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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艰难的日子
日期:2022-06-21 13:35:35 作者:迁徙 来源:迁徙推荐 阅读:

那些艰难的日子

  我在十二岁以前的日子里是幸福的,这份幸福是来自父母、哥姐对我的爱,这种爱是无私的,尤其是父亲的爱,使我的童年生活充满了快乐。虽然童年的日子过地很艰苦,但在我的心灵深处,永远珍惜着那段有父爱的岁月,可惜那段日子太短暂了。

  父亲留给我的,只有那深藏在心中的记忆,我在那早已发黄的记忆里,寻找着父亲的影子,那影子却模糊不清,我只有靠着那些零乱的往事,来加深父亲留在我心中的足迹。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村干部,整天都很忙,忙于工作也忙于生活。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终日围绕着父亲。父亲时常不是把会议放在家里召开,就是放在村里的公房里召开;父亲也时常去公社或是县上开会,我那时也就盼望父亲去开会,只要父亲去开会,不管是多少天,父亲总会给我带回最少是半个或者一个馒头。我便坐在父亲的腿上 津津有味地吃着“杠子馍”。父亲用长满茧子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神态是那样的慈祥。我当时并不知道在父亲慈祥的神态后面,蕴含着许多饥苦,那馒头是父亲没有舍得吃,而为我留下的。

  父亲在填不饱肚子的年代里,忍受着饥饿,每日不仅为了自家光景奔波,也为全村人的光景奔波。村里人都饿地面黄肌瘦,我们也不例外。父亲面对我们只有无言,为了让全村人的日子过地好点,他只有领着大家开荒造地来改变贫困。

  父亲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依旧将哥哥们送进学校,父亲时常告诉我们,他这一生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他和母亲不管吃多少苦,也要将我们送到学校,让我们有文化、有出息。可是就连父亲都没有料到的悲剧发生了,二哥考大学时,只差了两分而落榜了,二哥在别人接到入学通知的当晚得了癔病,整日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哭。这对于这个本来就清贫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父亲为那昂贵的医药费而发愁,这个沉重的担子,压得父亲在每一个夜晚无法入睡。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便发现父亲坐在炕头上,吸着那杆长长的烟锅。烟锅里的火点,随着父亲的呼吸有节奏地闪烁着,有时还伴着父亲几声沉重的咳嗽。我是从那一闪一闪的火点中,读懂了父亲的忧愁,但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是无法解除父亲的忧愁。

  父亲为了给二哥治病,在痛苦中将家中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四处去借了一些钱,背着母亲为他准备的玉米面做的窝窝头上路了。二哥在西安住了半年的医院,病总算治愈了。可是父亲却苍老了许多,人比以前瘦了,腰也弯了,头上的头发全白了。在那种情况下父亲是无暇照顾自己的,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二哥身上;在二哥病愈不久的日子里,父亲张罗着将已订婚了几年的二嫂娶回家,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父母亲害怕一大家子人,拖了二哥他们小日子的幸福,为了二哥二嫂过得好,父亲提出分家,看着村里人富了,一座座新房如同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我家的房子还是爷爷留下来的,每当下雨的时候,我们家便响起雨打碗盆的声音,那声音摧残着我们一家人的心。在这个家里只有那头老黄牛最值钱了,父亲默默地将那头老黄牛喂饱,让二哥牵走了。我看见父亲在牛棚里抽泣着,这也许是父亲平生第一次这样难过,父亲说自己老了,便辞去了工作。

  大哥当兵在外地工作。二哥也分家了,过着他们红红火火的日子。而父亲及家里所有的人,都为生活而艰难地活着。

  父亲从银行贷款,买了四十只小羊羔,在山上用石头盖了一个小屋,他要和母亲放羊供我们上学。姐姐和我却执意不去上学,(两个哥哥上学的费用已够父亲发愁了)我们不忍心看着,每到开学时,父母布满愁云的脸;不忍心看着三哥,为了给我们弄个写字本,在放学之后,在每个教室里捡同学们扔掉的废纸团,更不想在开学之后,被老师将我们兄妹“请”出教室,如台阶一样站成一排的难堪。父亲阴沉着脸,不同意姐姐和我的决定,可到了开学,父亲又拿不出我们的学费。姐姐和我哭着不去上学,三哥、四哥心里也不想去上学,可是害怕父亲打他们,只有默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母亲说:“女孩子会认几个字就行了,两个娃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父亲的脸更阴沉了,背着手,领着两个哥哥去学校,向校长求情将哥哥们的学费宽限几天。父亲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让我辍学。

  于是,那群可爱的小山羊,就由我来管了。每天父亲帮我把那些小羊赶到山上,就去地里干活。我站在山头,看着蓝天上漂浮不定的白云,不禁由然而生了许多的苦涩,我只能将心中的那一份渴望收藏起来,静静地聆听着从学校那边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那群白色的小山羊,如同白云一样漂浮不定在青青的草地上,无忧无虑吃着青草。有时我唱着自编的歌谣,摘一些野果子为父亲解渴。父亲有时也教我唱几句秦腔戏。不管是在清晨还是在黄昏,山中总有我们父女的身影,以及那不成调的歌谣。

