不敢怠慢,他走到前台去核实她的身份。
何子静一身名牌,挎着郑宇生年前给她送来的LV包,手里的ARMANI环保纸袋里装的是洛凯的衬衣。
这派头与平日深居简出的她完全是两个格调,在“棋子”训练的定义里,想进入上流社会不单是提高修养,气场也不能落下。 www.WENzhangba.com
还没等他核实完毕,她已掏出手机拨了起来,娇嗔地说:“是我,给你送衣服来,楼下的人拦着不让上去,要不你跟她说两句?”
前台听后在心里捏了把汗,老板的怪僻她见识不止一次两次,保安接过前台的磁卡恭恭敬敬地递给何子静。
何子静进到电梯间,顿时松了口气,她的演技更适合去当演员。
18楼,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没锁,显然洛凯是在公司。
她将袋子放在沙发上,潜在办公桌后面翻了起来。
门外响起一段男女的对话,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躲在办公桌后面。
“资金的事,我跟恒信金融公司打过招呼,他们会去处理。”是洛凯的声音。
“谢谢你肯出手相助,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定为你赴汤蹈火。”玻璃门外是站着一对男女,是洛凯和凌嫣然。
“午饭时间,洛先生可否赏光一起用餐?”洛凯推开门,凌嫣然在他身后叫道。
“凌小姐客气!”
“莫非洛先生觉得跟我这个三线演员用餐会降低身份?”凌嫣然抢在他前面将半掩的门合上。
“好,就半个小时。”洛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他随着凌嫣然离去。
何子静的视线落在办公桌后面的保险柜里,她用独特的碳粉识别出保险柜上的指纹,顺利将保险柜打开。
果然,她要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她将紫红色的盒子收进包里,楼面的报警器顿时响起,电梯已被封锁。
正值午饭时间,她拿起洛凯落在桌面工作牌挂在脖子,混着人群里从楼梯里走出来。
“站住!”冬日清冷的街头,何子静定定地站在那里。
何子静头也不回,将凌嫣然甩在清冷的街头。
此时,洛泽集团内外已乱成一团糟。洛凯回到办公室,发现脑电波的芯片被窃,愤怒不已。他将阿玛尼的环保袋重重甩到桌面,那件沾染红酒的衬衣被她洗得洁白如新,从纸袋里滑出来。
是她。
这么多年洛凯从不轻易亲近女性,更别提主动去亲吻一个人。何子静身上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魅力,所以他主动留了名片给她,只为日后能够再见。而她未免也太令他失望,竟以这样的方式打击他。
衣服是她故意留下的?还是走得太匆忙而忘了取走?在诸多疑问中,洛凯想到了一个人,拨起内线通知安保处。
安保人员在大厦门口将凌嫣然请回来,洛凯怒发冲冠地将衣服甩到她跟前冷冷地问:“凌小姐,请你解释一下。”
办公室内只剩下她和洛凯两人,凌嫣然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
“你是她的内应?别忘了,我可以助你名满天下,也可以令你身败名裂。”洛凯艴然不悦。
“洛先生,我若是她的内应,早已逃之夭夭,又岂会站在这里等你责问?”一向怕事畏缩不前的凌嫣然冷然说道。
“脑电波的芯片使用不当会破坏整个社会的和谐,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它的重要性,不要因为一己之私造成社会动荡。”
“我可以帮你找到偷窃之人,但你要允我一诺,放她一码。”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社会动荡就是筹码,当然,你也可以另找高人。”
凌嫣然夺门而出,她料到洛凯会妥协,不然他会直接找警方而不是把她叫回来。
“好,我答应你。”洛凯大声地说。
4
凌嫣然来到何宅门口。
青藤自屋顶向下垂落,冬日里一片苍翠,攀在墙上粗壮的藤条看起来有些年头。二楼的栏杆上挂着几处千叶吊兰,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白色的窗帘在风轻轻摇曳,而外围锈迹斑驳的铁门上却套着一把油光发亮的铜锁。
墨色的沥青地上,仿佛还沾染着那年的血迹。
那个沥沥小雨的夜晚,她被杜若拉进怀里躲在苍翠欲滴的青藤后面。杜若捂住她的双眼,“嘭”地一声,空气里泛着一阵血腥,蓬头垢面的女子冉冉倒下,血液自她后脑勺溢出。
杜若带着她从尸体上跨过,女子的身体温热,血还暖着,手腕上戴着杜若教她编织好的中国结。那个叫杜若的女子,她的心芳洁如山里的杜若。
何子静走到阳台上,沥沥小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半跪在地上的那个影子勾起她对小不点的惦念,她不敢肯定眼帘的女子就是小不点,心有提防。
“嘿!你在那干吗?”何子静心一软出声叫道,她的定力在无形中瓦解。
