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转眼间,苏佩玉来到陈家,已半月有余。
那天在姐姐的墓前,她终于知道了那些前尘旧事的内幕。
面对陈云谦渴切盼望的眼神,苏佩玉最终冷静下来。她告诉陈云谦,她会慎重考虑她的未来,以及他们俩的关系。
也是从那天开始,苏佩玉就一直处于左右为难中。
是走还是留,是分还是合。始终下不了决断。
选择和陈云谦重归于好,但两个人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死去的姐姐,还能如以前那般心思简纯郎情妾意吗?
选择放弃,继续回到苍云镇,过她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又不甘心。毕竟,能和深爱的男人朝朝暮暮,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幸福。
摇摆不定间,日子凝滞地滑过。
让苏佩玉吃惊的是,之前对她冷若冰霜目含敌意的于丹凤,这段时间突然对她亲热起来。
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她,送衣料,送首饰,询问她爱吃什么点心,爱喝什么汤,爱吃什么菜,然后一一安排下去。
可谓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02
天渐渐热了起来,可能乍从清凉的南方小镇来到喧闹的中原都市,苏佩玉很是有些不适应。
食欲愈发不振,吃两口就感觉恶心;睡眠也不好,经常半夜从梦魇中惊醒,发觉胸闷心悸,浑身都是虚汗。
白天于丹凤过来,每次看到佩玉都会大呼小叫一番,问她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憔悴,同时也更加用心地打点她的饮食。
这一日黄昏,伺候佩玉的小丫鬟端来一盅鸽子汤,说是二姨太吩咐小厨房,煨了整整两个时辰,专门送来给佩玉补身子的。
佩玉尝了一口,汤鲜而不腻,肉烂而不柴,火候确实到位,于丹凤是用了心的。
然而,喝着喝着,佩玉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放下调羹,凑到汤碗上,深深地嗅了几下。又舀出几滴,用舌尖轻舔,皱眉品咂滋味。
片刻后,佩玉丢下碗筷,目瞪口呆地站起身,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颤栗。
这汤有毒!
03
她拔下头上的银簪,迅速放入鸽子汤里。
过了会儿,佩玉捞出银簪,对着窗外的亮光细细察下,却发现簪头并没有发黑。
她略一思索,情不自禁冷笑:果然看得起我,居然用这么缜密阴狠的招数!
佩玉出生在苍云镇,打小就背着篓子在苍云山上采取草药,后来更是独自经营家里的药铺十年之久,故而熟知各种药材的习性和味道。
就在刚刚,她从鸽子汤里品出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佩玉立刻确定,这汤里,加了生草乌等几味有毒的药材。
但对方很巧妙,一次只加一丁点的分量,而且是熬好后篦出汁液加进去的,不留残渣。所以银簪验不出有毒。
如果不是今天鸽子汤过于香浓,以至于这些草药的味道显得突兀,加上自己正好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应,多服用几日,恐怕会毒发身亡。
04
佩玉缓缓踱到窗前,看着小轩窗下一株花开正艳的石榴树,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滚涌动。
是谁要害她?
这么想着,脸色逐渐凝重,嘴角现出一抹冷笑。
除了于丹凤,还能有谁呢?
她和这个大院的人无冤无仇,唯独她的存在,威胁到了于丹凤的利益。
怪不得她最近表现得这么友好热情,无事献殷勤,原来是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自己还没有答应要不要留下,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陈云谦重拾旧情,于丹凤就已经如临大敌,急于除之而后快了。
现在怎么办?把这一切告诉陈云谦,和于丹凤撕破脸,公开对峙。
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仅凭这一碗连银簪都验不出有毒的鸽子汤,仅凭自己对草药的敏感,于丹凤怎么可能承认?
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她是诬赖陷害她呢!
想到这儿,苏佩玉叫来丫鬟珠儿,让她出去买几味药回来,并再三叮嘱她不要声张。
先不打草惊蛇,自己用药调理,于丹凤看到她一直安然无恙,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加大药量。
到时候,她再果断出手,抓她个现行。
05
珠儿认真听着苏佩玉的交代,正要出去买药,不经意看到那盅鸽子汤还在桌上放着,就笑着问:“佩玉姑娘,这鸽子汤,你怎么还没喝呢?仔细凉了!”
佩玉随口敷衍:“这会儿没胃口,我待会儿再喝!”
珠儿信口道:“姑娘可一定要喝了,这可是二姨太亲手煨的。你不知道,二姨太最会煲汤了,太太活着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喝二姨太煲的汤!”
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苏佩玉的心,猛然一惊,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她对姐姐的死一直抱有疑心。佩蓉自幼身体强健,即使因为不能生养郁郁寡欢,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就一命归西啊。
那么,会不会是于丹凤如法炮制,害死了姐姐?
