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意造成的酸胀从吴大的小腹蹿到脑仁。既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出去尿尿是一个绝好的逃跑机会。
他出去了。尿得又高又响,时间也长。在这两分钟里,他打量着这个破旧的厕所。以前只有一间,不分男女,布帘子开着就代表里面没人。女厕所是后来家里人多了,又加的一间,墙稍微高一点,门也做了个回转,进去后要转一圈才是坑位。当时他参与了这个厕所的建设,但建设好后他从没进去过。对于吴大来说,女厕所是神圣与肮脏的结合。
那两个人,在厕所里干了什么,又能干什么?当一个男人进女厕所的时候,是不是就标志着他的名誉、尊严、道德,都已经淌成了脓水?隔壁再也不神圣,只剩下排泄的意义。吴大不由地也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在女厕所里他也能,跟狗有什么区别。
吴大尿完,哆嗦了一下。放空之后,他变成另一种蓄势待发。
他决定问问吴二和那个小孩的情况。
他清理了一下自己,回魂一些正气。进门后,一抬脸,却看到小舞就依在西屋的门框上。她在等他进来。这是他没想到的。同时心底涌起的一丝惊喜,令他懊恼地发现,他对这个场景有所期待,甚至他的蓄势待发都是为了它。这些天来,他在正与邪中反复切换,早已身心俱疲。此刻他看着小舞,她冷笑着,又是无助的。微黄的灯下,她的大屁股和厚胸脯,散发着肉质的荤腥。
“其实今天的事不怨吴二,他扛包时,小孩在他跟前缠来缠去。”她的声线又细又弱。
“……严重吗?”
“不严重,但是我想给他换个活儿。”
“那……”
“哥……”小舞这一声叫得深远,不俏、不问、不撩。她叫出了很厚的感情,悲壮的付出,渴望理解或是渴望别的。吴大想从中间分辨出一点央求来,比如说央求他原谅或者央求他帮着掩盖。但他没有找到。他只觉得这“哥”里充满了“共进退”的家人感。他还是溃塌了,他竟理解她的无奈,疼痛她的低廉。这股悲伤不由纷说化成了爱欲,当他发现自己情感的波峰已经被她牢牢攥在手里时,她已经靠得很近。她仍在说话,声音里一大半是呼吸。
“妈的”。他说。他把眼睛一闭,轻易找到了她的嘴。粗暴表达着他对她的一点恨,恨这张嘴这么甜。
她的舌头非常有力,吴大一卷进去就失控了。他想争夺个主导权,两个人便在口腔里热烈地燃烧起来。他从来不知道接吻还可以这么接,可以同时进攻,抢夺对方的地盘,两人都没有服输的打算,酣烈的战事变成了恶狠狠的缠绵。
当他终于触到她的软弱时,她在他耳边轻轻呜咽,声音犹如溪水沥沥。越往后,她越欢快,越顺从。她连呼吸声都迷人,犹如蛟龙游走于草地,丛草无声倒伏。女人与女人果然不一样,她从对战到迎合,让他彻彻底底做了战神。最后他像工友们形容的那样发出声音,身体内部那些盲目、满盈,愤怒的力量,统统随着他的低吼交了出去,从头到脚是说不出的安慰。
他抱了她一会儿,时间有点长。不是出于深情,而是彼此重新面对新的关系,从体态到感情,都需要一次艰难的调整。
松开手以后,他很快地穿衣服。
小舞也很快。
是谁先把自己收拾好,谁占上风吗?还是怕吴二突然回来?或是无法面对刚才的自己?
都有。他们旋风般回到了大伯子和弟媳妇的关系。吴大的酒也醒得干净,他背对着她,在桌边拿一张废纸,把窗台上一只枯死的千脚虫往地上扒拉。
“他们想讹多少钱?”
