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伊
疯娘:“我妈炸开坟,躺进棺材里”
我叫闻冉,出生于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祖上经营货运生意,父亲是当世名医,在当地的声望非常高。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人家都不会亏待女孩的,但家族也从未刻意重视过我们,就比如你问我母亲她有几个孩子,她会说三个,但其实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自小不得宠是常态,所以也养成了不爱哭闹的习惯,然而我也不是没有哭过,但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只有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母亲给我缠足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母亲叫我先泡脚,热乎乎,舒服极了,可是下一秒我的脚就被婆子用布条裹住开始往内翻折。我疼的撕心裂肺,叫的歇斯底里,感觉自已要死了,二哥说他刚走进大门便能听到我哭闹的声音,实在凄惨。
那是我哭的最凶的一次,也是最毫无顾忌的一次,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流下。
我其实不讨厌缠足,我甚至喜欢母亲摇摇曳曳的裙摆下那偶有露出的脚尖,但我实在是怕疼。
那天夜里,我疼的直嚷嚷,二哥心疼我,就私自替我拆了裹脚布,对着窗外昏黄的月光,将我已经弯曲的骨头慢慢的揉回到原来的位置。母亲很生气,却也没有别的办法,缠足本就伤身,一缠一松很影响成长发育,只得将下次缠足定在了半年后。
“二哥,我不想缠足了,真的不想。”我在二哥面前死乞白赖的央求了一个下午,二哥也承诺我以后不会再让母亲给我缠足了。
第二天早晨,二哥早早起身去给母亲请安,与母亲说了很久的话,等到我起床去母亲院中时,只听见二哥说最后一句话:
“若是以后冉儿因为大脚找不到婆家,我和大哥愿意在家中养她一辈子。”
其实我那时候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誓言,沉重到母亲再也没有逼迫我缠足,她只会在下午我们一起绣花裁布时看着我的大脚小声嘀咕些消极的话语。
“冉儿你以后的婚事可难谈呢!”
这些话我权当听不见,我拿回了我的大脚,成了家里最自由的女孩。我想站就站,想坐就坐,闲下来还能去和男孩子们玩弹球。可表姐们却只能摇摇欲坠的依靠着栏杆在院子里赏花逗鱼,她们其实很嫉妒我,偶尔还给我小鞋穿,可她们玩不过我,我会在她们的座椅上放上一块猪油,等她们被摔得四脚朝天的时候,我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闻家是书香世家,对子女的教养要求很高,二哥哥和三哥哥都被父亲送去留洋,我也心动了。但那个年代让女孩读书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女孩身上费钱,实在不值得。
父亲和我说他已经在邻县为我谋得了一桩好婚事,论起来我们家还是高攀,婚事就定在一年后,以后只需要安心待嫁就好。母亲也很利索,很快就让我搬进墨表姐曾经的闺楼里,一应食宿都在闺楼里解决,轻易不让我下楼。
我知道父亲为了我的婚事多方奔走,很是不易,留学的事情也只得作罢,想来以后相夫教子的日子应该也不错。
我的未婚夫叫魏婴,刚刚毕业于京师大学堂,二哥的信里说,魏婴不仅长得一表人才,学术也是极好的,我很骄傲。
信里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魏婴带着一副圆圆的金丝眼镜,浓眉大眼却又带有一丝忧郁,长得不够俊美,却也属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一类。
父亲对亲家更是满口称赞,他觉得魏家很懂礼数,送了足足六十箱聘礼,外带九十九对纯金鸳鸯和两只大肥鹅。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数目象征着极大地体面。
一年之期很快到了,结婚那天的妆容折腾了很久,绞面的婆子手劲又快又利落,还没等我哀嚎,就又给我抹上了厚厚的香膏和白粉。母亲在我头上压了许多东西,只要稍有动静,就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脖子立刻短了三寸。喜服是中西合璧的,在传统的中式红丝绸布料上缝了许多红色的纱花,都是当下最时新的款式。
母亲在我耳边不断念叨着各种注意事项,什么拜堂时腰要弯一点,跪拜时手的高度不能超过夫婿,不能私自掀开喜帕,走路幅度要又轻又小,最后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
“四丫头,出了门婆家就是天了,魏家家大业大,进了魏家就好好生活。”
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大的愿望,好好生活,儿女成双,家宅安宁。我在那一刻特别心疼母亲,她的以后乃至这一辈子都只能是父亲的附庸品,她永远不能奔跑也不能跳舞,因为局促的小脚会让她显得格外卑微。
我凭借着喜帕下方的一丝视角,笨拙的抬脚离开了我住了一年多的闺楼,在亲朋的祝福中上了花轿。花轿颠簸,还没等我习惯就到了魏家,我在喜娘的带领下不断下跪,起身,然后再下跪,再起身,厚重的喜服有些闷热,我能感觉到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在融化。
