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对李彦的印象，真不好。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还有点谢顶，露着光光的大脑门。
明明也就比我大一岁，却像个小老头了。
可是他用一根哈根达斯，就收买了我的爱情。
盛夏，天气很热。
我对着他递过来的冰激凌，突然有点想哭。
李彦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贵的冰激凌。
但其实，我家还挺有钱的。
02
我出生在陕西咸阳。
祖辈都是老城人，爷爷奶奶留下了老宅。
我爸早年就开始做批发生意。
这些年，他在市中心买了六套房子，还有六间商铺。
我爸给他自己还有我妈花钱，都很舍得。
对朋友也很大方，出去吃饭总是抢着买单。
但对我，还有我弟，特别的抠门。
可能你也猜到了，我爸是个严父。
是的，打从我记事起，我爸就一直在穷养我和我弟。
他怕我们因为家庭条件好乱花钱，从而不成器。
所以从小，我爸在我眼里，就是个葛朗台。
03
有时候有点不想回忆小时候。
我爸从不给我零花钱。
他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邻居家的那个女孩。
她和我同龄，家在农村。父母是临时工，租住在我家。
但他们对她从不吝啬。
她的零花钱不多，但足够买小女孩喜欢的糖果、冰激凌，以及好看的发卡头绳。
考试成绩好了，还有额外的礼物作为奖励。
而这些，我和弟弟只有羡慕的份。
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和弟弟买任何东西都要向我爸申请。
小学时，学校开运动会。大夏天，口渴难耐，我却没钱买水。
听英语听力，需要买耳机。也就30块钱，对我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我爸不愿意给我买。
说听力的分丢了就丢了，他不会怪我。
可我英语成绩不错，不想丢分啊。
这些，跟我爸说不通。后来我妈只好找表哥，借了个旧耳机给我用。
我爸常说，你看书写字注意坐姿，可别近视了，近视了也不给你配眼镜。
因为做生意，我家屋里堆满了货，没有写字桌也没有台灯。
我每天趴在床上写作业，书写姿势不规范，导致小学三年级就近视了。
可我从来不敢和家里说。
后来实在看不见黑板上的字，我偷偷告诉了奶奶。
是奶奶带我去配的眼镜。那时已经近视快400度了。
心里有怨言，却又敢怒不敢言。
我挺怕我爸的，他在家很少露笑脸。
有次，我在学校受了委屈，回去跟我爸说。
我爸不仅没安慰我，反而说，你多找找自身原因，为什么没有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了。肯定是你自己也有问题。
我只能把眼泪咽进肚里。
作文课上，听同学们写父爱时，我的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父爱。
在我爸这，我只有恐惧，以及心寒。
04
我爸最常说的话就是，别和人家比，想想咱家啥情况，想想身体。
是大二那年吧，我想换个电脑。
如我预料，我爸拒绝了。
他说，电脑用得好好的，换什么换，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小声辩解，都用了五六年了，内存不足，反应很慢，经常死机。同学们早就换新的了。
我爸怒气冲冲地说，你怎么还攀比起来了，小小年纪就这么虚荣。咱家啥情况你不清楚吗，你妈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我沉默了。
是的，这句话在我这，很凑效。只要我爸一说，我就偃旗息鼓。
对，这里必须说下我妈。
我妈身体不好。
她生完我弟后，有天突然发烧。刚开始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太注意，后来发展成了肾炎。
看了医生吃了药，效果不太理想，慢慢成了尿毒症，肾衰竭。
我读初中那几年，我妈一直在做血液透析，但还是不见好转。
我爸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带我妈做了肾移植手术。
这些年，因为我妈的病，家里大概花了二三百万。
我爸时常用这个，作为我和弟弟必须节俭的理由。
可能我妈觉得自己的病，拖累了我爸。她和我们一样都很怕我爸。
所以在这个家里，我妈像个边缘人物。她想维护我们，却力不从心。
对于我爸教育我们的方式，她全盘接受，没有异议。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我爸来说，都是没用的。
05
那么穷养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呢。
最直观的是，即使有了可支配的钱，我也依旧不舍得花。
