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蹲在一座簇新的大楼前,头发乱蓬蓬的,活像是刚从鸡窝子里逃窜出来似的。太阳缓慢的渗到了房前的过道上,晃得二叔的眼睛益发显得呆滞。他的眼睛干枯的像是秋末萎凋的落叶,眨一眨眼都
这座新起的高楼空荡荡的,墙壁粉刷得光亮,像一面巨大的反光镜,照得人直眯眼。但晃人眼睛的,恐怕不是这空落落的厅堂。厅堂的正前方摆起了神龛,一只方形黑木的骨灰盒,在一块随风翻动的
衬布下,在空阔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安静、怪异的渗人。只要二叔,耷拉着头守在门前,黑影斜斜的漫过厅堂。二叔,陡然间生出少许错觉,那拉得老长的黑影,像一袭秀发,包围下的纤细修长的女
人的腰,二叔挪了挪几步,那腰肢显得越发纤细了。
其实,这座高楼不是二叔的,是伯父在T镇买地皮新建的高楼。这大厅里的骨灰盒里,装的也不是他人,而是二叔的妈妈,我的小奶奶。小奶奶育有六子女,二叔在家里排行最小,但咱们都习气叫他
二叔。
小奶奶是在那年的初秋,查出胃癌晚期的,那年的秋天,奶奶在医院住了一小段时日,便搬回来住了。那时本来瘦弱的奶奶,瞬间干枯枯得像一支光溜溜的竹篙,在里屋没日没夜萎靡不振的杵着,身
影歪曲,若隐若现的呻吟隔着纱帘门传出来,听得来看她的人扑簌簌的直落泪。
小奶奶一家家境贫寒,伯父在那一年的年头才在T镇花二十万块买地皮建房子。小奶奶临死前一向央求着她的儿子们,等搬到新房里住了,她才舍得放手离去。或许可能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支撑
着小奶奶一向挨过了立秋、秋分。按村里头老一辈的说法,“小奶奶要是能够挨过立冬,那本年也就熬过去了。”村里的冬季,风冷冷的掠过满世界荒芜的地步,一阵摧枯拉朽的支离声,好像就是一
场索命。
迷信有时分就像是一段提早预判的谶言。小奶奶终究没有挨过立冬,在那一年立冬的前两天,小奶奶放手西去。据伯父说,给奶奶穿新衣的时分,好像是搂着一具骷髅,死时的小奶奶,双目睁地突
兀,嘴巴弱小的打开,像是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而冬季里呼呼而过的风声,好像早现已覆盖了那些弱小的呼吁,横行无忌的把小奶奶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些弱小的喊声,就像是风带过去的提早
的签到。
小奶奶临死也没有住进儿子们的新房子,也就是在那一年的腊月底,伯父们赶紧赶工,二叔才干捧着小奶奶的骨灰放在大厅里放几日,权作为是一种安慰和敷衍吧。不过小奶奶临走前,也一定是最惦
念二叔的,二叔四十出面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奶奶生前落下的病根,多半是为这群子女操劳过度所造成的。
小奶奶死前轻轻睁着的双眼,刻满了焦虑和不舍。
2
二叔长咱们十几岁,却好像是和咱们一块儿长大的。二叔在二十几岁的年岁,也算是出落的俊朗好看了。一张脸凹凸有致,鼻梁高高挺起,脸上总是红润的泛起光泽。那时分,二叔在家里总是无所事
事的闲逛。该下地的时分,慢吞吞的拎着化肥,极不甘愿的跟着奶奶们下地去。去乡里赴圩的时分,挑着两袋子稻谷,大模大样的到圩里粜米去。
面相俊朗的二叔,好像整天都是萎靡不振的,在村里头东逛狂,西逛逛,好像是带着任务在这人世调查一番似的。
二叔,也并不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二叔,没上过什么学,却分外的喜爱看小说,看故事。那时分,二叔每次从N城粜米回来,都会带回一大摞的小说回来看,那些残次稀薄,揉一揉都能揉碎的插图
