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五来家里的时候,林大志的头七刚过,从林大志出事,守灵,火化后安葬……凤珍好几天都没合眼了,恨不能一头栽床上睡上几天……但还没等摸到床沿,凤珍也就刚把闺女安顿了睡下,马五就在外面喊门了。马五喊的是,林大志!这是林大志家不?
凤珍累到快要死去的神经激灵灵地打了个颤,隔着门抖抖索索问道,谁啊?
马五在门外说,我,马五。林大志的同事,你是嫂子吧?
凤珍想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
马五说我真是和林大志一块儿干活儿的,嫂子我有点事儿找你,能让我进去说不?
犹豫片刻,凤珍还是把门开了道缝,凤珍有点儿纳闷,林大志人都不在了,这个马五找来还能有啥事儿。
凤珍就这么两手把着门瞅了马五一眼。
马五三十出头,黑黢黢的,高个头,头发有点小卷毛,眉毛浓眼睛大,穿件蓝色夹克衫,手里还提了一箱子牛奶一箱子桃酥。
但凤珍没想让马五进来,不认不识的,林大志又不在了,凤珍觉得不合适。
于是把着门,凤珍说你有啥事儿?
马五说我是来还大志钱的。
凤珍的一只手从门上啪嗒落了下来,身体突然有些失重,微微朝前一倾,问还啥钱?
马五叹口气,看样子大志没告诉你,两个月前家里有急事儿我借了大志三千块钱,说好三个月还的,没想到……
马五又叹口气,没想到大志他……唉!
凤珍把门拉开了,侧侧身闪出一个空,凤珍说你进来吧。
马五进门,把手里的牛奶和桃酥放下,就从裤兜掏出一沓钱递给凤珍。
马五说嫂子你数一下,这是三千三,三千是本金,三百是利息,当时我跟大志定好的,欠条里也有写。
凤珍接过来钱来却并没数,放在了茶几上跟马五说我一时也找不到欠条,要么我给你打个收条吧。
说完凤珍进屋去找了纸和笔出来。
马五摆摆手说打不打都没关系,嫂子我信得过你。
凤珍还是给马五打了个收条。凤珍说啥时找到欠条我再把收条换回来。
马五也没看说也行,那嫂子我把电话留给你,以后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只管打电话给我。
凤珍说谢谢你马五。
马五说一块儿干活的大志对我最好,现在他出了这事儿……唉。
马五说不下去了,抬手抹一下眼,嫂子我走了,你歇着吧。
说完马五走了。
2
凤珍把马五送到门口,回到屋拿起茶几上红艳艳的那一沓钱,手都有些发抖。
凤珍没告诉马五,这笔钱他还得太及时了,林大志这一出事儿,把家里不多的那点儿积蓄花了个精光,她跟闺女眼看就没生活费了。
三千块钱,够她们娘俩度过这个难关了。
凤珍缓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林大志是骑着摩托车掉山沟里摔死的。
那天晚上林大志吃完饭突然想起来厂子里还有事儿,骑上摩托车就走了。一夜未归。
凤珍电话打了好多遍电话都无人接听,第二天上午凤珍把电话打到林大志的厂子,才知道那天晚上林大志根本没回厂里……
再打林大志电话,不通了。
第二天下午,凤珍报了警。
警察当天下午找到了林大志,连人带摩托车都在山沟底下,都摔变形了。初步判断是林大志自己摔下去的,他喝了酒,山路路况又不好,摔下去的那一小段路特别窄……
凤珍看了一眼警察用裹尸布裹着从山沟里弄起来的林大志就晕倒了。
就是一场天灾人祸吧,林大志干活的石子厂在山里头,便于就地取材。平常晚上都不加班。
后来厂里也证实了没啥别的事儿,林大志大概就是喝了点儿酒,想去找工友摸两把牌,没想到就出了事。用山里老人的话说,就是林大志寿数到了,有小鬼来牵了,他就是去送死呢……
但为啥已经不重要了,反正32岁的林大志死了,死得轻如鸿毛。留下28岁的凤珍和4岁的闺女,一套简陋的房子和几百块钱。
林大志的爹都说,还不如让车撞了呢,也能赔几个钱。
凤珍不这么想,凤珍也顾不上想,安葬了林大志,凤珍眼下要紧的是睡一觉。
凤珍睡了一天一夜,中间爬起来给闺女泡了两顿方便面,凤珍自己也没吃,一直到睡足了睡饱了,又狠狠吃了两碗面条,凤珍才觉得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凤珍要盘算一下以后的日子,没了林大志,她得出去挣钱养活闺女。凤珍还是有些发愁的,闺女小,不能出远门去打工,镇上也不见得能找着合适的活,靠那两亩地肯定是不行的……
3
然后凤珍发愁的时候,马五又来了。
马五还是来送钱的,说林大志在老家出的殡,有点远,工友都没去,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凑了点儿钱表示个意思,不多,也就两千多一点,马五让凤珍收下。
凤珍把闺女拉过来,让她给马五磕头,马五赶忙去拦。凤珍挡住了马五的胳膊,说林大志没儿子,这个礼就让闺女代行了吧。
马五不拦了,叹口气。
那天下午马五不光送来了钱,还买了一只镇上有名的马家烧鸡和七八个烧饼,马五说刚好他去镇上办事儿,就顺手买了。
烧鸡刚出锅,马五摩托车应该骑得不慢,打开袋子,烧鸡还冒着热气,闺女馋得跑过来就下了手。
凤珍要拦,马五说让孩子吃吧,你看丫头瘦的。
凤珍的眼圈一下红了。
闺女坐在那里啃着烧鸡,凤珍给马五倒了杯水。马五端过来喝了,跟凤珍说山里那一片的石头采得差不多了,石子厂要搬迁,现在县里查得也严,马五不打算再在那里干了,要去镇上重新找个活儿。然后马五问凤珍,要不要我也帮你找个活儿?