去西安上大学后，我爸打听下来，每个月给我一千元生活费。
我埋头做兼职，手头渐渐有了存款。
宿舍的姑娘忙着买衣服鞋子包包，我对此没什么兴趣。
她们研究化妆护肤时，我只有基本的水乳，一直素面朝天。
我很少参加同学聚会，班里组织旅游我也找借口不去。
同学们都认为，我家条件特别差，穷得揭不开锅的那种。
有次我在宿舍，无意中说起我家有六套房子六个店铺时，大家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大概以为我在说梦话。
最可怕的是，这已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性使然，深入到了我的骨子里。
我是下意识地对自己吝啬，下意识节俭，下意识地不知道怎么花钱。
其实也是下意识地逃避人群，想隐藏内心深处的自卑。
是的，我很自卑。
这样的自卑，让我在感情里畏手畏脚。
大学谈过一场恋爱，但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最后无疾而终。
06
毕业后，我留在了西安。
我不想回去的，但我爸说，你妈身体不好，你还好意思留在外地？
这句话，又起了作用。
两年后，我回来了，开始考编。
25岁，在小城得赶紧相亲谈恋爱结婚。
在见李彦之前，我相亲过四五次。基本都没了下文。
有的是我没看上对方，有的是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人家。
直到我爸的朋友，介绍了李彦。
李彦挺普通，只有中专学历，工作也一般。
但他贵在有耐心，对我好，舍得为我花钱。
比如吃饭时，总是问我的口味。比如他给我买30块钱的冰激凌。
又比如，我生日时，他送了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我想买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
在外人眼里，可能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好。
但我没得到过这样的爱，也没收到过贵重的礼物，便恍然觉得，这已经是世间最好的爱情。
07
我爸对李彦很满意。
他说，你别挑了，都不看看自己啥条件，人家不嫌弃你就行了。
老实说，我的条件不算差。身高165cm，肤白腿长，随便吸引几个男生的眼光，是没问题的。
可我爸觉得我不能挑了。
在李彦那，我确实找回了从小缺失的那一部分。
加上双方父母催着结婚，所以我就嫁了。
那时认识不到五个月。
我爸陪嫁了一套房子，市价100多万。
我不肯要，不想欠他的。
但我爸说，你必须要，不然亲戚朋友知道了肯定要说我。
我苦笑了下，接了钥匙。
我爸只是为了面子，并不是真的想给我。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这套房子属于我。
他给再多，也弥补不了我人生里的缺失。
我的心是贫瘠的。
出嫁时，我一滴泪都没流。
对于这个家，我好像真的没什么留恋。
我以为，婚姻会是我的新生。
却没料到，我又掉进了另一个泥潭。这场婚姻，终究是仓促了。
08
其实我和李彦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花钱大手大脚，衣服只买专柜里的品牌。抽烟只抽中华和芙蓉王。和朋友聚餐，经常抢着买单。花销远超他的工资。
结婚一个多月后，我怀孕了。
检查后却被告知胎儿发育不好，只好做了流产。
交住院费时，李彦说，给我点钱，我身上没钱了。
我躺在床上，身体虚弱的没一点力气。
肚子隐隐的疼，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
我尝试和李彦沟通，让他把工资卡交给我。
李彦直接拒绝了，他理直气壮地说，给你了，我花什么？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他觉得要及时行乐，而我手里没钱，心里就没有安全感。
这让我们的婚姻走不下去了。
我无意看到李彦手机上的短信，他的信用卡竟然透支了5万。
我问李彦钱都花去哪里了，他却和我大吵了一架，说我不该看他手机。
他说你真要不想过了，咱离婚算了。你这么抠门地过日子，谁受得了。你和你爸一样，都是葛朗台。
我看着陌生的李彦，心碎了一地。我赌气说，离就离。
可那时结婚，才不到两个月。
9
我回了娘家。
对于我爸，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的。他肯定会心疼我。
可我刚说李彦想要离婚，我爸直接就怒了。
他说，你结婚才几天，就要被男人扫地出门，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男人都需要调教，你自己没本事，工资卡都要不过来，还好意思哭哭啼啼。
那一刻，我的心特别疼。
我妈在一旁，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她的心里也苦，我知道的。
