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阳从小就是一个懦弱的孩子。心里没有自信、眼里也没有光，见人总是畏畏缩缩。
曾阳这种性格，和他父亲有很大关系。
曾阳的父亲总喜欢当着众人骂他，说他不成才，说他榆木脑袋，说他是废物。
也许是被说多了，曾阳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废物了。
高考那年，曾阳连大专都没考上。他不想呆在家里被父亲骂，便一个人跑到城市里去打工了。
曾阳换过很多份工作，但都因为性格内敛，不爱说话做不长久。倒是最近的一份脚底按摩师工作，基本不用与人沟通，很适合他。
曾阳所在的推拿所附近，有一块教钢管舞的地方。平常曾阳得空，就喜欢待在外面看。
路人以为他是在偷看漂亮女人，只有曾阳知道自己不是。
其实，曾阳是喜欢跳舞的。
他虽然出生在农村里，可是自小样貌长得俊美，体型也不错。小时候看春晚，他总是很羡慕台上跳舞的人。在他眼里，那些人总是自带光芒。
曾阳想过学舞蹈，可是父亲不允许，说他学了也是浪费钱，更何况跳舞是女人才做的事。
父亲狠狠否定了曾阳这个唯一的爱好，可是却没办法抹杀它。
曾阳平常与人交往甚少，待在这里看别人跳舞便成了一种乐趣。呆的时间久了，曾阳竟慢慢对钢管舞感兴趣了。
02
杨子晴，时年27岁，是一位钢管舞老师。
她上班的地方，就是曾阳常常去看别人跳舞的那家舞蹈机构。
杨子晴平常下班也喜欢去推拿所按一下脚底，一来二去好几次都点到曾阳，两人也算认识了。
不过曾阳不爱说话。对于他的情况，杨子晴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曾阳喜欢去看她们跳钢管舞。
这天，曾阳给杨子晴按摩完脚底，正要离开时，杨子晴给了他一张传单。
曾阳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凭此传单学费可打7.5折。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曾阳是心动了。
但曾阳的不自信，又瞬间给他的心动泼了一盆冷水。他喜欢跳舞，但是让他跳，他心里多少有些怵。
杨子晴看曾阳盯着传单踌躇不定，心下便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曾阳放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个男人跳钢管舞的视频，有力又唯美。
曾阳看完后，彻底心动。视频中男舞者自信而笃定的眼神，彻底征服了他。
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曾阳问杨子晴，怎么报名？
杨子晴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这个月的提成终于有着落了。
可杨子晴不知道的是，这个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曾阳，往后还会和她发生很多很多故事。
03
曾阳是有天赋的。从他来上课的第一天，杨子晴就看出来了。
也许是出于对好苗子的珍惜，杨子晴对于曾阳，总是格外照顾。
没有基础，就培养基础，没有自信，就培养自信。
杨子晴的格外照顾，就像冬日的暖阳般一点点融化曾阳心里的那座冰山，也让他第一次对某个地方产生了留恋。
不过，真正让杨子晴走进曾阳心里的，是一年后的一件事。
虽说钢管舞没有指定说只有女人才能跳，可是男人跳钢管舞，确实是少之又少。不说在杨子晴的班里，就算是在整间舞蹈机构里，曾阳也是唯一一个雄性动物。
所以，每次曾阳来上课，总有些人过来围观。恰逢那会儿抖音快手火爆，有人就偷偷拍下曾阳跳钢管舞的画面，发到了网上。
励志的文案加上煽情的背景音乐，让曾阳一夜之间爆火。
网上的评论更是分成了两个极端，有人说男人凭什么不能跳钢管舞，有梦想的人就是了不起，可还有人说男人跳钢管舞就是妖人，变态。
很不幸运的是，曾阳的父亲属于后者。
其实，曾阳爆火的那个晚上，同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传遍了，说老曾家的儿子出去外面都干了什么破事。
曾阳的父亲本来就反对他出去打工，现在闹出这么一事，脸上更是挂不住。
盛怒之下，曾阳的父亲在电话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让他立刻马上回家。
可是，曾阳并不想回家。他还想留在这里，还想继续跳舞。
