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识进入了计算机，就成为了一段算法、一个程序。只要它们活动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就是所谓的log（日志）。”
“脑洞故事板很早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了。这里所有的故事，都源于那些日志。”
commit n-622
Author: 山城
Date: 2020/6/22
Content：投胎补习班
1
在我还活着的那会儿，我们家那边形容一个事不可思议，就会说“我打死都没想到”。如今我死了，按照这句话来说我应该什么都能想到，可我还是有想不到的东西，那么这句话就没什么说服力了，所以我死后一直是这么说的。
把我弄活我也想不到。
至于学什么？
学投胎。
2
刚到地府的第一年，我们就被送到了这座校园里，听说和它类似的校园还有无数个，所有鬼魂来到这里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学习。
学习如何投胎。
说是学习投胎，其实和在人间学习的东西并无两样，地府思想哲学、全世界各个语种的了解，以及两门有关于投胎后天赋的专业课，学习时间十年为限，十年后将会举行全府统考，现场出分，成绩合格者者可去往孟婆那里转移灵魂档案，然后就可以投胎开始新的人生。
“这他妈不就是考研吗！”一个因为考研失利跳楼的兄弟满脸绝望，扑通一声，又跳进了冥河里。
当时人群一片骚乱，我们班主任白无常倒挺淡定，说没事，这河淹不死人，正好让他好好想想，省的再跳。
学校给安排的课程是这样的，前九年学习相关知识，最后一年实习，实习内容为辅导新一级的学弟学妹。
实习成绩占最后初试成绩的百分之五，虽然很少，但是为了投个好胎，我依旧充满了干劲。在一对一帮扶室等待着学弟的到来。
直到我看到那人是谁。
我看着白无常，尴尬道：
“这是我爹。”
3
我跟我爸见面后很尴尬。
白无常从帮扶室走了之后，过了好久，我爹才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见过你妈？”
我连忙接上话：“没有，她走的太早了。”
“这样啊。”我爹叹了口气，帮扶室内又陷入了尴尬之中。
我跟我爹没有什么仇怨，但是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太多的联系，有的时候我会想也许“爸爸”和“儿子”完全只是一个代号，我俩完全可以互称马大帅和胡一彪，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也许跟我妈走得早有关，也可能跟我自己有关，也许也有我爸的责任，家人之间的事，总是说不清的。
“那什么，咱们现在该做什么？”我爸索性直奔主题。
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连忙把书翻到第一页，看着我爸认真道：
“学弟，你学过直角坐标系吗？”
4
“地府投胎考试的目的，就是让人选择一门天赋，方便来世好发展，你专业课考得好，那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就高，你考得差，那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就不是太高……”我给我爹讲解投胎考试的定义。
我爹听得明显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说道：“儿子你在这有找女朋友吗？”
我无奈地放下笔：“爸，我在这找对象那只能是死鬼找个女鬼，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我爹愣了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说：“这些年钱够花吗？我可没少给你烧纸。”
我又摇头：“地府不花钱的。”
我爹大怒：“不花钱让我烧纸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拿起桌上那张纸说道：“做题。”
地府生气极少，自然就少树，继而少纸，可是地府主要搞得就是教育事业，天天做题，没有纸怎么行？于是只能托梦号召人间烧纸，为教育事业贡献力量。
“那我给你烧的够吗？”我爹关切道。
我点了点头，说道：“咱俩加起来都用不完。”
我爹松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松了口气，我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你爹五代单传，我死了是不会有人记挂我的，要不是靠着这十年我努力给你烧纸，我非得挂科不行。”我爹嘚瑟道，很是自豪于自己的高瞻远瞩。
我没说话，递给他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天地银行四个大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零，根本无从下笔。
我爹瞬间变了脸色，有些羞愧。我安慰道：“凑活用吧，我隔壁班一哥们才叫惨，烧纸家电纸别墅，听说上个月烧了个纸姑娘，现在写字写到胸口这愣是下不去笔，说是怕人说自己耍流氓。”
我爹哈哈大笑，又得意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很是情绪化的人，跟我形成了鲜明对比，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天讲课讲到了傍晚，我爹叮嘱我把笔记留给他后，驼着背走出了门。
我看着已经关上的门，心里努力想挤出一些难过的感伤的情绪，可终究一无所获。
5
我没去问我爹是怎么死的。