  父亲在一块三面都被石头包围着的地里,栽了许多桑树,我们便叫它桑园。到了春天,父亲从县城买了好多蚕卵,在家里搭了一个棚架,让母亲和姐姐在家里养蚕。蚕是很娇贵的动物,桑树叶是它们唯一的食物,它们吃的桑树叶必须是洗得干干净净。这可忙坏了姐姐,每天她都要去桑园里摘桑叶,回到家里,再将桑叶擦洗干净才能喂蚕。这样要忙三个多月,等到蚕儿肚子发白时,母亲和姐姐就将发白肚子的蚕儿,放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蚕儿就吐出雪白雪白的丝,默默地用吐出的丝线,将自己包裹起来变成了蚕茧。这时,桑园里的桑椹绿的、红的、紫的挂满枝头,尤其是雨后,雨露未干的果实很是诱人。父亲便叫我们将这些发紫的“玛瑙”,送给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品尝。那年父亲也特别奇怪,只有一到桑园,就对我们说,桑园是一块风水宝地,以后将他和母亲的坟墓安置在那里。我们当时只是以为父亲是随便说说而已,可没想到父亲很快离开了我们。

  那年秋天,父亲把山羊全卖了,还了所有的债,又和三哥背着蚕茧,走了三十里的山路,到县城将蚕茧卖了。那些雪白的蚕茧没有卖上多少钱,真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一年的血汗钱,只能够给我和姐姐交学费。父亲用这些钱,让我们高高兴兴、体体面面去上学。父亲把家里安排好,就去西安收破烂。整个冬天,父亲都没有回来,临近年关,他才回来,给我们带回许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过年的那几天,我们家餐桌上比往年丰富了许多,不再是水煮白菜、萝卜了,纯麦子面做成的白白胖胖的馒头,也不限量,肉也可以敞开吃,这可乐坏了,我们兄妹几人。父亲也很开心,看着儿女们茁壮成长,无忧无虑,父亲感到欣慰,这也许是父亲一生过地最幸福的一个年了。正月十五刚过,父亲又去西安收破烂了,临走前,父亲对母亲说:“让芳儿好好上学。”父亲那一次一走,便是我们的永别。

  同年三月,同乡给我们带回来了噩耗:父亲出了车祸,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除了母亲和我。二哥悄悄地去西安和大哥处理父亲的后事;家里留着三哥、姐姐和四哥,他们躲开母亲偷偷地哭,母亲问起他们哭红肿的双眼时,他们一口同声地说是感冒引起的。也许是人在事中多糊涂,母亲糊涂了,已失去往日的精明,居然被哥哥姐姐们的谎言所骗了。母亲整日被他们围绕着不让出门。而我是无意中跑到桑园里玩时,才知道这个噩耗——我看见我的父辈们,正在桑园里挖一个很大的坑,我便跑过去质问他们。二叔抱住我,放声地哭了起来,我才知道这个让我感到天崩地裂的噩耗。我放声大哭起来,我周围的人们,都在默默地擦着眼泪。四哥闻讯赶来,将我打了一顿,他不让我哭,是害怕母亲知道这件事情。我被四哥打醒了,为了母亲,我只有将痛苦埋藏在心里。那几天,我很乖巧地留在母亲的身边,守着忙忙碌碌的母亲,封锁着这个天昏地暗的消息。

  父亲冰冷的遗体,被一辆大卡车送回来时,他的双眼睁得很大。母亲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哭地无数次的晕死过去。母亲怎能不悲痛呢?我们怎能不悲伤呢?我们放声大哭,放声地大哭。山河在我们的哭声中颤动,我们将我们所有的悲伤,大胆哭了出来。任凭我们怎么样哭泣,可我的父亲,依旧冰冷地躺在担架上。我们爬在父亲的身上放声大哭。我摸着父亲一双往日里是那样温暖、而今却是冰冷的手,告诉他:我会好好学习的,这时父亲才闭上双眼。我知道,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我。

  父亲被埋葬在桑园里,他的坟墓孤单地堆在桑园的中心点上。几乎每天,我都要跑到桑园里,陪父亲说话,给父亲唱秦腔戏,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听同乡人讲:父亲临走前那一瞬间,极为的痛苦,肉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不舍,都是让父亲在痛苦中走向死亡。而他将这些痛苦带到很远的地方,不让我们看见他的痛苦,他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他痛苦,这就是我过于精明的父亲。

  父亲他怎能不知道,我们爱他,不亚于他爱我们,他这样做,难道我们就不痛苦吗?在他老人家临终前,我们没能守在他的身边,尽我们的孝心,是我们兄妹今生的最大的痛苦与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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