在这个家，她没有任何发言权。她像个木偶人一样，什么都得听我爸的。
我爸说，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自己想办法留住男人。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我只能狼狈地回了家。
李彦看我自己回来了，嘲讽地笑了笑。
他知道我爸对我的态度，此后更加放肆。
他借口睡眠不好，搬去了另一个房间。还常常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
婚前对我的迁就和宠爱，婚后荡然无存。
他连话都很少和我说，冷漠地判若两人。
10
我很快知道了原因。
有天，趁李彦不注意，我看了他的手机。
原来，李彦有个谈了五六年的前女友。
前女友家庭条件不好，李彦爸妈反对，逼着两人分了手。
但藕断丝连，婚后，李彦又和那姑娘联系上了。
他们互动很频繁，情话说得也很动听。
李彦发了很多朋友圈，都只对那姑娘一人可见。
他说无数次因为想你，喝酒喝到烂醉，以为这样就可以不那么难受。可喝醉以后更是想念，更是难受，看着你的电话偷偷哭。
他说，结了婚，却时常觉得睡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前女友的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破了的黑丝袜。
李彦在下面评论，你扰乱了我的心，怎么办？
两人看起来情深至极，我反倒像个可笑的第三者。
我气坏了，和李彦大吵了一架。
而他激动之下，说出了跟我在一起的真实原因。
他并不喜欢我，但他爸妈觉得我家条件好，逼着他娶了我。
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裂了，哭着跑了出去。
跑了好久，不知道能去哪里。最后还是回了娘家。
夜风很冷，我的那个家，其实更冷。
11
我爸见我哭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我。
他说，你丢不丢人，才结婚多久三天两头往家跑。
我本来就很难过，见他这态度更是崩溃。
我心一横，冲他说，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在哪都不受待见，在哪都是多余。你到底是不是我爸，为什么从来都觉得是我的错……
大概是我眼里的怒气吓到了我爸，他扬起的手落了下来。
我哭着讲了李彦和他前女友的事，讲了他娶我的真正原因。
我爸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什么都没说，出了门。
回来时，他喝醉了，在房间里耍酒疯。我妈说，你爸哭了。
我妈还说，这些年，你爸对你们姐弟是严厉了些，可也都是为你们好，怕你们走错路。只是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他也挺后悔的。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可能是终于听到我爸说后悔了吧。
12
我爸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比我爸小16岁。
小时候，爷爷奶奶对小叔极为溺爱。结果导致小叔好吃懒做，一事无成。成了无业游民不说，还是个小混混。
到现在，还靠着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产混日子。媳妇也娶不到，没人愿意嫁给他。
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爸认为慈母多败儿，认为不论男孩女孩都应该穷养。
只有懂得日子的苦，只有知道钱来得不容易，才会靠自己的本事，成为人上人。
这些年，我爸一直觉得自己穷养的方式很成功。
可事实是什么呢？
我和我弟懂事乖巧的外表下，是一颗贫瘠的心。是即便有钱，也要把钱捂在口袋里。
不然心里就会没有安全感。
我弟有过一个女朋友，人家嫌他太小气，分了手。
其实不止是物质上的缺失，还有精神上的贫瘠。
所以当初李彦给我一颗糖，我就沦陷了。
这个世界上，家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保护罩，是随时的退路。
而对有些人来说，家是一个沉重的壳，是不敢触及的痛和伤。
我爸是有点后悔了，然而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他让我赶紧怀孕，用孩子拴住李彦。
当我回到家，李彦正在隔壁房间对着手机傻笑。
屏幕对面，是他放不下的前女友吧。
结婚不到100天，我深陷沼泽，看不到光亮。下一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