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有我的责任。
我爹也从来没跟我说，他跟我说的都是一些挺鸡毛蒜皮的内容。
“学校有泡脚的地方吗，没有的话热水也行。”
“你这食堂都不能喝酒，这都一帮老头老太太的一点休闲娱乐都没有可怎么过啊。”
“你们学校谁管事啊，我前桌赵老头上课老放屁，告老师也没人管，儿子你要不找找教导主任给他们送送礼？”
“我谁都不认识，我就见过阎王。”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阎王？阎王收礼吗？”我爹愣了下，有些兴奋。
“阎王不收礼。”我叹了口气，“阎王收命。”
“命？谁的命？”我爹愣了下。
“你的命，你的命就是阎王收来的。”我解释道。
“胡说，我的命是我……”我爹争辩道，可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咱们家算上你六代单传，祖宗也算是神仙，他不敢收的。”我爹安慰我道。
我理解他是怕我说这种话不吉利，可是关键现在你人都已经够不吉利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行了，我去学习了，听说月考考第一能奖励一颗红星，能换酒。”我爹站起来拍拍屁股，真的像个学弟一样热情满满地离开了。
我见他离开，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试卷，忽然想到一件事。
刚刚我爹说，我是六代单传，他死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
那我不在的这十年里，他又是怎么过的呢？
6
第一次月考，我爹考了全班第一，班主任奖励了他一颗红星，顺便帮他调了座位。然而调座位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成绩好，纯粹是赵老头被我爹揍得受不了了。
我爹领到红星的当天晚上，拎着一瓶白酒来到了我的房间。
“来，今天咱爷俩喝一个！”我爹兴冲冲道。
我说爹咱俩十年都没见了，你忘了我不喝酒了吗。
我爹明显有些尴尬，闷声道：“那我自己喝。”
我其实说完就有些后悔，但是没办法，我从小就不会察言观色，好在我爹也习惯了，他从来不强迫我做些什么。
一杯酒下肚，我爹明显有了醉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报的是什么天赋。”
我也没想瞒着，直说道：“一个是捕猎的，一个是关于嗅觉的，希望来世做个猎人或者调香师。”
我爹愣了下，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化作了自嘲地一笑：“像你。”
“听说这次又考了第一？”我爹问。
我点了点头，我爹嘿嘿笑道：“不愧是我儿子，从小就让我省心。”
我说，爹你少喝点。我爹说，没事我酒量大。我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是说你再喝今晚作业怕是写不了了。
我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知道是喝的还是尴尬的。
他嘟囔道：“可惜我不是个好爹。”
说完他一头扎在了桌子上，醉了过去。
我看着他趴在桌子上，给教务处打了电话，等待着工作人员把他抬回宿舍。一个小时后，工作人员姗姗来迟，跟着的还有我的班主任白无常。
“要不要帮你换个帮扶对象，我看挺耽误你学习的。”白无常关切道，“你这快毕业了，别担心，我就说是我的主意。”
我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行。我们俩活着的时候跟这也差不多。”
工作人员一边搀着我爹，一边感慨道：“你对你爹真好。”
我自嘲地笑了笑，没说话。
7
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从小到大成绩名列前茅，没上过补习班，没让家里花过一分钱，大学时自主创业，等到毕业时就已经身家百万，毕业五年后成了我们那个小城小有名气的富豪。
与此同时我对家里人很好，除了自己的一些基本开销之外全给了家里，我妈去世那年我从公司辞职，问我爸需不需要照顾，那时候我爸摇了摇头，说他自己能管好自己，于是我便开始了自己的极限运动生涯。
翼装飞行，高空跳伞，那段时间我尝试了各种项目，然后在08年的某次高空跳伞中坠亡。
在旁人看来这是个有些遗憾而光鲜的故事，但是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因为我是个很冷漠的人。
对于亲情、爱情、友情，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我完全没有这些情绪。
我从来不会亲近那些对我很好的亲戚，也不会有无话不谈的朋友，更不会去追求成家立业。
在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吵架，我经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唉声叹气，头发都有些发白。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如果我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那么她会幸福许多，可是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自己的本心，只能远离家乡，逃离一切。
等家里的消息传过来已经是我妈去世的第二天了，我买了机票赶回来，出殡的时候，守灵的人里只有我没哭，我有些难受，却哭不出来，亲戚们私下议论我冷血，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如果我是个正常人的话，即使这一切还会发生，她走的也会开心些吧。