“检查费总要几千块吧。”
“在哪家医院?明天我去看看。”
“市五医院。”
“好。”他说:“你先睡。”
“嗯。”她的声音里传递着欢喜和安心。
他出去时把门带上,手里捏着那只被废纸包上的死虫子,他又为她做了一点事,哪怕顺手带走一只死虫子,心里都会多点温存。她总是能轻易而自然的,让男人充满雄性感。
第二天吴大去医院看,小孩到处都检查过,没有什么大伤。昨天晚上也不是在医院住的,是在旁边的旅馆住的。吴二自然舍不得住旅店,他在旅店办入住旁边的破沙发上坐了一夜。
没吃,没睡,害怕,使吴二看上去更驼背。他张口说话时满嘴肠胃不好的酸腐味,裤子由于皱得厉害就短了一截,吊在脚脖子上。衣服和他一样疲惫寒酸,把他的怯弱揉合得浑然一体。
吴大心里不舒服,还是讨着笑问油坊老板:“孩子没事吧?”
“今天的检查结果都拿到了才能算没事。”
“哦。”
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又成为新的难题。问花了多少钱,不合适吧。问怎么出的事,他说的能客观吗。吴大退到一边,觉得自己来也是白来。正在这时,小舞来了,远远的就听见她的声儿:
“哟,张老板,怎么站外头呀,外头不冷吗。我送钱来了,你放心,这件事儿我们肯定承担,你儿子皮有什么呀,皮孩子聪明,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有事儿呢,老天也眷顾的对不对,回头你可千万别骂他。”
吴大要谢天谢地,感谢她那浪声浪语的救驾,硬茬子藏在软话里说,语速又快,别人插不进话。
吴二也一副娘来了的样子,往她身边站。
“这儿有两千块钱。”小舞并没有把钱给老板和老板娘,而是把钱递给吴二,然后转脸跟那老板说:“如果不够呀,就从我们家吴二工钱里扣。您不是还压着他大半个月工钱的嘛,到时候要是万幸还有剩下,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拿。今儿起我们吴二就不在您那儿干了,我们吴二憨,不在您那儿讨麻烦。”
“不干了?”老板和吴二都有些吃惊。
“不干了。”小舞笑笑的说。
吴二在旁边有点着急,小舞去摁他的手:“咱得谢谢张老板这么多年的栽培,哎,栽培这个词真不好听,又栽又赔。不过好歹成了咱一份好姻缘呢。”
老板娘在边上冷笑,是女人对女人的轻视。小舞并不怵她,她对她的轻蔑报以更轻蔑的一笑。
“行,我今儿还要上班呢,我先走了。哥,我先走了啊。”她又把一声哥叫得活灵活现,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吴大晃了一下神儿,说:“嗳,好。”
吴二脸上还写满困惑,吴大心里则有了底,他把吴二拉到一边:“小舞给你找了新活儿。”
“啥活?”
“我也不知道,不过小舞又不傻,对吧。”
“比在油坊挣钱吗?”
“应该能吧。”
“你咋知道?”
“估计的。”
吴二信赖小舞,也信赖大哥,一时间脸上欢快起来。
小舞果然给吴二谋了份新活儿,在一家饭店门口洗车。那一溜儿有好多家饭店,为了抢生意,这家饭店免费给客人洗车。由于是免费,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冲冲外面、刷刷轮胎,一个月能挣一千二百块钱。
这份差事的好处是不需要下死力了,坏处是离家太远,下班也晚。老板“很好心”给他找了一住处,说他太晚的话可以睡饭店前台里面,省得回家不安全。
关于下班晚以及可能随时不回家这个事,吴大不知是喜是忧。吴二不回家,他就有更多可趁之机。但同时,别人也有。
原来他与小舞互相下手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她的事,他别管,他也一样有摘不掉的黑帽子。
不出所料,吴二隔三岔五不回家,小舞胆大妄为。连续几个晚上,吴大看到一辆本田轿车送小舞回家。
车子的窗户贴着深色膜,吴大看不清开车的人长啥样,他暗自琢磨,小舞的心思到底在不在吴家?她能不能保证给吴家传宗接代?她跟这个老相好是有真感情还是为了好处?这事深有玄机,万一小舞是想跟吴二表面上好着,暗地里给那老相好生个娃呢。
这个想法令吴大不寒而栗。
没过几天,吴大媳妇也发现了。她说:“有个车牌尾号是5的本田车,老在送小舞,别是她跟她那老相好又勾搭上了吧?”