两性联姻,一堂缔约。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我对这个“此证”二字尤其敏感,感觉这两字一出,我才算是真正被魏家接受,真正与我身旁的男子有了婚姻的关系,从此荣辱与共,比翼齐飞。
有人说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和最熟悉的人变陌生。但还有更悲哀的,比如我和魏婴还没开始熟悉,就越走越远了。
自新婚之夜开始,魏婴就没有掩饰过对我的冷淡,他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丈夫,我是传统家庭出身的妻子,将两条本不应该交叉的平行线硬是糅合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总会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厌恶,并且这种厌恶会被不断放大,最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我开始拼命讨好公婆,讨好魏婴,生怕做错一点对方就不喜欢我了,我知道这不是爱,是取悦,也是不甘心。
公婆体谅我的孝顺,现如今能做到“晨昏定省”的儿媳不多见,他们开始轮流给我当说客,希望魏婴能够对我多上点心。可魏婴依旧变本加厉的冷漠,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下,其实我过得比谁都寂寞。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魏家过了六年多,但如果小虎子不死的话,我还可以生活好久,甚至可以一直活到小虎子结婚生子。古人说的真是没错,孩子真的可以成为一个母亲所有的依靠。
可小虎子还是死了,因为发烧。
他才四岁,昨天还抱着我的大腿喊“阿娘,我难受”,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我抱着他一天一夜都不肯撒手,我恨不得把我的寿命全部折给他,他是我在魏家全部的支撑。
我眼角含泪,却始终没有滴下,他们都说小虎子真的死了,可在我心里,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丧礼办的很风光,这是魏家第一个孩子,却也是最命苦的一个孩子。魏婴被公公从外地召回守灵,但其实他回不回来都不打紧,横竖小虎子活着的时候也没只见过他父亲几面,现如今人都死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我在见到魏婴归来的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悲伤的意义,我曾经以为哭的撕心裂肺最悲伤,但当我站在小虎子的灵柩前,对魏婴温柔细语时,我突然惊醒,我再也不能同眼前这个人亲近半分了。曾经我以为小虎子是我们之间的纽带,只要小虎子在,魏婴飞得再远也会回家来看我们,但如今纽带断了,风筝飞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和离是二哥先提起的,当时父亲已经过身一年有余,再也没有人在家里颐指气使讲些腐朽的大道理来反驳二哥的提议。二哥信上说,只要我同意和离,一切的后续他会亲自去谈,叫我放宽心。
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却又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兴致,从魏婴的书架上翻出一本英文词典,比对着上面的文字,很认真的描了一个图案。
那个单词是“OK”。
我自认从未对不起魏家,我每天都很认真的扮演上敬下贤的戏码,可时间无情,永远也无法承载一颗真挚的心到达一个无情的彼岸,再多的付出,也抗衡不了没日没夜的互相折磨,抵不住天长地久的消耗。
魏婴不爱我,我也不爱他,和离真的是最好的结果。
我没有见到魏婴的表情,他应该很高兴我终于放手让他去追求所谓的自由恋爱,我和小虎子就像他身上一个耻辱的烙印,现在终于能够被彻底拔除了。我也一直都知道,他在外地是有人的。
公婆本来是不同意和离的,但是碍于二哥的施压,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也让我觉得十分愧疚,在魏家六载,公婆待我苛刻却也是真心真意,虽然魏婴不喜欢我,但他们也一直在尽力弥补我,为了不让我烦心,他们甚至拒绝让那个女人进门。
“你是我魏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她不是,就算你们离婚了,她依旧是妾侍,扶不了正!”
我一笑而过,原本我是最忌讳那个女人的消息的,但如今决定要走了,心也放下了,这一切的不幸在我听来就犹如别人的故事。放下,莫过于此。
“儿媳闻氏,谢父亲疼爱,谢母亲垂怜。”
我选择去法国投奔在那里定居的三哥哥,我想找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轮船在海上整整行驶了三个星期,我每天都在希望它能开得再快一点,恨不得马上就登岸。
遥远的海岸线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居然感觉有些不真实,踏上岸边的第一步,甚至还有些摇晃。谁能想到两个月前我还是深闺里的怨妇,今天就变成了穿着华服的贵妇人,曾经半口不吃的西洋菜式,现在吃起来竟是这般可口。
我想,来日方长,那些岁月亏欠我们的,总有一天会加倍补偿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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