我曾经想过留在我爸身边照顾他，可是又觉得他会怨恨我，我爸应该也察觉到了，他告诉我不用管他，于是我离开了，即使我感觉他是需要有人在他身边的。然后到了2008年。
2008年3月12日，我在高空跳伞中因为设备故障，没能抓住搜救人员的那只手，当场死亡。
8
那天之后，我跟我爹就成了名人。
父子同一所学校的有，父子双双考第一的也有，但是父子同一所学校双双考第一，儿子是学长父亲是学弟的，没有。
我爹考了第一之后很是嘚瑟，连续三天带我到新生区显摆。
“来来来，看看，这是我儿子，十年级全是他罩着的，你们有事找他联络。”我爹拉着我牛气哄哄道，那样子像极了我大学时候见过的那些认识了学生会会长就自觉高人一等的新生们，但是这话我没说，说出来太过伤人。
“那我该叫什么？学长还是大侄子？”一个老太太犹豫道。
“你俩各论各的，你叫他学长，你叫她老姨。”我爹乐呵呵地说。
“小张之前做什么工作啊？”老太太热情道。
“公司老板，挣可多钱了！”我爹抢答。
“有没有对象啊？”老太太又问。
“说这些做什么，死鬼碰上女鬼，谈个什么劲！”我爹反驳道。
老太太白他一眼，扭着腰踩着高跟凉鞋噔噔地走向远方。
“什么极限运动啊，就是作死。”有个老头阴阳怪气道，“连自己爹都照顾不好。”
我爹愣了下刚想做些什么，却被我拉住了，我拽着他，快步向着帮扶室走去。
“你拉我做什么，你要不拉我我就揍他了。”我爹嚷嚷道。
我把一本数学题放在他面前，说道：“这种时候最好的打脸手法就是成绩。”
“我已经是第一了，他还跟我比？就算他跟我比，那他也不能跟你比啊。”我爹说。
“做什么事还是靠自己。”我无奈道，片刻后，又说：“没事，我习惯了。”
我爹愣了下，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然后跟只兔子似的冲了出去，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个老头的假牙已经被打掉了。
我爹见我来了，脸上挂着骄傲的笑。
老实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却不明白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9
那件事之后，我跟我爹都受了处分，好在我爹争气，连续好几个月都考了第一，让那帮爱乱嚼舌头的老头没机会可乘。
我爹成为我学弟的第七个月，考了第一的他再次来到我房间喝酒，只不过这次倒没醉，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酒量见长，而是因为他参加了地府新生迎新晚会，要去排练节目。等他走后，我们班的班主任白无常来到了我的房间。
“想好考什么天赋了吗？”白无常问道，他是个挺负责的班主任。
“嗯。”我点了点头。
“你成绩好，肯定能投个好胎的。”白无常鼓励我。
“这考试其实没什么难度，有些题做错比做对难。”我耸了耸肩。这是实话，因为地府的有些题正确和错误的选项各占一半，只要选中一个对的那么这道题就能全对，除了新生，考高分其实很容易。
“但是也不能放松，考的不好的后果挺严重的。”白无常唠叨的像是我妈。
我应了一声，白无常似乎察觉出来我情绪有些低落，说道：“你和你爸感情怎么样？”
“就那样，你知道我的情况的。”我低声说。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虽然感觉不到跳动，但是明显能感觉到它的形状。
以及在心脏某个位置，空空荡荡的小孔。
白无常问我：“你爱你爸吗？”
我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他又问我：“那他爱你吗？”
我又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不配。”
10
当一切习以为常，日子便过得飞快。
一年时间终于到了尽头，我即将迎来那场考试。考试前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来喝酒吧，我爸罕见地犹豫了下，然后说：“我这个月还没考第一。”
我说好，那你能来吗？
我爸说还要等等。
我说好，然后挂断了电话，坐回床上，心里忽然有些开心。
对，就是开心。因为我知道他这个月其实考了第一，然后也知道他在排练节目，听说是唱歌，唱的还算好，我问他那个爱放屁的同学大爷时知道的。
我挺开心我爹有了新的生活，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比起父母对自己无时无刻的关爱，更希望看到他们拥有不受子女限制的自由的人生。
当然，现在得说是鬼生。
我坐在床上等到晚上九点，我爹这才姗姗来迟，手里拎着一瓶好酒，看见我盯着那瓶酒，不好意思道：“刚刚教务处跟我说分数登记错了，我其实还是第一。”
“儿子，考试顺利！”我爹喝了口酒，正准备倒上，我抢先一步，拿过酒瓶，给他倒满，顺便给我自己倒了一杯。
在我爹错愕的眼神中，我举杯说道：“爸，谢谢你。”
我爹愣了下，嘴角露出藏不住的笑意，“客气啥，都是兄弟……不是，父子，你这次好好考，爸爸比你晚走十年，没准咱们来世能做兄弟呢？”
我摆了摆手，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爹酒量极好，竟然没有一杯倒，撑到了说胡话的阶段。
“儿子，考完去学车，爸爸给你出钱，再不学上了大学就没机会学了。”
“你那些高考卷子，我都给你留着呢，等你以后找了媳妇，可以展示给人家看。”
“手机，明天咱们去买手机，买智能的，苹果可能得过几年才能买，嘿，不对，那时候还没苹果来着，那时候……那时候，是几几年来着？”
我轻声道：“爸，你记错了，我不高考。”
我爸忽然哭了：“儿子，我不是个好爸爸，没能照顾好你……”
我轻轻怕打着他的后背，直到他哭着睡着。
“爸，你是个好爸爸。”
“谢谢您能一直尊重我的性格，不让我去做自己讨厌的事，能做您的孩子，我很骄傲。”我轻声道。
