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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的宽郁街
日期:2022-05-27 08:24:40 作者:喻永军 来源:中国微型小说学会 阅读:

1946年的宽郁街

  1946年的宽郁街

  卷丹花开那个傍晚,周子荣出了门。周家在白家沟是个小户,几代人努力,到周子荣时,有了钱,有了势,做了保长,便开始主宰自己和白家沟的命运。

  周子荣戴着一顶宽边的驼色礼帽,帽檐子微微有些卷起。这是他习惯用左手取下帽子,又用左手戴上的缘故,他是个左撇子。时间长了就成了这样子。周家兄弟三人,两个哥哥依旧开着打铁铺子,周子荣像个书生,他的手指是白皙的,修长的,他弓起指头的时候,总是往外弹一弹,弹茶盅,弹酒杯,弹桌子,弹麻将,弹团丁们背上乌幽幽的枪管。风轻云淡那种。

  他弹起指头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这个叫宽郁的大街上。

  镇子里有喝花酒的地方,有烟馆,有牌局,有酒楼。周子荣不常去,但都去过。他穿着褐色长衫的身影一旦在大街上出现,便是一个消息源。四喜子先知道了,四喜子长的水灵,整日花枝招展,四喜子是万子宴的三姨太。万子宴是保安团长。一只独眼。手下有三百条枪。人称陕南北狼。四喜子喜欢跟周子荣打牌,原因是周子荣在牌场上是个雏,笨手。又肯拿一袋子大洋玩。为了拴住这个腿子,四喜子用胖胖的手,趁洗牌摸过周子荣的手背呢。周子荣惊得瞪大眼睛,脸都红了。四喜子背着人叫周子荣,只一个字,“猴”。

  今日“猴”又上街来了,是丫鬟春桃报的信,春桃去赵老幺的果行里取香瓜,看见了周子荣,得了四喜子赏的一盒胭脂。“猴”来了对四喜子来说,就是送钱。

  平时,周子荣的钱袋子在腰上别着,今儿,周子荣的钱袋子在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

  周子荣知道万子宴要喝花酒,准备请酒,他在客厅把这意思给副官说了。副官说今日万子宴有点忙,万子宴说身子骨有点蔫。其实不蔫。忙是真的。周子荣就在院子里拉过一匹灰骡子,说借一天,想骑上去,说到北山收点帐。

  收账?万子宴不想让他走。那可得小心。万子宴说小心,就得真小心。至于是哪方面的,谁也不能问,问了,有嫌隙,出事就是大事。周子荣就松了手,闭口不言。

  玄乎?周子荣正正礼帽。

  万子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玄乎?啥事?掉脑袋的事!

  周子荣说,吓唬自己吧。

  后来,花酒还是喝了。万子宴喝得大醉。周子荣为了不让四喜子生气,又凑合了一桌子牌局。三个姨太太和周子荣。坐在客厅码牌,能听见万子宴吵人的呼噜声。周子荣手冲,先赢了三百,后来牌疲了,又倒输了五百,周子荣说要鏖战通宵,这下苦了万家的厨子,通宵不得歇着。半夜,做了一桌子家常菜。天明,又给万子宴烧了两次醒酒汤。好在得了一块周子荣的赏钱。家宴的时候,几个小队长溜进来,沾了一通光,饱了口福。

  这一闹腾,倒叫万府的人白日睡觉,晚上似醒非醒,宽郁大街算是安宁了几日。

  周子荣是在出门四日后的夜里回家的,他踏着自己的脚步声往回走,四野寂静,松林里的风声,象大河的水声,滔滔不绝。周子荣带的钱输光了,钱袋子里只剩着那把比利时造的枪牌撸子,也叫小八音枪的,子弹上着膛。

  他全身象散了架,关好院门,吩咐烧水,洗了个澡,一觉睡了两天一夜。

  但后来不长日子,万子宴得到密报,说那几日中共中原军区突围的核心人物,一行几人,入了宽郁街,又出了宽郁街。万子宴惊出一身冷汗。

  万子宴讳莫如深,担心惹火烧身,封锁了消息。

  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七十年后,我在中共中央关于陕南部分的党史资料中,见到一段文字,印证了这段史实。后来二炮的一位副司令,在四十年之后来过白家沟,他说他当时只是个警卫员。首长转移的时候,是从周子荣家的夹墙里出来,从后门出去翻山走了。他用手指围着一棵松树量了量,说几十年了,长得都能做房梁了。

  周子荣家的院子距离宽郁街三里路。

  我们那日站在周子荣家的院子里。山林半坡一个独户四合院,上房屋内有一堵夹墙,夹墙中可以藏人,墙皮薄得只剩一层木板,松木质地,年岁久远,褐红色的松节油,浸进木板里很是显眼,极其简陋。

  这儿现在成了红色纪念馆,解说员是个红脸蛋的男人,操着很浓的陕南口音,眉毛和顺,眉间距宽,五十多岁,瘸着一条腿。他是周子荣的曾孙。他说,他爷爷说他的形象像极了自己的曾祖。他的曾祖是周子荣。

  我们注意到了门外有一个花圃,全是各色的卷丹花,本地人叫山丹丹花。红的,白的,粉的,花枝已高过了我的头顶,中间一个花萼,布满花粉,形状真像喇叭,在潮热的空气里,一只蜜蜂正在采蜜。

  我不知道1946年的那个夏天,周子荣看到的山丹丹花,是否跟我们今天看到的一样鲜艳,也不知道他当时留心过没有。

  这儿的木叶土很肥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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