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第一
我当编辑,选稿时,对短篇小说字数有变态苛求,超八千字难有好感。
小说本就源自执念,本就有些不讲道理。
藏富第二
短篇小说最忌卖弄之心。
卖弄技术,卖弄学识,卖弄深刻,卖弄语言,卖弄生活,卖弄一切自以为是的东西。
只因学习者肚子里墨水本就不多,偏怕读者看不出来,不抖弄一下心痒。
出戏。
作者时时提醒你在读小说。
变常第三
小说无非写两个字:变。常。
小说家要深谙世道人心之变,要能从“变”中寻出不变,这不变就是真理,是“常”。
断腿是孔乙己命运之变,儿子被狼叼去是祥林嫂命运之变,革命是阿Q命运之变。
鲁迅伟大,不在写命运之变,而是这命运之变背后的那不能变的悲剧。
时下太多小说只热衷于写变,故事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却不曾深察变后的常,于是流于平庸。
等而次之者,连“变”亦未深察。
方法第四
短篇小说之小,只是篇幅小。
这既是方法,也是价值。是写作的合法性所在,也是一部作品成败的关键。
我们写作,无非是有话要说。
对生活、对世道、对人心有自己的发现、想法、感受,通过文学这一载体来表达。
故每写之前,问自己,是否有新发现,是否有话要说。
天真第五
毕加索说他14岁就能画得像拉斐尔一样好,之后用一生去学习像小孩子那样画画。
他临终时不无遗憾地说回不去了。
无独有偶,马蒂斯评论米罗说,能够不带偏见地观看事物需要勇气,他应该像孩子时那样去观察生活,假如他失去了这种能力,他就不可能用独创的,个人的方法去表现自我。
世间事,看不清不行,看太清也不行。
看不清,脑子里一桶浆糊,写出来的,自然是本糊涂账。
看太清,难免世故。
好的短篇小说,要世故到天真,否则是滑头。
文体第六
要有文体意识。
有些小说家,将短篇拉成中篇,将中篇拉成长篇,将一点感悟强抻成短篇。
各种文体,自有其特点、使命。
中篇小说如少年,长篇小说如中年,短篇小说如老年。
让少年人治国,让老年人航天,有违事物规律。
少年血气方刚,对未来充满好奇。
中年遍尝艰难,对万物有了敬畏。
老年身体退化,不再有争胜之心,对世事却已了然,修成智者。
故:
中篇小说要有热情,长篇小说要有敬畏,短篇小说要有智慧。
中篇小说是看山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对世界的体验。
长篇小说是看山不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对世界的疑问。
短篇小说是看山还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对世界的回答。
人物第七
鲁迅的有些短篇真好,三五千字,把一类人写尽。
他走过的地方不长草。
他写了祥林嫂,孔乙己,别人再不能写这一类人。
我们说这个人像唐僧,那人是贾宝玉,张三是西门庆,李四是潘金莲,谁又像林黛玉,谁像王熙凤,一个人酸腐,我们说他是孔乙己,一个人唠叨于悲痛,我们说她像祥林嫂……这些小说家塑造的人物深入中国人的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说还是要写人。
中国作家自鲁迅后,再没贡献出深入人心的人物。
老老实实塑造人的小说,鲜矣!
为时第八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纯文学”观害人不浅。
事实上,“纯文学”不是新事物。历史上,有过纯之又纯的文学,如大量的六朝辞赋,那些追究形式华美,词藻绚烂的文章,也曾洛阳纸贵。
骈文统治文坛数百年,被认为是至雅。
到韩昌黎、柳宗元,认为六朝辞赋华而不实,是最俗下的文字,主张恢复秦汉文章传统,提出文章合为事而著。
这是著名的古文运动。
韩柳推翻的俗下的文字,被冠以“纯文学”借尸还魂,至今阴魂不散。
今天,吃“纯文学”奶长大的一代作家,迷恋形式、词藻,贩卖一些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