书,成了二叔的独爱。那时二叔时常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分,便朝村里的茅房走去,裤腿一高一低的耷拉着,腋下夹着一本皱皱的小说,然后,径直推开茅房的门。比及出来的时分,太阳早已跃过
山头,晨光透过茅房上的茅草,细细碎碎的洒下来,二叔才意犹未尽的提起裤子,抖了抖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朝家里走去。
此刻的二叔,总会被小奶奶啰嗦几句,逐步习气了的二叔,干脆一把端起饭,就坐在村里的晒谷场上,披在霞光里,二叔一边吃饭,一边抓起一块石头在晒谷场上写写画画。二叔写的一手好字,都是
天分使然。
二叔读书少,却是爱写字的,他常常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捣鼓捣鼓几支钢笔,比及他兴仓促的出来的时分,常常是嘴上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乌黑的墨渍,像是家里花脸的小猫,衣服、裤脚上揩得到
处都是黑黑的一块。黄昏,二叔便悄悄的拿出自己的衣服,猛的抓上一大把洗衣粉,把衣服泡在桶里,而这时小奶奶的骂声便隔着灶前的窗户大大咧咧的传了出来。
爱写字的二叔,常常在放牛的时分,将牛赶进深山里后,从衣服兜里掏出几枚圆滚滚的石头,席地在晒谷场上写起来,他写的极仔细,遇到不满足的,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轻轻的抬起头,心满足
足的吸几口气。
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那些方方正正的字体就像是镌刻在这晒谷场一般,在落日的映照下,轻轻的散着光芒,二叔揩了揩满脑门的汗水,一把将几块石头,甩到晒谷场的另一头去了,拍拍沾满尘埃
的屁股,大模大样的朝山里寻牛去了。
那个时分,二叔的日子过得一层不变,没有一丝的波涛,他好像把自己也扔进了这大山深处一般,烟霭模糊的笼罩着二叔年青时分的姿态。
3
大约是某个冬季的往后,在家里灶前窝了一个冬季的二叔,猛然间长大了似的。一个冬季下来,个头突然间窜的老高了。喉结像一截小山丘相同拱起。常年被村庄圈住的二叔,除了看武侠小说、写字
之外,身体里模模糊糊就多了一丝丝的巴望。
那时分,二叔常常和咱们一块儿放牛,比及把牛儿赶进大山后,二叔和咱们一群人便坐在草地上,无精打采的晒太阳,远处的一斛云朵,晕开来,又靠拢,在天空中,像一张被撕碎的丝绒一般,漫无目
的的横亘在咱们眼前。二叔常常一个人,摸摸裆部,然后掏出直直的小和尚出来,红着脸“嘿嘿”的笑起来,不时用手指“扑噔”的挑逗几下。远处的天边,一片血红色的落日压得青草在风中轻轻的
颤栗,天色压的更低了。二叔,总是时不时昂首望望草坡子下,正在田里头劳作的妇女,回身又回过头来,盯着像一截健壮的禾苗相同的小和尚,呆呆的直发呆。
二叔陡然间把咱们撂开了一段距离,他不再锁在房子里写字,也不再揣着一本武侠书,蹲一个早上的茅厕。他逐步的变得奥秘起来了。一同赴圩卖东西,二叔不再“哈哈“的朝街角光头佬那里吃包
子。而是悄悄的转过街角,在一摊子卖碟片的摊子上,左翻右拣,然后仓促付了钱,包裹起来,扔进蛇皮袋里,像做了贼似的挑着担子回家了。
那时,二叔家刚买了款VCD,二叔便整天围着VCD转来转去,哪怕是吃饭的时分,他都兜着碗,叭几口饭,碗筷朝灶台一扔,就消失在房间里了。
某个夏天的夜晚,二叔悄悄的把VCD搬到了近邻伯父家,深夜,窗外溽热的蒸汽,蒸发着让人烦躁起来,二叔跟近邻伯父,利索而敏捷的搜出从地摊上淘回来的碟片,呆呆地盯着屏幕,洁白的肉体仿