曾阳挂掉了父亲的电话，任凭他如何在电话里怒骂。
曾阳本以为这事会消停下去，可没想到的是，他的父亲跑来了。
04
曾阳父亲跑来的那天，曾阳正在练舞。
曾阳父亲去推拿所找不到人，顺着推拿所同事指的方向才一路找到了曾阳练舞的地方。
曾阳被吓懵了。因为他父亲不止一个人来，还带了他二叔三叔过来，这架势一看就是抓他回去。
曾阳父亲一看他儿子穿着紧身裤露背装，在一条光溜溜的钢管上甩来甩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下令两个弟弟，立刻把曾阳抓过来。
曾阳拼命想挣脱，可曾阳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晕头转向。
“丢人现眼！”曾阳的父亲大骂了一声。
正在曾阳要被父亲和叔叔们五花大绑回去的时候，杨子晴站了出来。
杨子晴骨子里是个聪明的人，看着曾阳父亲的样子，再看看曾阳的性格，她大抵都知道了怎么回事。
杨子晴拦住了曾阳的父亲，说他们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要报警抓他们。
可曾阳的父亲不怕，他说曾阳是他的儿子，她一个外人管得着吗？
可杨子晴也不怂，作势马上就报警。在两人推搡的过程中，杨子晴被曾阳的父亲一把推倒在地上，崴伤了脚。这个时候，周围的学员也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要报警。
曾阳的二叔三叔本来只是想过来帮下忙，可没想过要伤人还要闹上派出所。他们看着眼下的形势，心里也有点发毛，便劝着曾阳的父亲先回去。
曾阳的父亲虽然脾气火爆，可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只能松开曾阳。他问了一句，你说，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家？
曾阳看着被推倒在地上的杨子晴，答了一个字，不，前所未有地干脆。
曾阳的父亲气得脸色发紫，丢下一句“那你永远不要回来”就走了。
一场闹剧总算落幕。
05
杨子晴的脚受伤了，那天自然是没法再上课了。
学员纷纷散去后，曾阳便蹲在一旁帮杨子晴按起了脚。他上岗前除了学脚底按摩外，也跟着别人学了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手法。
杨子晴的脚伤得不算严重，就是有点肿。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腹心事的曾阳，心底里生出了一片柔软。
她对曾阳说，如果你爸再来找你，你就来找我。
曾阳低着头不说话。可没一会儿，他的眼泪就止不住落在了杨子晴的脚上。
曾阳是一个自卑的人，但他长大后从来没有在别人眼前哭过。
杨子晴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曾阳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心全部敞开，他觉得杨子晴是可以信任的一个人。
那天之后，杨子晴和曾阳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对曾阳来说，杨子晴变成了最靠近他内心的人，对杨子晴来说，曾阳的经历让她对这个人有了更多的温柔。
可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多久，杨子晴就出事了。
06
那天，曾阳还在给客人按摩。忽然外面一阵骚动，曾阳听到有人喊了一句，撞人了撞人了。
他探头往外面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辆三轮车撞倒了行人。
曾阳本不是好事之人，可被撞倒的那个行人的身影看起来却异常熟悉。
不会是杨子晴吧？曾阳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想到这，曾阳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急忙丢下手里的活儿冲了出去，也不管身后客人的叫唤。
果然，那个被撞倒的人是杨子晴。
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杨子晴，大腿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淋，曾阳的心也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曾阳急了。