“习题纸都给你装好了，还有这些年省下来的五角星，我放在了白无常那里，到时候他会给你，爸，别太难过，不值得为我难过的，老实说就算到了现在，做了这些事情，我心里还是没有一丝波动，这些只是我出于作为孩子送给父母的礼物，而非是发自我内心的真实感受。”
“要考个好成绩，至于我，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爸，做人太痛苦了。”
我看着他一直到天亮，然后到了规定的时间，出门前往考场。
出门时我忽然想起我高考那年，一如既往地没让家里人送，就这样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往考场，在路过第三个红绿灯的时候，忽然发现身后跟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我爸跟我妈骑着电动车跟在我身后，为了防止我发现，他们还借的楼下邻居的。
那天我装作没发现，继续骑着自行车向前走，有时候发觉他们没跟上，还会等一下。
长长一条街道，两端是一家三口。
11
检查准考证，识别身份，踏入考场，寻找座位，等我坐定，白无常出现整个考场之前。
“各位，今天是你们地府投胎学习生涯的最后一次考试，希望各位能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考试分为四门，第一门，地府思想哲学，第二门，各语种基础知识，以及第三四门专业课。”
“地府思想哲学是为了考验你们是否放下前世，了解各类语种则是为了帮助你们更好的熟悉投胎后的环境，专业课是为了给予你独特于事件的天赋。四门考试同时进行，因为人生不是时刻表，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会扑面而来，我们在前世的重重，在这一刻终究要学会面对，并且战胜，然后爽利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现在考试开始！”
铃声大作，现场响起了整齐的翻页声。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
12
“第一题，36x52等于多少？a.5987,b.1872”
我算出了正确答案b，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a。
不只是这道题，第二道，第三道……所有的选择题，在我知道正确答案的情况下，均写了错误的答案。
我一边写，一边好像回到了我出事那天。
那天我好像是能得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搜救员伸出的那只手，我缩了回去。
等到了地府，阎王找到了我，指着我的心脏说：“你那里缺了一块东西。”
我说我知道，是爱。
阎王叹了口气，说你本不应该死的。
我说我活够了。
我骗了我爸，我没想去当一个调香师或者猎人。投胎考试的规则是，如果鬼魂在考试中没过线，那么就会根据其专业方向选择一种非人生物。
我选的是狗。
这辈子太累了，如果有来生，我选择当一条狗。
考试时间为三天，在考试开始的第四个小时，我写完了试卷。
13
我正准备站起来交卷，忽然一道身影站在了我面前。
我抬起头，愣了下，发现这人我竟然认识，虽然就见过一面。
阎王。
“后面怎么不写呢？”阎王问我。
我想说考试纪律不允许在考场说话，但是一想这人相当于主办方，拥有最终解释权，应该没事，于是说道：“不想写了。”
阎王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微笑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愣了下，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但随即自嘲一笑，我连这种事情都忘了了解，真的是……
“他是跳伞死的。”阎王看着我说。
我愣住了。在我的想象中，我爸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这里，却唯独没想到这种。
“你爸爸昨天晚上找过我。”阎王说。
“他拎着一瓶酒，不知道是谁告诉他我的地址，来到我家，说让我多关照下你，然后对我说了很多，当然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从来没对你父亲说过，只是告诉他要对你放心。”
“你要不要看看？”
没等我回答，眼前的世界已经天旋地转。
14
我看见了我爸。
他坐在我面前，头发斑白，唯唯诺诺地提着手里的一瓶酒，脸上却满是怀念。
“我儿子，是个好孩子，从小没让我们操过心。小时候家里穷，也没钱给老师送礼，可这孩子争气啊，回回都是班里第一。不怕您笑话，这是我第一次找老师，这次来就是想请您多看看这孩子，考试的时候帮他盯着点，别忘了涂答题卡什么的。”
“他一直是第一，小学是初中是高中更是，上了大学自己创业，帮家里缓解经济压力，他大学毕业那年，十多个小姑娘的家长说要找他相亲，那时候所有人都羡慕我们家，羡慕他。”
我爸脸上忽然露出困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不开心的。”
“他这孩子从小就怪，也不是怪，就是内向，不爱跟人来往，可是这又不算病，孩子没错，他妈有时候说他，我就在后面拦着，他既然喜欢这么过，那就说明他这么过会舒服点，我们也不求别的了。”
“后来他妈走了，这孩子更加不爱说话了，我知道，他是觉得这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怪。可是这是性格，又没办法改，我有几次想说他，可是怕他又想多了，他妈去世，他本来就觉得内疚，我只能选择放他去做他想做的事，远远地看着他，要是有一天他难受了，我这还有个家。”
说到这里，我爸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走的比我早。”
