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霞的男人康生，借了镇上好几户人家一共六十来万，拿去投资P2P，结果平台跑路，几户人家联合上门讨债。有暴脾气的直接抄了家伙。
王霞让康生到后院躲一躲，康生却想翻墙逃走。结果翻的时候一脚踏空，摔下来。
一番生拉硬拽，连扇带踹之后，那面砖墙就这么轰隆隆倒下了。最大一块砖正好砸中了康生的脑袋，造成了严重的颅内出血。
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手术费要二十来万。前来讨债的人原本拥堵在病床前，想把装死躲债的康生揍醒，在听医生陈述完病情之后，个个脸色黯然，骂骂咧咧地走了。
人潮迅速退去，病房回归平静。王霞这才看到角落里椅子上坐着的女人——宋秋雁。
康生那时候是她的专职司机，她大概是看中了他的长相，两个人睡到了一起，被她丈夫发现后，奸夫淫妇才散了伙。
五年后的今天，宋秋雁说她跟丈夫离了，恢复了单身，所以又想找回康生。结果就听说了康生现如今的悲惨处境，所以过来瞧瞧。
王霞仔细打量了一下宋秋雁，发现她比五年前老了不少。皮肤松弛，眼皮耷拉，眼角好几道细纹，头发干枯毫无光泽。
当初在康生手机里，王霞看到宋秋雁的照片时，内心是何其崩溃啊！对方不仅比她有钱，还那么美，肤如凝脂，光彩照人。
一个底子很好，同时又有钱保养的女人，何以在短短五年里迅速衰老，比她这个抹大宝的人都不如呢？
王霞心想，糟了！她不会破产了吧！破产了心情不好，所以皮肤变差？破了产没钱保养，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么就是离婚闹的？也是啊，多少人离个婚就跟死过一回似的。
王霞试探地问：“你只是来‘瞧瞧’？不是来拿钱给他手术的？”
宋秋雁疲倦地一笑：“我为什么要给他出钱手术，除非……”
“除非啥？”
“除非你让他和我结婚！”
2
王霞没想过宋秋雁会要康生这么一坨屎，她只当她是在扯蛋。
像康生这种花心萝卜，眼高手低，除了泡女人，干啥啥不成，王霞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富婆眷恋的。
最多就是她还念着点旧情，不忍看他去死，还想跟他重温一下曾经的快活，所以愿意花俩名牌包的价钱，救他一条贱命。
王霞说：“那得问问他了，五年前你俩出轨，我就想离，没离成。后来你俩断了，他又开始作，到处借钱投资。我一个普通女人，哪经得起这些？你想要他，我求之不得。”
她不过是以玩笑对玩笑，不料宋秋雁很认真地回她：“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出钱给他手术。但等他手术完了，清醒了，你就得和他办离婚。只要你们离了，他欠的债我帮他还，不会落到你头上。我还另外给你十万。”
王霞懵逼。就好像一块你早就想丢掉、却一直没来得及丢的烂抹布，有天忽然有人出高价问你卖不卖一样。满脑子的震惊与困惑，最终交织糅杂出了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呀？世上没男人了吗？有钱还单身你怕什么？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吗？这年头富婆都开始搞慈善了吗？
“因为我跟康生有两个孩子。”宋秋雁说：“龙凤胎，今年四岁。”
一道惊天炸雷劈得王霞头晕目眩，待稍稍恢复了点神智之后，她正要口吐芬芳，被宋秋雁制止了：“你别激动，这件事康生不知道。”
王霞真想求求宋秋雁，兜里还有几个雷一次性全扔了得了，别一个个地轰，受不了。王霞跟康生只有一个女儿，也是四岁。这么说，她跟宋秋雁差不多是同时怀孕的。
这年头，肯为有钱男人生孩子的三儿多得是，可是肯为穷屌丝生孩子的富婆，王霞还是头一回见。
“当初我自己也不知道怀的是他的，还是我前夫发现的，我们就是为这个离的。”宋秋雁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王霞：“这里刚好有二十万，先给他手术吧！不够再说。”
3
手术很成功。
康生底子好，出血的地方也不是关键点，淤血取出来就完事儿了，医生说他这样的体质，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复原。
待他能下床，王霞把宋秋雁想跟他结婚、并且跟他有两个孩子的事说了出来，惊得他开颅手术差点白做了。