吴大不吭气。
媳妇接着说:“我真没看出小舞哪点好,长得不咋的,身材也不好,年龄又大。”
“哦。”
“是不是啊,我说的对不对嘛。”
吴大想了想说:“我没注意过她长啥样,只知道是我弟媳。”
吴大媳妇笑了。丈夫的回答让她十分满意。
但那个小轿车的问题绕不开。吴大跟媳妇交待:“没弄清之前先别声张,我弟老实。”
吴大媳妇叹了口气,她是个好人,一直挺同情吴二。
一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钟,吴大还没睡着。他睁着的眼睛一直在等亮光,只要小轿车对着他的院门开过来,就会在他窗户里盈起白昼般的亮。他的耳朵也醒着,马路上驶过去的车子,是个什么车型,有没有要拐弯的意思,是不是在减速,他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这种兽一般的警觉时间长了带来倦怠。
吴大越来越沉不住气:她怎么这个点儿还不回来?她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以后是不是只要知道吴二不回来她就不会回来?
念头冒出来又让他难堪。他一个当大伯子的,却比弟弟还关心小舞。
终于凌晨,小舞回来了。和吴大想象的一样,小轿车拐过来,灯头明晃晃地照着吴大脚头的那面墙。墙醒了,黑暗中的一切都醒了,欢呼着庆祝吴大没有白等。但小车离开得很快,它没有熄火,只停了一下,一切又陷入恍惚的昏暗中。
等小舞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消失,梦一样浮浮沉沉的感觉又重新回来。
第二天早上,吴大收拾妥当,跟媳妇说:“等下你搭车去上班。”
“你咋不送我?”
“我送小舞。”
“咦?哦。她电瓶车不在院里。”媳妇从一个小瓶子里抠出一坨膏体,抿着嘴往脸上搽,搽完了才接着说:“你准备问她那个事儿?咋问?”
“我就直接问。”
媳妇乐了一下,很快打住,这乐的不是时候。她低声解释:“你一个大伯子咋开口。”
“要不然你去问。”
“我才不问呢,还是你问吧,毕竟是你家的事。”
这时小舞出门了,吴大把门帘子一撩,大声说:“你电瓶车呢?”
“没骑回来。”她毫不畏惧。
“那我送你。”
小舞说:“不用送嫂子吗?”
吴大媳妇在屋里喊了一嗓子:“不用,我今天晚点儿去。”
小舞就上了他的摩托后座,把手提包放在两人中间,隔开距离。
摩托驶到大马路上,小舞一直没有把包拿开。距离是她给他的身份,让他有问话的空间。吴大在想要不要按刚才的模式开头,比如问你为什么电瓶车没骑回来?这样似乎显假了。小舞也是个单刀直入的女人,还不如有话敞亮着说。
于是他问:“那个开本田车的,就是你以前的那个人吗?”
“嗯。”
“吴二的上班的饭店,也是他的?”
“他入了股。”
“你们还有来往?”
“哥——”她拉长了声音:“我知道分寸。”
知道分寸?搞事情搞到了自家厕所,让人送都送到门口,电瓶车在厂里一停就是一夜,到时生下一儿半女也不知道是谁的种,这叫知道分寸?
小舞早已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不会和我结婚,我也不会给他生孩子,我们之间都有措施。”
虽然有个包隔着,但此刻吴大的身份仍然奇怪,他想说任何一句话都得考虑半天,考虑完了也不一定有措辞。
快到小舞的厂子,吴大问:“那个男的什么情况?”
“有老婆,有俩儿子一个女儿。”
“跟你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都打听过吗?”
“我是说现在。”
“你生气啦哥?是为你弟生气?还是为你自己生气?”
吴大说:“为我弟。”
小舞把包拿下来,下了车,嘴里嘲笑般嘀咕一句:“了不起。”
吴二打电话来,开心地跟吴大说,现在他得了份额外差事——给饭店守夜,每个月能多500块钱。
吴大问,那你婆娘怎么办,吴二说每个月有四天可以休息。
吴大不再吱声,他知道这都是小舞那个相好的干的好事。对于吴二来说,一个月多500,一年是6000,这笔数目非常可观。对于吴大来说,就百感交集了。他当过一回贱人,这辈子别想再当圣人。何况他给不了女人金钱、依靠,他只能做为一个掩人耳目的角色存在。
一连三个晚上,小舞都没回来。
吴大媳妇没有太关心这件事,她怀孕难受,脸黄了一大截,吐得厉害,吴大又弄不好饭。她决定回娘家住些时日。
第四个晚上,小舞回来了,她穿的衣服吴大没见过,黄的绿的红的,什么颜色都往身上招呼。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轻飘飘地问吴大:“哥,吃饭了吗?”