“出事后我开始反思我自己，回想这些年我的一举一动，我就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他需要的不是尊重，或许我能更进一步，去理解他呢？如果我能理解他，结局是不是就能稍微改变些呢？”
“所以我决定去走一遍他走过的路。”
我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年纪大了，那些太刺激的没法去做，只能做那些在我这个年纪极限的运动，你知道我第一次跳伞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什么吗？”我爸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表情，“我感觉自己又和他见面了，我在做他曾经做过的东西，体会他所体会的感觉。”
“然后我感觉到了孤独。”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原来他每次跳伞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我终于那么稍微稍微的了解他一下了。那之后我每年都在他离开的那片空中跳伞，每次跳伞我就感觉到他握住我的手了，我感觉他就在我身边，他在轻声叫我爸爸，要不是风声挡住，我一定能听见的。”
“然后有一次，我跳伞的时候心脏病发作，就来了这里。”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会再次遇到他，真好，真好。”我爸眼里涌着泪花，笑着说道。
“校长，谢谢你，我挺感谢有这么一个契机能让我和他多聊聊的。”我爸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道。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挺想他的。”
“无论他是个怎么样的孩子，我永远爱他。”我爸看着我说。
我感觉到心里的某个东西被堵住了，那里面有着浪花，洪水，海啸，他们一起拍打着我的胸口，告诉我要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阎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那不是你的未来。”
“投胎的目的，是让人放下过去，拥抱未来，在新的人生开启新的缘分。”
“我答应你爸，提醒你涂答题卡，现在我做到了，剩下的，靠你自己来选。”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我已经回到了考场，白无常站在我身前，我站着抱着卷子，即将交卷。
“你要交卷吗？”白无常接过卷子疑惑道。
我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内心那汹涌抨击着我心脏里的那个空洞，让我痛苦万分。可是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我爸的身影。
然后海阔天空。
我在白无常把卷子放进档案袋之前抓住了纸张的末尾。
“再等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打响。
我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白无常来收卷。
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比放松而宁静。
我依然不明白爱是什么，但是我已经不再纠结那些，因为我知道无论我会爱或者不会爱，总会有人在远处默默爱着我，他不打扰，但是却对我无比关切，他会尊重，也会尝试理解我，无论我多么怪异，多么不合群，他让我逐渐有勇气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能再遇见你，当一个人也是可以期待的吧。
地府考试交卷的瞬间就会出分，然后考生们会前往奈何桥投胎，开始新的人生。
考生张小问，最终成绩899，满分1000，全地府排名125,。
15
临离开前，我听到隔壁校区在唱歌，似乎迎新晚会是今天开。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爹看来这一年在我的辅导下有两把刷子，都会唱英文歌了。
我闭着眼，站在前往奈何桥上的自动扶梯上，听着这首歌。
It's not time to make a change (现在还不是做出改变的时候）
Just relax--take it easy (请放松点吧，别紧张)
You're still young--that's your fault (你还是太年轻了，那是你的命门)
There's so much you have to know (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
我跟着我爸，轻声哼唱着。
’But it's them--they know (但那是别人，是他们追求的生活)
Not me. Now there's a way, and I know.(不是我，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That I have to go away (我会离开你的生活，自己去闯荡)
I know, I have to go. (是的，我该走了)
我来到奈何桥前，接过孟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我爹所在的方向摇了摇手。
投胎试结束，孩子长大成人。
我笑了笑，跃入了那条河流。
作者微博：@山城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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