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着来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树全飘着黑亮的细丝,犹如秀发。月魂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 ----王鼎钧
●人际关系就像瓷器,一旦出现裂缝,无论怎样修补也不能完整如初。 ----王鼎钧《关山夺路》
●我解释,依家乡传说,世上本来没有猫,只有老鼠,老鼠太多,人类无法安居。齐天大圣孙悟空动了恻隐之心,他把玉皇大帝座下的御猫带到下界“度假”,丢下不管,御猫找不到归路,只好留在人间克制老鼠,子孙后代永远记得孙悟空没有实践诺言。有人问:这段情节可有什么象征意义?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写《一方阳光》的时候,正患着严重的怀乡病,我想起当中央政府“迁台”的时候,那个最有权势的人说过,我把你们带出来,一定再把你们带回去。可是终其一生,他没有做到。 ----王鼎钧《关山夺路》
●东方文化有“替死”的传统,首长平时注意物色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王鼎钧《关山夺路》
●然而那样的军人的确可怕。抗战时期,我们都熟知兵学家蒋百里的名言,他说日本盛产清酒、樱花和鲤鱼,这三样东西可以代表日本人:清酒没有后劲,象征日本的国力难以为继;樱花突然满树盛开,也一夜败落干净,象征日本的国运无常;厨师蒸鱼前,鲤鱼躺在砧板上不动,象征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可怕的是清酒喝光了,酒厂再造;樱花谢尽了,明年重开;鲤鱼死了,来事轮回。京沪论客高分贝呼喝,教人莫唱《何日君再来》。 ----王鼎钧《关山夺路》
●东北人性情刚烈,属于”北方之强",那时他们远在“化外”,没听见“以德报怨”的广播,“恩仇不报非君子”,动手杀死许多日俘。多少日俘日侨被飞机炸死,被老百姓炸死,衣服被人扒光冻死,多少人生了病,得不到治疗,也是一死,还有不少人自杀而死。死神一次一次筛选,最后大难不死,再回到日本去受罪。现在读台北“中央研究院”出版的《日治时期在满洲的台湾人》,书中有许多见证,跟我当初听到的传闻八九不离十。 ----王鼎钧《关山夺路》
●人在失意时得罪了人,可以在得意的时候弥补;人在得意时得罪了人,却很难在失意的时候弥补。 ----王鼎钧
●至于这汉奸不汉奸,可就难说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到底是汉奸,还是曹奸?日本鬼子打进来,政府百万大军挡不住,教老百姓怎么办?老百姓都上山?老百姓都去大后方?老百姓都在坦克车上一头撞死?你老哥也知道办不到,老百姓还得活在这里,老百姓总得有人照顾。鬼子当然不照顾老百姓,那么老百姓自己照顾自己吧!自己有个人出头跟鬼子打交道,哄着瞒着防着也算计着,鬼子也少早点儿孽。老哥,你说,为什么不行? ----王鼎钧《昨天的云》
●在一种权力之下,无论那权力多小,多暴虐,无论那权力给你多大痛苦,总有受苦的人攀附它,出卖同类,逢迎它的需要。 ----王鼎钧《关山夺路》
●“过量”是一种罪恶。过量的欢乐是放纵,过量的节制是虐待,过量的谨慎是懦弱。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最清楚”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文章不是坐在屋子里挖空心思产生,要走出去看,走出去听,从天地间找文章 ----王鼎钧《昨天的云》
●某人只能算个韵人,等而下之某人作的只能算「籤语」,那种人也自称诗人,其实是庙里管抽籤的道士。 ----王鼎钧《昨天的云》
●你是基督教,我不是,可是,我也许比教徒更了解耶稣。耶稣为什么要强调爱的重要?他为什么主张爱人如己,甚至主张爱仇敌?因为事先料到他会死,他死后,门徒要离开犹太,到外面去托命寄身。只有爱,只有无限的爱,基督教才会生根长大。如果不能达到这个境界,基督教恐怕在基督身后就灰飞烟灭了。“ ----王鼎钧《碎琉璃》
