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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别做围观跳楼的人|公开信
日期:2018-07-06 09:00:35 作者:晓宇 阅读:

在这个时代,别做围观跳楼的人|公开信

  公开信(Republic of letters)是单读的新栏目。这是一个开放项目,我们欢迎来自不同背景、住在不同国家作者,在这里向彼此写信,分享他们最近的生活关心的议题、以及世界重要的事。

  今天是第十封信,也是第一位来信者晓宇对此前几封信的再次回应。晓宇从《燃烧》,Vice 纪录片和甘肃女生跳楼三件事物出发,探讨电影所带来的主体意识,以及视频传播所带来的直接冲击。并由此提出,新媒体影像直观、裸露,和不加框架记录,使得缩短道德距离解决道德困境成为可能,即去理解他者,直观野蛮经验,而非隔岸观火的阐释。

  欢迎更多朋友参与进来,你们也可以用照片、视频等其他语言来回应,来信发送至 wuqi@owspace.com 。

  写信人:晓宇

  牛津大学政治博士在读

  喂,所有人,

  回信被一系列事件打断。

  先是电影《燃烧》。李沧东的片子,戛纳场刊评分破了记录。刚结束时,触动不大,反而过了几天后,电影的细节慢慢发酵了。片子讲的是年轻人,把我们谈及的关键词都顾及了:焦虑愤怒时代选择。还多出来一个词,谜。男主被一个谜题困住了,有了自己解释,最终以杀人、脱光血衣、现场付之一炬方式了结。

  可能是因为李沧东自己写小说缘故叙述节奏把握恰当。最重要的是,它延续村上春树《烧仓房》和福克纳《烧马棚》中那个“困扰青年形象。延续的成功,在于福克纳的美国南方,村上春树的日本,李沧东的韩国,还有迈尔斯·戴维斯为法国新浪潮电影吹的曲子,都像是一个时代,一个人物。这是故事魅力,不是解释情景,是打破情景,打破时间空间限制。怎么越看觉得那个人越熟悉呢,越看越像像自己呀。这时候,故事的角色趋向于自己所处的现实

  主体意识,是说我们意识到主体之间没有历史阶级性别地域差异,我们即他者。这句话听上去很简单。可现实中,我们觉得红卫兵离我们很远,甚至把他们想象成变老的坏人;侵华日军离我们很远,把他们想象成民族劣性的必然。但他们中的不少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时代的青年。为什么和我们一样的年轻人,可以抄家武斗,可以去邻国杀人呢?黄仁宇在回忆缅北战争时,谈到一个日本上尉的尸体,旁边有地图和一本英日字典,似乎死前还在复习英语。黄在敌人身上,发现的正是自己。同样的年轻人,换下校服,穿上军装,千里迢迢来到雨林,生死两地。但这种叙事,始终是缺位的,即便有主体意识的电影文学,也常遭受“美化某段历史”的谩骂。因为它不符合我们想象中的他者,因为我们拒绝承认那可能是另一个自己。我们更习惯,把历史变成过去的敌人,道德的远方。

  第二件事情,是 Vice 的“旅行指南”。Vice 做了一系列的短片,跑去阿富汗军火市场,利比里亚食人军阀,刚果的钶钽铁矿。我和人类学的朋友讨论,按我们的训练,难得认同这些短期采集:粗浅的专家访谈,新时代的猎奇,加深的文化偏见。说到吉尔吉斯斯坦,就是抢婚,说到哥伦比亚,就是和驴做爱,这不是什么有深刻价值媒介。然而,看 Vice 又是一件上瘾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精细分析不会去跑到这些“前线”和“现场”。Vice 就像延伸出去的眼睛,插到去不了的地方先睹为快。看完后,你觉得和那些地方没那么远,心里甚至想和它们产生关联。这就很厉害。比起政经分析,时事点评,乃至老道周密的新闻,这是一种野蛮经验的魅力。

  一旦我们想来解释这段经验,放到分析框架里剖析,好像那股蛮荒的魅力就消失殆尽。如果我们要解释出乎认知边界现象,扯上历史、性别、阶级,它又成了一种文化、一个地区、一块人的特有产物,又变成了“他者”。和我们的距离,哗的一下,拉开去好远。这段分析,很有可能终止了关联。理论总是不跟上经验,尤其在这样的时代。新的经验,受过熟悉的理论和媒介过滤,给予我们一种安全感。但我们又多需要这种安全感呢?

