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忽略这个短篇小说集明显的问题：作者好像找到了自己创作的母题---释放自己的想象力找寻事物之间隐秘的联系，于是急匆匆在这个母题下创作了许多篇章，都没有冷却的时间。这是青春的蛮力，跟18岁刚上床一夜要来个七八次一样，至于说质量那就是两说了。

　　作者对这个母题的迷恋过甚，对文辞的追求过甚，因此在豆瓣被批评说是“不像小说”，“更像中学生作文”。固然这样的批评有可以追求刻薄，待人过于苛刻的问题，但也说明作品自身存在的一些缺陷很容易被熟练的阅读者所发现。总体上来说，这九篇小说大都过“薄”，大多满足于一个精巧的设计，严肃文学尤其是现代小说要求的那种丰盈并不存在。为什么我说第二篇成就最高？因为它要比余下的8篇丰盈，把每个人都在失去家乡的淡淡惆怅，和一个寺庙的兴废，一件珍贵碑文的藏匿缠绕在一起，历史和现实的交织映射，藏身于土地之中的暗喻，非常丰富，又有都隐秘的联系。但其他篇作品达到了这样的水准了吗？恐怕是没有。

　　但我还是赞美，因为，这里不说具体原因了（说了没用，反而有很多麻烦，爹慈心注），反正在这里文学有一种现实主义传统，对于想象力不是很重视，乃至有一种轻视在里面。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当年大行其道，其原因恐怕还是后面的现实两字，君不见各种摹品一本比一本沉重，丝毫没有《百年孤独》里常见的那种轻盈和灵动。所以，最后是莫言得大奖，而不是一帮学马尔克斯的陕军作家得，其实还是有道理的。别人评委一看，作品里爹感有多强，原创有多强还是一目了然的。

　　这本小说里有优美（或许过多地追求了优美，不毫无节制地，一夜七八次地，爹注）和轻盈的想象力，而且许多完全是超脱现实之上（可以对比《鸟看见了我》那种坚硬粗粝而又模糊迷离的小镇，爹又注）。我觉得这一点并不容易，而且相当可贵。前段时间我推荐《光明共和国》，许多人说看不懂。那么，这个小说集里的第一篇《夜晚的潜水艇》你总能读懂了吧？想象力的失去，和《光明共和国》里纯真的失去都是类似的，一种对童真和童年的哀伤回忆，单凭这一点，就比写青春文学吹嘘各种“想当年”的70后作家厉害了不止一个数量级。所以我当然要赞美，赞美的大部分不是因为作者的过去和当下，而是因为未来的可能性，所以可以忍受当下的一些缺陷，并且对他的未来抱有信心。

　　以上文字作为我的读后感本来已经足够，不过我还是想多啰嗦几句（年纪大了，就喜欢“我来补充两juer，根本拦不住，爹注）：这本《夜晚的潜水艇》好像获得了一个豆瓣评选的年度第一，所以，有人严厉批评，有人说些骚话，这并不奇怪。因为第一这个名头就有这些副作用，在文字领域内尤其如此。一些声音而已，总归要比“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耶？”要温和许多（这是用典，不懂可以自己去查，爹注）。我知道，许多人看书之前喜欢翻豆瓣，又受了多年网购的训练，首先是去翻差评，以此决定要不要看---

　　大可不必如此。

　　我的看法比较朴实无华，那就是能读到博尔赫斯的作品是一种幸运，但是在博尔赫斯和我这样的作家之间，依然存在着大量水准各异的作家，写出了参差不齐的作品。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作家都是博尔赫斯，尤其是当代作家和青年作家，否则这就有点王公般的傲慢。我的要求就两点：1、比我写得好；2、有独特的地方，哪怕就只有一处。那我觉得这样的书就读得，而且读完有所得。《夜晚的潜水艇》完全满足这两个标准，我看完觉得很快乐，因为它和大量同时代作品有所不同，哪怕后面的快乐有些自我循环的意味，但依然是一种快乐。所以，我希望你也能看看。实在是没有时间，看看《夜晚的潜水艇》和《竹峰寺》两篇也成。

　　这样，万一将来作者功行圆满，文笔大成，成为一代横空出世的大家，那么你也可以在饭桌上淡淡说一句：哦，陈春成啊，我知道，他的第一本小说刚出来我就看过（此时需要略扬眉，带着“你才知道啊”的表情停箸徐徐道来，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