他冲着那个撞人的车主骂了一句，你他妈叫了救护车没！
那个撞人的车主显然被曾阳吓到了，其实周围围观的推拿所同事也被吓到。在他们的印象里，曾阳不可能发脾气的。
确实，曾阳是极少发脾气的。别人对他不好，他从来都是受着。
可这次不同，杨子晴出事，他压不住火！
杨子晴最终被抬上了救护车，是曾阳跟车到医院的。
曾阳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杨子晴，心里酸楚万分。
这次事故，在杨子晴的腿上留下了一条大伤疤和几口钢钉。医院给出的诊断是，以后走路没太大问题，但是能不能再跳舞还要观察。
曾阳最终还是告诉了杨子晴真相。
杨子晴用被子蒙住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不想让曾阳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其实杨子晴现在最担心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母亲。
后来曾阳才知道，原来杨子晴的家庭状况并不是很好。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劳累了一辈子养大了杨子晴，可身体也累坏了。
现在杨子晴的母亲每天都要吃药，光是医药费就是一大笔开支。
杨子晴出事那天，刚好她的母亲在老家旧病复发入院了。
杨子晴满脑子想得都是这事，过马路的时候没看路，又因为先前弄伤了脚，没能及时闪躲，这才被撞了个正着。
本来杨子晴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现在这种情况，能不能继续教跳舞都说不准，以后她母亲的医药费该怎么解决？
杨子晴的遭遇，让曾阳陷入了无限的自责当中。
曾阳觉得是自己害了她。如果不是因为他，杨子晴的脚就不会受伤，也许就能躲过一劫。而现在，他不仅害了杨子晴，更害了她的母亲。
曾阳想补偿杨子晴，可曾阳干脚底按摩才挣几个钱，养活自己都勉勉强强，哪里还有闲钱去接济别人。
杨子晴在他有事的时候挺身而出，可他现在连挺身而出的资格都没有。他恨自己没有能力。
他想了好几个夜晚，完全想不出办法，陷入了无尽绝望中。
07
然而，就在曾阳绝望的时候，曾阳推拿所的同事给他发来一条微信。
原来这位同事的朋友是在餐厅里做经理的，他在网上看到曾阳爆火的视频，想着请他来餐厅里表演表演，增加增加人气。
重点是，报酬不菲。
换做以前的曾阳，他多半不会答应，因为他不敢。可是现在杨子晴这种情况，他只能马死落地行。
曾阳生怕自己的犹豫会错失这次机会，他急急忙忙就答应了。
曾阳虽说是业余级的，但应对这种表演并不会特别困难。
那晚的表演，曾阳表演得虽然有瑕疵，但总算是非常漂亮。
如果杨子晴在现场，她一定不会相信台上站的是曾阳。因为那个曾阳，看起来虽然有些羞涩，却自信满满。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就是要逼自己一把。
那晚上台前，那个餐厅经理跟曾阳说，如果效果好的话，常做常有。
曾阳心里想着能帮杨子晴，就逼着自己表现出自信的一面。不过让曾阳没想到的是，观众的反应如此好，倒让他后面的表演越发流畅漂亮。
那晚之后，就不断有人找曾阳登台表演，曾阳的收入也慢慢变多了。
他拿着这些钱找到了杨子晴。可杨子晴不要。
曾阳急了，跟她说这钱是借她的，到时候要还的，杨子晴这才将信将疑收下了。
当然，杨子晴心里是感动的。曾阳的这些钱，确实填上了她母亲医药费的坑。
杨子晴心里很清楚曾阳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要他上台表演，确实很难。
可他做了。因为什么，曾阳不说，杨子晴心里大概也明白。
08
这件事后，又过了半个月，杨子晴就出院了。
虽说正常走路不成问题，但还是不可以做剧烈运动。杨子晴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舞蹈机构，毕竟她不能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
而这个时候，曾阳这边也出了点小意外，他被推拿所炒了。
理由是赚外快和经常请假。
一下子，这两人都变成了无业游民。
杨子晴看在眼里，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在她看来，曾阳完全有可能在更高更大的舞台演出，他不应该在小地方被埋没了。