  第三件事情,是甘肃庆阳女生的跳楼视频。十九岁的女孩,受老师的猥亵,患上抑郁症,几次自杀未遂。坐在高楼上,围观的人起哄嘲弄,最后硬是挣脱开消防员的手,跳下身亡。日常的暴力把人逼上绝境,而在弥留之际,从大多数人那里得到的也不是同情。我想看过视频和读到新闻的感受完全不同的,仿佛自己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女孩一起落地了。

  对围观人群的愤怒之外,我们能到“现场”的原因,不是因为从谁的口中听到,或是从新闻的描写体会,而是因为在跳楼上方的某一层中,伸出的手机镜头。这是极有当代特色的一幕。这手机背后是谁,我们不知道。他/她的立场是什么,是救人还是起哄,我们也不清楚。这个记录的媒介在道德上是不可知的。然而,就是通过这个手机,我们真切地听到了起哄的人群,真切地看到了女孩的坠下,真切地听到了消防员撕心裂肺的喊叫,真切地体会到了死亡。这是新媒介:即时和原始的记录。

  回看一下,我说的三件事,都有关影像。对,影像是人类认知上深刻的革命,它改变了我们与人事发生关系的方式。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家彼得·辛格,有一个著名思想实验“溺水小孩”:如果你经过一个水池,有小孩落水,我们是不是要救他?无论你穿着多贵的衣服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都应该去救对不对?那如果这个小孩身处别处呢?你虽然见不到他,但如果捐出你去看电影买衣服的钱能救他,你不是也应该做吗?辛格希望我们的道德能跨越边界,不需要在现场,凭着理性的推断,规划行为

  可是,辛格的希望违背常情。费孝通讲差序格局,普林斯顿的另一位哲学家奎迈·安东尼·阿皮亚也说,我们对熟人的道德强于陌生人,对眼前之事的决断强于他乡之事。要找出统一的价值判断,简化行为逻辑困难的。换句话说,道德是有距离感的。在这个距离之上,理论阐释又增添了新的距离。我看到理论浪潮一茬茬和割韭菜似,今日流行施特劳斯,明日流行拉图尔,媒体愈来愈注重“深度”和“思想”。我去看展览,被一来二去的“人类世”和“后人主义晕头转向。“策展式阅读”,成为在思想界攫取概念,快速应用外衣问题是,对分析阐释的推崇备至,加深了我们的理解吗?还是说,我们智识上进步,在经验上变得迟钝

  我们面临的道德困境,是难得以理性替代经验,改变自己的行为。在跳楼事件上,有人说如果是你的亲人在上面,你会起哄吗。当然不会,但在实践中,不可能要求每个人做到这样的换位思考。那我们该承认道德现状吗?一位丹麦朋友说,你不应该因为每一件发生在中国的事情苦恼。你们地大人多,由于国家认同,把每件事当作身边的事。对他来说,如果一个社会事件发生在德国,即便很近,也是情感上很远的事。

  以上的三件事似乎说,还有另一种缩短道德距离的可能。主体意识是把我们和千秋万代的“坏人”、“好人”都变成了同样的人。去理解他者,直观野蛮的经验,甚于隔岸观火的阐释。最后,当我们无法改变社会场景的时候, 触手可及的媒介提供的影像,一下子把许多人拉到了重要的“现场”。直观、裸露,和不加框架的记录,是我们当代可贵的暴力美学

  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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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丨阳子

  剧照来自《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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