太有可能了,自古以来,大宅院女人为了争宠,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佩玉按捺着砰砰的心跳,装作无意问珠儿:“姐姐生前是哪个丫鬟伺候的?你能不能帮我把她找来?没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和人聊聊姐姐生前的事也是好的。”
珠儿撇撇嘴,压低嗓音:“太太生前是清露姐姐伺候的,但是清露姐姐已经不在这儿当差了。太太殁了以后,二姨太把太太房里的人都遣散了!”
佩玉整个人僵立片刻,才挥手让珠儿去买药了。
06
珠儿抓来的药,佩玉偷着煎了服下,逼出了体内的毒素,身子慢慢好起来。
当着于丹凤的面,她依然装作神思倦怠有气无力的样子。
也亏得她前几日的水土不服症状和药效相似,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私下里,佩玉多方打听清露的下落,珠儿的话,让她更加确信,于丹凤心里绝对有鬼。
不然,干嘛伺候姐姐的人,她一个都不敢留?
然而,辗转几日,都没有清露的消息,又不敢大肆寻找,怕被于丹凤发现,佩玉很是泄气。
这边,于丹凤依然小心谨慎,在汤汤水水里添加的药量,让佩玉心知肚明,却验不出来。
就在佩玉心急如焚时,事情居然有了转机。
那天午后,珠儿出去买胭脂水粉,回来后满脸诧异地说:“姑娘,今儿可巧了。我在街上遇到之前伺候太太的清露姐姐了,她还向我打听姑娘来着。说太太生前给姑娘留了东西,让她转交呢。她想和您见一面,让您明日未时,到新桐茶馆去!”
苏佩玉又喜又惊,喜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想找清露呢,她倒主动找上门来;惊的是,姐姐到底给她留了什么?为什么不留给陈云谦,而要让一个丫鬟转交呢?
07
第二日未时,苏佩玉独自一人来到新桐茶馆。
刚走进去,就有个绿褂粉裙,模样标致的丫头迎上来,招呼道:“是佩玉姑娘吧?您和太太长得真像!”
佩玉顾不上和她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我姐姐留了什么?”
清露环视四周,看无人注意,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和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佩玉,大为不解地说:“布包里是太太生前煎药剩下的药渣,这张纸是郎中给她开的药方……别的就没有了。太太临走前一再交代,让我务必把这些东西亲手交给姑娘您,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老爷都不能让他知道。太太走后,二姨太把我们都打发出来,可把我急死了!”
布包里,棕黑色的药渣,已经干了,散发出清苦的味道。
从茶馆回来后,佩玉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张药方审视了很久。然后,她又翻动着那些药渣,细细辨认。
确实是有人在姐姐的药里动了手脚,加重了几味药物的分量,才让她久治不愈,心力衰竭。
看来,姐姐生前就已经有所怀疑,所以才留下这些,让清露转交给她,让她来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佩玉惊惧又疑惑,姐姐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亲自揭穿于丹凤,是来不及吗?
08
暮色四合,苏佩玉点亮了灯,又把那张药方拿在手心里,反复审视。
突然间,她发现映着光的方向,纸上似乎隐约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佩玉心一动,急忙端来一杯茶水,滴了几滴在纸上。
水迅速在纸上洇开,背面,慢慢显示出娟秀的字体。
正是姐姐苏佩蓉的笔迹。
玉儿:
姐姐不择手段抢了你的爱人,却也因此遭到了报应。这些年,我活在悔恨中,生不如死。
于丹凤在城西的黄记药铺买药,一查便知。
有了她毒害我的证据,你便可除去她,不必勾心斗角担惊受怕。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我死后,嫁给云谦吧。
忘了我,不要恨我!
09
电光石火间,苏佩玉瞬间明白了一切。
以姐姐对药材的熟知,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于丹凤的阴谋?
她一开始就知道于丹凤在她的汤里、药里动了手脚,但她一心求死,听之任之。
临死前,姐姐收集了证据留给她,让她除去于丹凤,让她可以高枕无忧地嫁给陈云谦。
苏佩玉的眼睛又胀又痛,片刻后,有辛辣的眼泪,滚滚而落。
姐姐,你这是何苦?!
在这一刻,苏佩玉做出了决定,嫁给陈云谦,留在洛城,留在姐姐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她把那张纸攥在手里,喃喃自语:姐姐,我没有恨过你,从没有!
10
有了苏佩蓉提供的证据,佩玉很快就在洛城西的黄记药铺,找到了于丹凤下毒的证据。
几年里,于丹凤频频过来采买药材,包括几种毒性很大的中药,添加在佩蓉的食物中,还偷偷更换了她的药方。
连药店的小伙计,都对她熟知,奇怪陈家明明经营药材买卖,怎么他家的二姨太,倒舍近求远,跑到别家铺子抓药。
陈云谦得知于丹凤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怒。但看三个孩子的面上,还是留下她的性命。
一封休书,把于丹凤遣送回了娘家。
两个月后,秋风乍起时,苏佩玉嫁给了陈云谦。
那年,她十七岁,他二十五岁,他们错过;
现在,她二十七岁,他三十五岁,兜兜转转十年,他们终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