可曾阳有点犹豫。虽说如今的他和以前不同，可距离那样的舞台，他可以吗？
杨子晴肯定地告诉他，可以。曾阳信了。
就这样，杨子晴和曾阳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曾阳继续着他的表演事业，从餐厅转战到小剧场，名气越来越大，收入了也越来越高。
同时，曾阳在视频平台上开了一个账号，正式成为了一名钢管舞网红。
所幸，网友对曾阳还有记忆，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粉丝，打赏也不少。
当然，曾阳是业余的，他要完成这些表演，背后得靠杨子晴的指导。
这里面，有杨子晴很大的功劳，这是曾阳亲口说得。
当然，杨子晴的目的不是把曾阳培养成一个网红，她希望曾阳能够上国际舞台。
除开这些事情外，曾阳每天还要付出绝大部分时间来训练。从早上到晚上，从春天到秋天。
手掌磨破了，杨子晴就给他贴张创可贴，腿撞淤青了，杨子晴就用药酒给他搓。
时光给了这两个人充分的独处时间，也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哪怕到后来，即便杨子晴的脚完全好康复了，她也没提起过要离开的想法。
09
时间一晃，又是快两年过去了。
如今的曾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业余的选手，参加了不少比赛，也拿了不少奖。
而下个星期，曾阳也要迎来他人生中第一次国际级比赛。
但杨子晴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遗憾。这个遗憾，是关于曾阳父亲。
曾阳从小就没有获得过父亲的认同，其实在他心里面，父亲的认同何其重要。
只是曾阳从来没有说过。杨子晴之所以会知道，也全靠他酒后吐真言。
她决定要为了他做点什么。
杨子晴瞒着曾阳回到了他老家，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到他家。
比起前两年，曾阳父亲老了一些。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杨子晴，直到她再提起，他才恍然大悟。
杨子晴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去看一场曾阳的比赛。
可曾阳父亲说不去，就当这个儿子死了算了。
直到杨子晴掏出手机，给他一个一个播放了曾阳训练的视频，他的眼神里才多了几分动摇。
其实，曾阳父亲这两年，并不是没有打听过曾阳的消息。
村里的年轻人有时候都会跑来说，曾阳哪个视频又火了……到后来，他自己都跑去关注了曾阳。
他知道儿子成名了，也在每个视频里知道儿子付出了多少，心里就算曾经再反对也会改观不少。
在杨子晴的软磨硬泡下，曾阳父亲才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
比赛那天，杨子晴带着曾阳父亲和他匆匆见了一面。
说实话，当曾阳看着杨子晴带着父亲走向他的时候，他心里吓了一跳，但马上又明白了，一股暖流充满了全身。
杨子晴借故走开，给这两父子独处的时间。
只是，他们太久没见面，不知道说什么。
而曾阳父亲此时才发现，儿子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从前是害怕，如今是自信。
空气就这么尴尬了一分钟，还是曾阳父亲开口了。
他问，你跟刚才那个姑娘在一起了？
曾阳啊了一声，回答说，额，没……没有。
曾阳的父亲又问，你喜欢人家吗？
曾阳答，喜欢啊。
曾阳父亲作势要揍他，说，那你不告诉人家，人家怎么知道？你可真是个木头，这么好的姑娘你要是弄丢，我饶不了你。
果然，曾阳还是习惯父子间这样的对话。
只是这次，不再是过去的嫌弃，反而多了几分关心。
匆匆的一面后，很快就轮到了曾阳。
他深呼吸了一口，就上场了。这样的舞台，他期待太久了。
随着音乐，曾阳的身体在钢管上游走。在最高处，他整个人倒了过来，观众的眼睛里发出崇拜的眼光，全场鼓掌。
但观众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曾阳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杨子晴。
她笑意盈盈，好像眼里也全部是他。
曾阳想，等我下来，我一定一定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