凤珍的眼圈突地又红了一次,这个男人跟林大志关系好是一回事,心真是细啊,好像钻到凤珍肚子里去了似地。
片刻,凤珍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凤珍说给你添麻烦了马五哥。
马五比林大志小,但比凤珍大两岁,从林大志那论他该给凤珍叫嫂子,但林大志没了,凤珍不想听这个称呼了。
所以她叫了马五一声哥。
马五被叫得一愣,随即说看你说哪的话,你既然叫我哥,那就别把我当外人,有啥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
马五说完,凤珍抬头静静看了他一眼,说哎。
马五算不上好看,但马五有一张让凤珍愿意信赖的脸和眼神。最起码凤珍能感觉出来,马五,不是个坏人。
马五没多久还真就给凤珍找了个活儿,在镇上一家超市仓库清点货物,凤珍读过中学,这活她能干。
有点儿耗时间,但也不累,每个月底薪加提成有两千块钱,足够养活凤珍娘俩了。
凤珍盘算好了,她去干活,就住集体宿舍,先把闺女让爹妈带着,她每月给点儿钱,等闺女上学了再接出来租个房子。
先艰苦些攒上点儿钱再说。
4
把闺女送走去干活的前一天,凤珍第一次主动给马五打了个电话,她在家里做了几个菜,让马五来吃顿饭。
马五就来了,也没空着手,给凤珍买了两件新毛衣,款式很大方,都是素净的颜色,倒是很适合丧夫的凤珍。
凤珍坚决不要,觉得不能再受马五的好了。凤珍说我有衣服,你拿回家给嫂子穿吧。
马五苦笑一下,她看不上我买的东西。
又说,我是照着你买的,她穿不合适。外头的人眼皮子浅,惯常以貌取人,你收着吧。
凤珍就不好再推了。
因为马五骑着摩托车,凤珍就没备酒,买了瓶可乐给马五倒了一大杯。
马五把凤珍做的菜吃了个精光,说好久没吃那么可口的清炖豆腐和小炒肉了……
他们没再说衣服的事儿,也没说林大志或马五的老婆,马五只跟凤珍聊了聊他自己,比如他出生那年闰五月,小名就叫了小五,大名其实叫马建东,但都给他叫马五,大名就没人叫了,有时候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说着马五就一乐。
乐出一股子孩子气。
凤珍瞅着他,心里,静下来。
那晚马五走的时候,一轮弯月刚升上树梢,马五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夜色里,凤珍在门前站了半天。
凤珍有好久没抬头看看月亮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五来接凤珍去镇上。
七八里的小路,不太平整,马五开得不快,摩托车还是一跳一跳的,过一个稍大的坑,车座就把凤珍颠了起来,凤珍身体一跳,鼓鼓的胸就压到了马五背上,凤珍坐在后面脸腾地红了。
马五也没回头,在前面说你拉着我衣服,路太颠了。
凤珍嗯了一声,犹豫一下,伸手拉住了马五的衣角。
5
凤珍去了超市,马五也在镇上一家货场找到了活儿,开一辆小型货车每天去送货。
马五家比凤珍家离镇上还远些,平常也回不去,租了间平房住着。
凤珍就住集体宿舍。
隔两日马五会给凤珍打个电话问候两句,马五打三次,凤珍也会主动打一次。
偶尔也见个面,如果马五凑巧送货回来早,会去买点熟食送给凤珍。要赶上凤珍刚好有空,就会索性过去给马五炒俩菜。
马五的屋里有个小电磁炉。
凤珍干了个把月第一次休班的时候回了趟家,马五去送她,还给闺女买了新衣服和零食。那天凤珍问马五,你家是儿子还是姑娘?