“开门,我又冷又饿,你忍心让我冻死街头?”凌嫣然起身抱着胳膊在原地跺起脚来,她的鼻头不知是冻红的还是哭红的。
何子静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有点婴儿肥的女孩,她第三次从桥上经过,收起杜若摆在地上的白纸黑字,大声训斥杜若的不是。
小不点,姐姐又冷又饿,你忍心让姐姐冻死街头?她佯装可怜地哀求。
天真的女孩回家把拿着一个储钱罐递给她,女孩的善举令何子静收敛了一阵子。
何子静下楼去打开门,把凌嫣然请到家中。
“你答应过我,会将东西还回去。”凌嫣然跟在她身后,何子静黑色的长发用红绳扎起,凌嫣然在心里肯定她就是当年的杜若,毕竟喜欢用红绳随意束发的女孩子不多。
何子静不语,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橙子出来,熟练地切成四瓣,递给凌嫣然。
凌嫣然接过橙子继续说:“盗窃他人公司机密是要坐牢的。”
“这事与你无关。”何子静习惯了我行我素,独活的世界里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凌嫣然随手扯下束在何子静发上的红绳,何子静看着她三两下便将那条红绳编成一个同心结。
何子静的视线一直围在那个同心结上,全然没料到凌嫣然会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东西在哪里?快交来出。”
何子静本来可以把反身将她降住,但她没有。
凌嫣然执刀的手法很生,刀尖颤动,怕是一刀见血,她扔了还来不及。
“东西在……”何子静的话还没说完。
郑宇生破门而入,何宅里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监控之下。
他站在门口,手里的枪口指向凌嫣然。
“子静,你不还手我开枪了。”
“别开枪!”何子静一动气,锋利的刀刃在她脖颈处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殷红的血从刀口渗出。
“你试试,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郑宇生朝着墙壁打了一枪,凌嫣然吓得尖叫地丢掉刀。
窗外传来警笛的声,郑宇生一步步朝着她们逼近,他的枪指着凌嫣然的头。
5
何子静推开凌嫣然,从口袋里掏出紫红色的盒子递给他说:“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
“子静,你疯了?放了她我们俩都要死。”
凌嫣然浑身哆嗦地躲在何子静身后,她已吓得不清。
郑宇生将她揪了出来,拔枪准备处理掉,何子静用肩膀去替她挡下那一枪。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警察的扩音器响起,郑宇生迅速地从后门跃了出去。
凌嫣然抱着倒在地上的何子静,殷红的血染在她白色的羽绒服上,她哭喊着:“杜若,我是小不点。”
何子静脸色越发苍白,她微微抬起手指着桌上的电脑艰难地说:“我……在他车上……装了窃听器……我的电脑里可以追……”她话还没说完,就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主上,东西到手了。”北郊外的豪宅里郑宇生将盒子递给影子。
影子一打开,愤怒地摔在地上骂道:“蠢货,这是空的。”
“怎么可能,子静可是用命护着它的。”郑宇生一脸不可置信,拾起地上的盒子。
“她太聪明,留着始终是祸害。” 影子咬牙切齿地说。
“她可是你和凌小姐的孩子,主上。”
“我想当年是你搞错了,那个滚下山的孩子才是我和凌优静的骨肉。”影子抑制不住一身怒气,攥紧拳头的关节咯吱咯吱响。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洛凯带着警察把房子围得严严实实。
何子静抢救过来后在医院里协助警察录口供,她将这几年为神秘人做的黑暗之事一一招供,警察从她的口供里破了12年前女星凌优静被杀抛尸于荒野的案件。
那个神秘人的面纱被揭露,他是走在黑白道上的富商蔺震宇,他被抓的案件在市里传得沸沸扬扬,残忍手段令人唏嘘不已。最为伤心的应该是凌嫣然,她与何子静联手将弑母之父送入监狱。
法院鉴于何子静对破案有功,从轻发落,但她还是免不了一年的牢狱之苦。
何子静在被送进监狱前,要求见洛凯一面,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以减刑是洛凯请了律师帮她辩护。
她从兜里掏出千元钞票和紫红色的密钥给洛凯,什么也没说,如释负荷般一脸洒脱走进监狱,这段埋在她内心深处多年的罪恶感终于得以救赎。
洛凯看着她的背影说了句:“杜若,我等你!”
又是一年冬,何子静刑满释放,她刚走出监狱,迎面吹来一缕微风。
此时,什么都静了,什么都冷了,飒飒的风,打玩着地上的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