“没有。”
“嫂子呢?”
“回她妈家了。”
“哦。”她准备往自己房间走。
吴大心里搓火:她问他吃饭了吗,他说没吃,那她接下来不是应该给他弄饭吗?好,她又问嫂子在不在家,已经得到答案,可她还是没准备给他弄饭呀。“吃饭没”这个对话,对她来说可能只是打招呼,可“弄饭”这件事,对吴大来说,是想摁着她贤良。
吴大追着她屁股又问:“你吃过了?”
“吃过啦。”
接下来又没词儿了。空白。俩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俩人之间万水千山。
吴大心里的气越养越大,他直接冲进小舞的房间:“你不准备给我弄饭,你问我干嘛?”语气背后的意思是,你从来就是这样,把人撩个半截扔那儿,任其气死。他把小舞推倒在床上,小舞说:“哟,没吃饭吃我呀。”吴大伸手去扯她的裤带,小舞说:“门儿还没关呢。”吴大把她裤扣扯脱了,小舞不再多嘴,日常的那个她,像被射中的猎物,停止挣扎;荡妇的那个她,很快被千鬼万魄附身,妖娆起来。
当他也赤裸精光时,她用最后的人气儿咬他的耳朵:“哥,套。”
声如春水,唯愿溺亡。
极舒坦过后,人愿意说点心里话。小舞说她十几岁就认识那个老板,对他爱恨交叠。她跟吴二也是想诚心过日子的,别人都瞧不起她,只有吴二瞧得起她。她说她不是不想跟那老板断,是断不了,火候没到,彼此的家庭都挟不住他们,要是生断,痛,断没两天又不顾一切往一块跑,还不如就这样拖着,厌了自然就断了。她说前天那老板给了她一千块钱买衣服,她给吴二也买了一身,她是可怜吴二的,快30岁了还没穿过两百块钱以上的衣服。她说那老板平时给她的钱,她都攒着呢,只要吴二不知道这些脏事,他就是赚的。她说她想跟吴二生个孩子,真心实意地想。她说她是喜欢小孩的。
吴大问她为什么不想跟那老板再生个孩子。
小舞说,以前感情太疯狂,把自己的什么都掷进去了,所以有好些说不清楚的恨。而且上一个孩子得病死了,她就知道,孩子不能在这畸形的关系里养着,半夜生病都找不到人。什么都是假的,孩子是真的,孩子是自己的,得自己玩命地疼。
她问吴大,除了自己媳妇,有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吴大幽幽地想,如果硬要说有,可能就是她吧。那么她的这个问题是不是一种调情呢?很快他发现不是,小舞补充道:“像我年轻时那样,家庭、名声、青春,什么都不要,一个猛子扎进去不回头地爱。”
很明显他不是。他就老实回答:“没有。对我媳妇也不是这样。”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把对方抱得更紧一点。
吴大媳妇不在家的日子,吴大都在吴二床上睡。小舞不上吴大的床,她说她身上香,怕被子上留下味儿来。吴大说她想得周到,问她和那老板都是在哪儿约会,她说在旅馆。吴大心里难受了一下,还是人家有钱。
小舞隔三岔五去和那老板约会,回来会零星说点他们之间的事。吴大从最初的听着不舒服到慢慢习以为常。小舞出去的频繁时,他想,频繁好,俩人在一块儿时间越多,厌得越快;小舞隔几天没出去,他又想,不出去好,不出去就在家里跟他,他们可以一直好,像没有旁人一样。
秋末,吴大被调到另一个机组,工作忙了一些。累极的时候他在一个app里听小舞唱歌。小舞的歌唱得山雀一般灵动,他想,如果人只靠声音活着,那小舞应该能活得很好,人中龙凤。又想到吴二,最近几次见到吴二,他都容光焕发,他想,如果人只靠被骗活着,也能活得不错。他都有点羡慕吴二,吴二长得不行,一双眼睛却眼睛从小到大皎洁,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他们将来生小孩,只要能继承这双眼睛,将是走到哪儿都极招人疼的一个孩子。
他甚至想好了以后吴二跟小舞生出孩子,他会当亲生的一样喜欢。