马五愣了一下,说,儿子,两岁,皮得很。凤珍应了一声,转头也去给马五孩子买了两件衣服。
但差不多半个月后,那天马五的车坏了他休班,喊了凤珍过去吃饭。凤珍过去了,顺便收拾马五房间的时候,看到她买的那两套小衣服,团成一团塞在了床下面。
凤珍愣了愣,她知道这些天马五回过家,但她到底也没问,把手从床下缩了回来。
马五那天不光买了菜还买了瓶红酒,就在凤珍超市买的,要七八十块钱一瓶。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没留神什么时候喝完了,凤珍站起来要收拾桌子的时候才感觉到喝多了,头重脚轻差点儿歪倒。
那是凤珍第一次喝红酒,根本不知道红酒的劲道。
马五及时用胳膊揽住了凤珍。
马五揽住凤珍就没能松开,喝了红酒的凤珍面颊绯红,身子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灼热,马五被那股子从凤珍身上散发的灼热点着了,借着手臂的力道一回身就把凤珍放到了床上,压了上去。
凤珍也没出声,眼泪突然泉水一样奔涌出来,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到床上,马五察觉的时候,床单湿了一大片。
马五有些手足无措,一手撑着身子一手胡乱擦了把凤珍的眼泪,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凤珍抬手抓住了马五的手,抓住后,凤珍把马五的手贴到脸上,凤珍说,要。
马五说啥?
凤珍说,要!
马五顿时一抖擞,抽回手来按在床上,一鼓作气。
完了两个人搂着说了好半天,好像是醉了,又好像没醉。
6
第二天醒过来,凤珍没看到马五,却在手机里看到马五发的一条微信。
马五说,我去自首了凤珍。我对不起你,林大志的死,责任在我……
马五简单跟凤珍说了经过,那阵子因为老婆有外遇刚离了婚,老婆还坦白了连儿子都不是他的,马五心灰意冷。那天晚上马五喝了点酒,开着车从山里出来,在那段山路上走了神,林大志从转弯处过来,骑着摩托车又行驶在路中间,车灯一晃,马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大志情急之下为了躲马五的车才朝旁边打了车把,摩托车和马五的车还没接接触上,就掉下了几十米的山沟……
因为没直接撞上,所以交警在现场并没发现有撞击的痕迹,才认定了是林大志自己掉下去的……
事后知道林大志丧命,马五又惊又怕,根本没勇气去坦白,内心却又极其不安,接连好几晚做噩梦……为了让自己心安,马五就撒谎说是林大志工友,找了借口去给凤珍送钱找工作,反正林大志厂子里的人员流动性大,凤珍也不是个个都认识。没想到两个人竟然渐渐生出了感情,看着这个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马五矛盾到了极点!
马五最终选择了去自首赎自己的罪,这样,他才有资格去爱凤珍,不管凤珍是否接受……
马五的微信凤珍看了好几遍,然后她洗了脸把头发梳理整齐出了门。
凤珍要去找马五,跟他说不管怎样,她都会等他。
凤珍也不想告诉马五,她早就猜了个大概。因为以凤珍对林大志的了解,林大志不可能有那种好心,借钱给别人。
林大志生前好赌,所以手头没钱,也根本没啥朋友。
所以那天马五一走凤珍就疑心了。然后马五第二次来送钱,凤珍疑心更重,偷偷去石子厂打听了好多次,都说根本就没马五这个人。
而马五又说过他在石子厂开车送石子,凤珍联想到那次一个警察说,从摩托车痕迹看,也有可能是林大志躲车掉山沟里了……
凤珍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但凤珍没想要揭穿马五,一是凤珍能判断出来马五真的就是无心之过,他绝对不是坏人;再就是……正如那天晚上凤珍借着一点酒意跟马五说的大实话。凤珍说,其实这两年她做梦都巴不得林大志出事儿。林大志不仅赌,还喝,不光喝,喝完了还朝着死里打凤珍。凤珍也提过离婚,他却威胁她要是再提他就要她的命……
然后那天林大志喝完酒后又在家里无事生非,一脚踢得她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绝望之余,凤珍趁林大志去撒尿的空儿,找了把剪子把林大志摩托车的刹车线剪得就剩了一丝丝连着……
凤珍也不完全是一时冲动,她早就有意无意地打听清楚了刹车线的准确位置。
凤珍,真是被逼急了。
那晚,凤珍一边哭一边跟马五说着酒醉的真话,说林大志死了她却无法安心,日日受良心折磨,她甚至想过要去自首……
其实凤珍没喝醉,凤珍是故意跟马五说的。
凤珍还撒了谎,她心心念念盼着林大志出事不假,但那晚,她摸出了剪子却到底没能剪那根线。凤珍揽到自己头上,为的就是让马五从他害死了林大志的内疚中解脱出来。
凤珍,也爱上了马五,跟马五一起,她踏实,安稳,她知道了做女人的好。
只是凤珍没想到,她的坦白却让马五径直去自首了。或者马五早就想自首却缺乏勇气,但凤珍的坦白却让马五毅然决然了,不过是,他要把罪责承担下来,像她想为他承担一样,他也想为她承担。
他们都碰到了这辈子最想碰上的人。
所以凤珍想好了,她要去告诉马五,后半辈子,她想和他在一起。他们都是好人,等这一页翻过去了,他们真在一起了,日子一定会过得特别好。比他们能想出来的还要好。
凤珍,从来没这么笃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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