佛在二叔身上亮开了一道耀眼的光,二叔眼睛锁着这些光不能自制。
夏天的夜色来得迟,二叔就是在那样的夜晚,像夜色中的一个小贼,踏着如残雪的月光,转过一片绿的黑漆漆茂盛的竹林,飘进近邻伯父的房间,一遍遍温习着VCD里的画面。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二
叔突然有了一段心思,直到多少年后,他一向被这段心思折磨,或是困扰的逐步变得衰老。
二叔这段做贼般的日子,很快就完毕了。夏天的夜里常常闷雷滚滚,二叔的VCD就是在那样的夜晚,在一声钝重的闷雷声中烧坏了,那段时刻二叔常常魂不守舍一般,好像陡然间流浪进了一个巨大而
无底的深渊。
有一次,二叔绕过茅房外的斜坡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沾着黏渍血迹的卫生纸,顺势奋力一踢,破口骂了句,“真他妈倒了血霉了。”二叔那一句不经意的话,好像暗示了他的终身,他终身都没能碰
4
二叔三十多岁的年岁,还在村里闲逛。后来,才跟跟着大哥在S镇开了一个榨油坊。初来咋到的二叔,整日守在榨油坊里做活,一股子三十多岁都使不完的劲儿,都一股脑儿的耗费在榨油坊上了。
刚开的那段时刻,榨油坊的生意也算红火,远远近近,挑花生、茶籽来榨油的人川流不息。二叔在三十多岁的时分,好像迎来了他这终身中最繁忙的时分。在村里闲逛久了,总有些事儿萍水相逢的让
二叔碰上了。
几年之后,当我再次遇到二叔的时分,二叔的那间榨油坊现已废弛,机器蒙上了一层铜钱厚的尘埃,散落在墙角的茶籽轻轻的散发着污浊的霉味。二叔垂头丧气,萎缩着坐在靠门的一把靠背椅上。眼
神开端闪闪耀烁。
在榨油坊开的起色的时分,二叔的榨油坊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故,二叔因而赔进了一切的积储。后来,这座据说有血光之灾的榨油坊便开端人际凋谢,少有人光临。
伯父后来搬到县城营生,二叔一向守着这座榨油坊过日子,然后帮着二哥接送小孩。那天咱们跟着二叔,转了几个圈,二叔把咱们领到了出租屋的一座小露台上,远远望去,几座工厂黑黑的散着废
气,在一阵阵风的威胁下,卷曲着掠过一座校园。那座校园就是二伯小孩上学的去向。
小露台的旮旯散落着一摞书,有《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陆小凤传奇》……二叔,笑笑得说,“他每天睡醒了,便在这露台上看看这武侠小说,比及远处校园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便顺着楼
露台上遽然吹起了一阵阵凉风,吹得人瑟瑟颤栗。二叔打了个寒噤,身体瘦弱,嘴唇干裂,颧骨杰出,风吹得他凌乱的头发,好像是个流浪江湖的落魄侠客。
5
最后一次见到二叔,是小奶奶已经病重的快离开人世的时候。二叔更加沉默寡言了,一头缩着衣服里,畏葸不前,躲在角落里,眼睛无神的在打着转。
此时二叔在S镇的河道边,帮泥船作挖沙打捞作业,日子每天便随着挖沙船的轰鸣声在河道上游荡。
小奶奶死后,二叔便更像是少了依靠一般,没有一个女人可以给他张罗些家务事。后来,他索性就一直呆在挖沙船上,再也很少回来,看着江面上亮起的如琉璃般闪烁的灯火,远处的大桥下,传来阵阵轰鸣。二叔,就常常在这样的夜里沉睡。
小奶奶的骨灰在大伯的新房里放了七天之后,大伯他们还是遵照小奶奶的遗嘱,把她重新埋回了村里的大山深处。开春后的村里,料峭的风吹得厉害,萧条希索的小道上,悠悠的泛着破红白露。
墓地落成的那天,二叔坐在墓地前,望着小径幽处,林木枝影扶疏,野性横生,二叔仿佛看到了很久前他在云朵越压越低的青草坡上,自己浑身都是生气蓬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