●沉默造成的误解,比语言造成的误解更多。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那时有一种说法,情爱是上帝放下来的诱饵,把我们领进责任的圈套,纳入生生不已的大流,耗尽我们的生命。上帝设局骗人,他使年轻的女子都漂亮,使每一个女子都有一个男子梦寐以求。可是到了中年以后,女人的容貌越变越丑,个性的缺点也逐步扩大,她的丈夫只有忍耐适应。上帝使每一个婴儿都非常可爱,诱惑天下父母甘愿辛勤劳苦抚育儿女,孩子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独立的能力,就循序渐进去伤父母的心。 ----王鼎钧《关山夺路》
●你没有这种感觉。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孤独。 ----王鼎钧《夜夜心》
●“倒也简单:你到那个地方,要爱那个地方。像我,我离开老家,来到这里,我就全心全意爱这里。记住,你住在那里,一定要爱那里的风土人情,尊重那里的生活习惯。如果那里的菜不好吃,你也要爱吃,因为那里的人都吃。如果那里的水不好喝,你也要喝,因为那里的人都喝。” ----王鼎钧《碎琉璃》
●天下这么多人你不看,这么多声音你不听,一个人穷思冥索,想来想去都是别人的文章,只能拼凑别人的文句成为自己的文章,这是下乘。 ----王鼎钧《昨天的云》
●我的乡愁是浪漫而略近颓废的,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 ----王鼎钧
●人是一个月亮,每天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仗总有打完的一天,以后年头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人心人情万古千秋不变。皇天不负苦心人,好心自有好报。 宁欺官,不欺贤,宁欺贤,不欺天。 墙倒众人推,我不推;枪打出头鸟,我不打。 ----王鼎钧《昨天的云》
●他不愿意让我们看见他的悲伤,尽管我们可以出钱看见他的残缺,在他眼里,我们不配。 ----王鼎钧《最美与最丑》
●你常常看那本书,每隔几页就微笑一次,书合起来,微笑就夹在里面了。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我还小,带着那么厚的一本书嫌重了,太重,只好把封面撕掉,太重,只好再把目录撕掉。一路撕,越撕越薄,撕下来的书页随风飘散,不似落花,不似落叶,不似风筝,不似蝴蝶,像甩掉了我自己一只手。最后剩下两百多页,我怎么也不肯再撕,这一部分你最爱看,你留在里面的微笑最多。可是,这最后留下来的精华,后来又怎样了呢?记忆真的那么可靠吗?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人事现象往往是,一加一等于三,而三减一等于零。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大时代"的青年是资本,是工具。我们振翅时,空中多少罗网;我们奔驰时,路标上多少错字;我们睡眠时,棉絮里多少蒺藜;我们受表扬时,玫瑰里多少假花。渴了,自有人向你喉中灌酒,死时,早有人为你准备好墓志铭。天晓得,因为热血,多么狭隘的视界,多么简单的思考,多了么僵硬的性情,多么残酷的判断,多么大的反挫,多么苦的果报。 ----王鼎钧《关山夺路》
●打高粱叶子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高粱田一望无际,密不透风,打叶子的人可能中暑晕倒,所以一定要许多人结伴前往。工作的时候,男人把全身的衣服脱光,女人也赤露上身,为了凉快,也免得汗水煮坏衣服,所以男区女区严格分开,绝对不相往来....如果在高粱田里猝然遇见一个陌生的女子,他会认为女人在那里等待男人的侵犯,他有侵犯她的权利。 ----王鼎钧《昨天的云》
●成熟的判断,来自完备的知识。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小时候,望着天上的白云,只幻想自己的未来,不“考证”自己的过去。就这样飞奔而前,把历史,把史官,都抛在身后脑后,无暇兼顾。 ----王鼎钧《昨天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