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毛+王皮皮
01
春草将一堆粗布衣裳扔到盆里，才发现锅里早没了热水，管家催着要衣服，她只能拎着木桶直奔水井。
寒冬腊月，打上来的井水还浮着冰碴子，冻得刺骨，才一阵，春草的手便有些麻木。蹲在墙角怠工嗑瓜子的几个婆子见了，阴阳怪气地揶揄：“马场小厮穿的破布烂衫，过过水便可，你偏这般细致，累死活该！”
春草没吭声，举着棒槌噗噗捶打。
另一婆子见状，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嘲道：“我瞧着自打曼儿做了八姨娘，你像得了指望似的，干活格外卖力。可人家能出头靠的是好模样！你这歪瓜裂枣给王爷提鞋也不配！”
春草忍气吞声，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骚动。
几个婆子抖了抖衣衫，蹭蹭蹭跑到门口，欠开一条缝儿窥探，不时小声议论：“是曼儿！你瞧那料子，金光闪闪的……”“那大氅也气派，领口的毛还发光呢……”“听说王爷可宠她了，真是命好……”
陈阿婆看完，恹恹关上门，回头见春草仍在低头捶衣服，便有了被冷落的愤怒。
她平时最受不了别人低看，当下便训春草道：“既只有丫头的命，就好好做个丫头吧，你偏要将末等下人的衣服洗得如此干净，是怕管家不知道我们偷懒吗？”
春草忍无可忍，咣啷一声将棒槌扔到盆里，怒道：“我拿了月钱，就该干活！你们想要偷懒便偷懒，偏要拉上我做什么？”
陈阿婆叉腰骂道：“别以为管家夸你几句，你便能飞升，少痴心妄想！既然你那么爱干活，那你都做了吧！”
“该我做的，必当做好！该你们做的，少推给旁人！”
陈阿婆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这性子……连曼儿一半也比不上，难怪人家做了八姨娘，你就只能在这洗衣裳。”
春草冷笑道：“我呸！当初曼儿在时，你们嫉妒人家年轻漂亮，没少作践她！如今人家做了主子，你们倒奉承上了！不怕她来翻旧账？”
陈阿婆说不过春草，作势要抽她的嘴巴，就在这时，只听吱悠一声，角门开了。
那人满头珠钗，丹凤含笑，捧着一个鎏金兽头手炉，立在枯树寒鸦之间，天地间刹那便有了颜色。
正是曼儿。
陈阿婆挪着小碎步蹭过去请安，曼儿并未理会，径自朝春草走去。
春草不卑不亢地行礼道：“给八姨娘请安。”
曼儿浅笑：“旧识一场，无须客气。我刚路过这里时，想起院里的小厨房还缺个人手，你平日又最会做吃的，可愿意给我做点吃的？”
春草大喜，跪倒磕头：“愿意愿意，请八姨娘放心，春草必当尽心竭力，不辜负您的提拔。”
那几个婆子见状，都蹭过来，尚未开口，曼儿悠悠道：“想我当初家中遭变，被卖进府里做下等丫头，日子过得艰难，也就只有春草，对我多有照拂。”
那几个婆子顿时不吭声了。
曼儿淡淡地对春草道：“衣裳甭洗了，你这就收拾收拾，随我走吧。”
02
春草进了八姨娘的院儿，整日与生肉青菜柴禾为伍，不算光鲜，但相较过去种种，已非同日而语。
她和曼儿曾同为下人。
并没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她看不惯下人们欺软怕硬的嘴脸，管家又惯会和稀泥，她便偶尔帮曼儿干点活、帮她藏过几个馒头。不料这点善念改变了她的命运，助她脱离了苦海。
春草感念曼儿，做事尤其用心。
每日，她总是第一个上工，细心清洗蔬果碗碟，旁人不愿意杀鸡剁鱼，她二话不说便应承过来。时间一久，院里的人提起春草，都赞她勤勉本分。
年后，天气渐暖，草长莺飞时节，曼儿的生辰到了。
那日，曼儿的贴身丫头来到后厨，拿着菜谱吩咐大家置菜，说是王爷今夜过来给曼儿庆生。
吩咐完毕，那丫头提着一篮菌子来到春草身旁，说道：“听八姨娘提起，春草姐姐最擅长做野味儿，王爷好这口，今儿这盅汤便交给春草姐姐了。”