一旁的宋秋雁见状，从包里掏手机翻那俩孩子的照片说：“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老婆跟你这些年，过是什么日子你比谁都清楚。今儿要是没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俩离婚，对谁都好。我也不逼你，一切全凭你的意思。”
眼疾手快的王霞不受控制地一把夺过手机，先睹为快。照片里对着镜头傻乐的双胞胎兄妹俩，果然生了和康生一模一样的脸型和眉眼。
这哪里是康生亲生的？简直是他亲自生的！
她忍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声音里冷气十足：“呵，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秋雁在王霞那震惊的目光中强行收回了手机。
康生红着眼睛，因激动而嘴角抽搐。
“想看孩子，就去家里看，龙龙和悦悦缺个爸，我缺个丈夫。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剩下你俩谈吧！谈好了给我个答复。还是那句话，没谁逼你，你自己选。”
这怎么叫没谁逼他呢？形势在逼他！蠢蠢欲动的贪念在逼他！对贫穷的厌恶和对富贵的渴望在逼他！
宋秋雁一出病房，康生就哭了。
哭什么呢？哭他何其幸运，这辈子能有两个女人给他生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富婆？哭他何德何能，那么有钱的女人竟然还那么有情有义，不仅给他生了孩子，掏钱救了他的命，还要给他丈夫的名分与尊荣？还是哭他即将辜负这个多年来一直跟他吃苦受罪的糟糠之妻呢？
4
他无需说一个字，王霞就懂了。他的选择，他的态度，全都在这一场可耻的哭泣中了。
他说：“王霞，她说得对，你跟着我太不值了。我欠了这么多债，你跟着我，猴年马月才能有个清净啊！”
王霞冷笑：“够了康生，其实你没那么伤心。何必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来恶心人？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抛弃我的理由罢了。其实我是打算跟你离婚的，但是我提出离婚，跟你主动抛弃我，是不一样的。你是不是觉得你特牛逼，特了不起？混账了半辈子居然还能走这种狗屎运，居然还有这种瞎了眼的有钱人对你死心塌地？其实五年前我就想离了，偏偏那时候发现怀孕了，刚好你们没多久就断了。我糊涂啊！我以为你们断了，咱们这个家就还能守住。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却不过是又多断送了自己几年……”
王霞用她粗犷的声线鞭笞怒骂，倾吐完了胸中全部的恶气之后，答应了康生离婚的要求。
两天后，手续办妥，康生净身出户，王霞拿了宋秋雁给的十万。
至此，他们两清了。
王霞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康生也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王霞听说康生开了宝马回了老家，给家里每个人都发了大红包。他偶尔去宋秋雁的工厂转转，大家都叫他康总。
康总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被人追债，东躲西逃跟条狗似的康生了。他一飞冲天，意气风发。以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现在都眼红他。眼红就要骂呀，贱骨头，吃软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再然后，有消息传来，别看康生现在钱多得花不完，但日子过得比咱这些没钱的糟心不知道多少倍！因为他那对双胞胎孩子，先天脑瘫！
听闻消息的王霞震惊不已，她想到当初在医院见到宋秋雁的时候还纳闷，她怎么比当初老了那么多？
她又想到这之后的几次，女儿每每跟康生视频通话，康生都是一脸倦容，精神全无。
中间康生也回来看过女儿两次，一身名牌却难掩颓丧，哪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出手倒是阔绰，每次都丢给王霞一两万块钱。王霞好几次想问康生，那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终究是忍了。
离都离了，还管别人狗屁事干嘛？
然而她不想招事儿，事儿却来招她。宋秋雁找上门来了。也就是她这一次的到来，解开了王霞心中所有的疑团，也让王霞知道了康生之所以被宋秋雁选中的真相！
原来并不是有钱的女人脑子不清醒，宋秋雁走的每一步，都是再三权衡的结果。