那天下午,风和日丽。吴大媳妇打电话来,说准备回家拿几件厚衣服,发现钥匙没带,问他能不能现在回去开门。吴大跟组长请了个假,骑摩托到车站接她。两人到家时是傍晚,夕阳把院门口的本田轿车拖出很长的影子。
“看来小舞那个男人送她回来了,还没走呢。”吴大媳妇说:“咱咋进去呢。”
“咋不能进,咱自己的屋咱还不能进了?”吴大说。
吴大去推门,锁上了。他大声喊:“小舞!小舞!”吴大媳妇打了他一下:“嗐,别喊了,喊什么喊。”她在他腰上搜罗钥匙,取下来,一边开门一边嘀咕:“你这么大声干嘛,你还能把她拖出来打一顿不成?喊得生怕别人不知道……”门一推开,一大股煤气味,两人呆了一刻,吴大一把将媳妇拽开,自己冲进去开窗户。
“小舞!小舞!”他更大声喊着。
小舞和男人赤条条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两人的脸色都呈诡异的樱红。
“找着人没?在不在屋里?”媳妇在外面问。
吴大试着去探了探小舞的鼻息,没气。再探男人,也是没气。他的眼泪突然之间止不住,疼痛像毒药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她死得如此丑陋,稀松的奶子,肥厚的腰膀,毫无廉耻的体毛。那男人的死状比她更像猪猡,耳朵后的肥皮凸出一层来。往下,他的生殖器枯萎着,更像是一颗长满长毛的痣。他们呈现出一种大喇喇的无耻,触目惊心,猝不及防。
“在不在屋里呀?”吴大媳妇还在外面问。
吴大跑出来呼吸了几口气。看他的眼神,他媳妇道一句:“坏了。”她想往里冲,吴大拉住了她。
“没穿衣服,”他说:“你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给他们穿衣服。”
媳妇还傻在那儿。吴大说:“先别吭气,等我给他们穿好你再打120。”
“……还,有用吗?”
“没用了。”
“那还打什么……”
“要医生来确认吧,我也不知道。”
“那还穿什么衣服……”
“不能叫吴二晓得。”
媳妇退了两步,仍处于半惊愕中:“那你小心。”
吴大再次进去,他先拿被子把俩人连头带脸地盖上,然后去厨房关煤气,灶上煲着汤,应该是汤溢了把火扑灭的。他调头回到西房给尸体穿衣服。衣服在床边的椅子上,按照脱的顺序一层层搭上去的。衣服好找,给他们穿上却颇难。俩人身子都沉,想把这两滩无法收拾的形骸归拢成体体面面的“人”,从心理到生理都要花费半辈子力气。吴大干着干着手抖起来,汗也密起来。但不能停。快快快。胸罩没罩好,上衣没掖进去,裤子提歪了……他像活两坨活不动的面,一边流泪一边使劲。就快弄好了,终于弄好了,他把他俩拖到“客厅”的木制沙发上,认为应该是看不出破绽。这时他已手脚发软眼发黑,最后的一遍检查,他发现小舞的白色裤扣是黑线缀上去的,他想起来这颗扣子还是自己扯脱的,顿时膝下发软,整个人沉到地上。
吴大媳妇进来,吴大叫她出去打电话,自己也跟着跌跌撞撞出去。两人坐在门口,吴大媳妇安慰他:“穿得挺好的,我都看不出来”又说:“可是两个人在房里干什么?这能瞒得过去?”吴大说:“只要咱俩信,我弟就信。”
吴大媳妇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她脸上有些东西在坚定,在佩服,在同情。爱意突然聚拢,她把手往吴大胳肢窝里插。吴大把她的手拿过来抱在怀里,压在大腿和胸膛之间,他的哆哆嗦嗦慢慢得以平复。两人一同望向吴二回家的方向,夜来了,风落了,吴大在某一刻,感到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情欲的起与落,被钙化在虚无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