春草接过菌子，说道：“请八姨娘放心吧。”
春草自幼在山脚长大，常跟着爹娘进山采菌子野菜，若是运气好打到野鸡，掺着菌子一起炖，更是鲜美。有年除夕，曼儿想家，春草安慰她，便聊到了这事，没想到，曼儿竟还记着。
为了那一盅菌子汤，春草下了好大功夫。
她从篮子里挑了最鲜嫩的牛肝菌、鸡油菌、鸡枞菌，一个个洗干净切片，又用水焯了两遍。取上好鸡腿肉文火炖汤，将浮油撇得一滴不剩，再放入菌子红枣枸杞点缀，小小一盅汤，足足做了一个时辰。丫头取汤时，从后厨到正厅，香味蹿了一路。
春草办好了差，正着手整理物什。
不想才不大一会儿，八姨娘的贴身丫头忽然折回来找春草，说是王爷要见她。
春草颇感意外：“王爷找我何事？”
小丫头口气不善：“我怎知道？”她看了看春草，又补了句：“八姨娘把你从那污糟地方捞出来，你可要知分寸。”
春草心里七上八下，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两人七拐八拐，穿过长廊，来到正厅。王爷正与曼儿说笑，见伏地磕头的春草，正色道：“这菌子汤是你做的？”
春草低头应道：“回王爷，是的。”
王爷悠悠道：“不错。新来的？”
春草答：“回王爷，是。”
王爷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曼儿打断：“王爷，尝尝这山楂羹，解解油腻。”又对春草道，“你先下去吧。”
03
自打那日见过王爷，春草便觉得自己的境况大不如从前。原先敬着她的几个厨娘，与她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也不知哪个有心的打听了春草的过往，愣是把她编排成一个妒忌旧日姐妹、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小人。
小院儿不大，这些闲言碎语渐渐传到曼儿的耳朵里，她想起生辰那日，王爷因为一碗汤单单叫了春草问话，渐渐生出些龃龉。
她最落魄凄惨的样子，春草见过，如今未必真心当她是主子；春草如果有好穿好戴衬托着，也是有些姿色的；她绣工好又擅长做吃食，保不齐王爷一时图个新鲜就把她收了，那她这八姨娘的新鲜劲儿可就太短命了。
更重要的是，若是自己厨房里的人攀上了王爷，其他姨娘恐怕会笑掉大牙。
此后，曼儿再也不让春草碰灶上的事。管事的妈妈只安排春草劈柴禾、拉风箱，春草天天灰头土脸。
天气渐热，守在灶膛前拉风箱更是一份苦差事，春草忍了两个月，在日复一日的“吱嘎吱嘎”声和大汗淋漓中，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转眼便是五月初，端午节将至，在城郊别院清修的老夫人要回来祭祖。老夫人喜清净，平日里不与府里人走动。但人人都知王爷重孝道，各房姨娘铆足了劲儿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巴结巴结老夫人，搏一份儿王爷的欢心。
那日午后，春草去找曼儿，一进屋便跪下了。
曼儿淡淡道：“若是闯祸了便自己兜着，求我何用？”
春草道：“前几日，二姨娘偷偷给我捎信儿，问我愿不愿意去她房里做事。”
曼儿冷笑：“你想去便去，二姨娘有儿有女有倚仗，就是岁数大了身子不好，说不定愿意抬举你！”
春草回道：“我不想去，若想求抬举，也只想求八姨娘抬举。”
曼儿剜了她一眼：“我人微言轻，抬举不了你！”
春草磕了两个头：“老夫人回来后，各房都琢磨着送礼讨欢心，清修之人一向不喜财物，八姨娘不妨送一席野味儿素食过去。”
曼儿迟疑，春草又道：“我识得山间各种野菜药材，保准能帮八姨娘讨老夫人欢心。”
曼儿问：“你图什么？”
春草道：“如果老夫人点名要我跟着，请八姨娘成全！”
曼儿恍然，说道：“别院人少，与世隔绝，你想嫁个好人家都难。”