5
宋秋雁来找王霞，是来提一个要求的——她想让王霞尽量少让康生回来看他俩的女儿。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有两个有缺陷的孩子。她不想让康生在照顾烦了那俩之后，到王霞这边的健康孩子这里来找安慰。
宋秋雁似乎比上回又憔悴了一些，她冲王霞苦笑：“你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给你闺女找个新爹呢！干嘛要抢我孩子的父亲呢？你要生活费，我给你就是了。”
“我不怕告诉你，如果我这两个孩子没有缺陷，根本轮不着康生做他们的父亲。你以为我离婚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他的吗？不是。我生下孩子第一年就离了，中间这四年我干嘛去了呢？我给孩子挑了好几任父亲，结果，没一个对孩子真心……”
“你能想象养一个脑瘫孩子有多难吗？何况我还有俩！我有事业，不可能全身心放在孩子身上，保姆是外人，也不可能指望她对孩子那么任劳任怨。我需要一个真正对孩子好的人来帮我！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图我的钱，只要对孩子好，我花再多钱也愿意。可结果呢，他们花着我的钱，还不肯对孩子用心，甚至背着我虐待孩子，上次老大差点被开水烫死了……”
她眼里涌出泪水：“我是没办法，才走了最后这一步，把他们的亲爹给找回来！你以为我多瞧得起他吗？康生，心眼不坏，做情人使使力气也还行，但做我丈夫，他不配！”
王霞三观俱裂，冲口而出：“你这么嫌弃他，当初干嘛给他生孩子？”
“因为我前夫不能生！”宋秋雁愤愤道：“我二十多岁嫁给他，一直拖到三十多都没孩子，我让他去做试管，他却总让我再等等，说试管婴儿容易有缺陷，说也许很快就能自然怀孕，其实是因为他心里明白他的精子不行，就算做试管也做不成功……但我不知道这个，我不想等了，就偷偷找了康生，想冒充是我前夫的种……”
王霞倒抽一口冷气，“借种”二字从眼前飘过。
“如果我的孩子没有缺陷，我跟我前夫也不会离婚。他反正是不能生，有个野种总比没有强，所以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破，只要有孩子充门面就行了。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呢？我前夫不能接受这样的孩子，可我不能不接受啊！他们是我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啊！”宋秋雁哽咽落泪，一脸悲戚。
说着她又苦笑：“现在有了康生，我总算能喘口气了。他是孩子亲爹，再怎么也不会虐待孩子，再怎么也比那些没有血缘的强。保姆不想干、或者干不到位的那些事儿，他好歹也会伸个手；孩子去医院做康复、或者在外面透气时，他好歹也能接送看护；晚上孩子闹夜，好歹也有个人爬起来安抚……我知道他也烦，也累，所以我给他办了高额度的信用卡，让他想花多少基本上就能花多少，让他习惯这种奢侈的物质生活。有金钱绑着他，又有血缘栓着他，才能让他不那么轻易离开。”
这一刻，王霞竟不知道该对她予以同情还是嘲讽。她本应痛恨抛弃她的前夫，却在知道他由始至终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之后，软了心肠。对他由憎恶变成了同情，唾弃变成了唏嘘。
果然感情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狗屎运，世间也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情深义重。美好的背后或许藏着经营算计，幸运的背后也可能是巨大的不幸。自以为备受命运眷顾的他，不过是他人万般无奈之下最末等的选择。
康生这一生的好运气，都在他犯下下半身错误的那一刻，消耗殆尽了。现在的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知道被欺骗，被利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下去。
王霞本应憎恨这个破坏她婚姻、以金钱玩弄他人于股掌的女人，却在看到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脆弱与无助时，不忍再骂她。
最终，她只回了她一句：“放心吧，我女儿懒得跟人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