春草道：“春草是条贱命，从来无心觊觎荣华富贵，尽心待人图的是积德福报，用心做事图的是安身立命，八姨娘，我斗胆说一句，并非人人都想飞上枝头当主子，您多虑了！”
04
五月五端午节，府里大摆家宴，老夫人银钗素衣端坐上方，各房姨娘纷纷献礼，看得出都花了不少心思。有人送上等沉水香制成的佛珠，有人送温润老玉雕刻的茶具，有人送翎羽丝双面绣的经书……件件低调质朴，却又价值非常。
轮到八姨娘献宝，她却让人送上一排食盒，众人皆以为八姨娘只是做了糕点，觉着这下等下头出身的姨娘，果然上不了台面。
却见老夫人抽了抽鼻子，问道：“可是野苏子的味道？”
曼儿回道：“老夫人真是见多识广。”
她将食盒盖子逐一取下，将一道道菜品摆到桌上，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都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但老夫人的兴致越来越高。
曼儿轻声慢语：“野苏子蒸蛋，油炸刺嫩芽，清炒山蕨菜，白灼东风，小叶芹馅儿煎饺，新拔的酸浆脆口又解腻，再来一盅杂菌汤，一壶桃花酿，老夫人，您尝尝？”
老夫人喜滋滋地取筷品尝，问道：“都是你做的？”
曼儿嫣然笑道：“妾身房里的厨娘自幼在山脚长大，擅制各种野味儿，当下时节正好，妾身猜想您能喜欢，便着她去山上采了回来，给您老人家尝尝新。”
老夫人挨样尝了几筷子，道：“有心了。”
老夫人身侧的老妈妈一直观察老夫人，见状插话道：“留在别院伺候的人不多，您平日里和老奴们一样粗茶淡饭，连个可心的厨娘都没有。”
曼儿回道：“我这厨娘一向笨嘴拙舌，不会说个人话，要是再伶俐一点，早就送给您了。”
老夫人暼了她一眼道：“各个都伶牙俐齿，又有个什么意思。”
王爷闻言赶紧躬身施礼：“母亲喜欢，就带回去吧，反正府里也不缺这么个人。”
05
老夫人小住三日，嫌府里闹腾，想要尽快回到别院。
临行前夜，春草来与曼儿告别，进屋便行了大礼：“多谢八姨娘成全！”
曼儿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必这么说，就算互相成全吧。城郊清净，你要受得住孤寂。”
春草笑道：“老夫人前日把我叫去问话，事事都与我讲得明明白白。”
曼儿道：“那便好，你也算求仁得仁。”
春草又施一礼，退步下去。
次日晨，一行人护着一辆马车前往城郊。途中，春草撩开帘子最后看了眼气派的王府大门，偷偷舒了一口气。
她总算离开了是非之地。
那日老夫人把她叫去问话，她毫无保留地坦白：“做山野菜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攀上老夫人去城郊过清净日子。”
老夫人笑问：“我听说王爷看上了你煲汤的手艺。”
春草直言：“留在王爷身边，哪里比得上留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笑：“你聪明不贪心！我这老婆子就喜欢有本事又识相的，你跟着我吧，来日我进了棺材，底下的婆子丫头都会安排得明明白白，你且放心。”
春草噙泪施礼。
天大地大，她这株野草一直蜷缩苟活，经寒风烈火后，如今总算寻得沃土，迎来春风拂面。
完
天太冷，雪地袜和棉拖鞋也许你需要，
大人孩子均有码子，实物非常可爱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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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皮皮：倾诉(一般延期看)，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