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好朋友温心的小说,堪称一部“小红楼梦”!读来酣畅淋漓,人间爱恨情仇,演绎得如此令人扼腕长叹!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01
江南的五月,草木繁盛葳蕤,青山如黛,碧水悠悠,好似微醺的美人,浓艳而风情。时候既已是初夏,白色的油桐花儿拥拥簇簇地开满了枝头。山梁上,村道旁,河岸边,随处可见。那些开败的残花落在河面上,随着碧波,荡荡漾漾地往东边漂远了。
谢伟钧便在这样的好时节里从广州出发,坐火车到回到榕城,然后又在榕城乘船回到了故乡青鱼井,一个三面环水,背倚青山的江南小镇。
那是1929年,谢伟钧二十二岁,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前往广州求学,这一离家,便足足四年。其间,他一直寄居在广州的姨父姨母家,连寒暑假都不曾回去。青鱼井与广州相隔千里,山重水复,路途遥远而艰辛。谢伟钧的父亲谢广山再三嘱咐谢伟钧这几年里不准回家。世道不太平,没办法。那些远游的年轻人被国民党抓大兵,被土匪劫财害命的个案,谢广山听得太多了。但又不能把孩子拘在青鱼井那小小的天地里,谢广山与天下父亲一样,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雄心。
幸好,这趟归途非常顺利,既没有撞见散兵游勇,也没碰到劫道的土匪。
与谢伟钧同行的是专程去广州接他回家的管家廖胜义,还有刘来东和钱小贵。廖胜义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但身子骨十分硬朗,他在谢府工作了二十多年,一直帮着谢广山打理生意,是谢家人人敬服的大总管。谢家在榕城开了三家颇具规模的布庄,毫不夸张地说,榕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穿的都是在谢家布庄裁剪的布料。廖胜义每天都要面对一堆混杂繁琐的账本和货单,搁一般人绝对会头晕脑胀,但他却能将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谢广山只需在月尾对下总账就行了。谢广山对廖胜义是极依赖极器重的,他不但给廖胜义开了一个月四十块大洋的高薪,而且还在谢府拔了一处采光极好,环境清幽的宅子给廖胜义俩口子居住。刘来东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皮白净,长条身材,乍一看,都觉得他像个文弱书生,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介武夫,话不多,性情直爽,耍得一手好棍棒,他主要负责谢家的安保工作。小贵二十来岁的年纪,圆脸寸头,性情开朗活泼,跟谁都喜欢开玩笑。
待谢伟钧一行人抵达青鱼镇时,已是傍晚六点多钟,但天色还亮堂的很。谢伟钧拎着行李箱走出船舱,就看见码头上站着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谢广山,他拄着一根文明棍,身着一件浅蓝色的丝绸长衫,他的身边一排溜地立着四个女眷,谢伟钧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女人分别是他大娘、二娘和四娘,还有一个着月白底小篮花苏缎旗袍,盘着蝴蝶髻的女子。
谢伟钧被这个阵仗吓到了。
“前排最边上那位是老爷去年新娶的五姨太!”廖胜义附在谢伟钧耳边低声说道。
“哦?”谢伟钧有些讶异,他忍不住多看了那位五姨太一眼,她很年轻,应该是和谢伟钧的妹妹谢佳芸一样的年纪,青嫩的鹅蛋脸上未施脂粉,素洁得就像一轮新月。
“父亲从未在信中提过此事!”谢伟钧轻声与廖胜义说道。
小贵在他身后吃吃地笑:“这事老爷哪好意思与你说!”
几个人沿着码头的台阶拾级而上,说话间,谢伟钧就来到了谢广山跟前,他对着谢广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爹!”然后又与他父亲的妻妾们问好:“大娘!二姨娘,四姨娘!您们好!”顿了顿,他又冲着五姨太说道:“五姨娘好!”
五姨太登时就羞得满脸绯红。
谢广山年轻时是颇为风流的男子,因为家资雄厚,他与其他富商地主一样,也是妻妾成群。他的发妻曾氏是他姨妈的女儿,与他从小便订有婚约。曾氏相貌端庄,贤良温婉,谢广山对她是极信任的,他把偌大一个谢家都交于她掌管,曾氏将家理得妥妥贴贴,她处事公允,不怒自威,人人敬服。
谢伟均的母亲是三房,她在谢伟均出生时因难产去世了。谢广山怜惜他年幼无母,便将他交于曾氏抚养。说来也怪,在谢伟均出生前,曾氏也生过三个孩子,但都是未满周岁便夭折了。曾氏悲痛不已,年纪轻轻地就生了许多白发,她把孩子夭折的原因归咎于自已前世作孽太深,所以才得现世报应。此后她便与谢广山分房居住,每日吃斋念佛,只求赎罪。
曾氏对谢伟钧视作亲生,极是疼爱。谢伟钧对曾氏有着很深的感情,小时候去学堂念书,散学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曾氏房里问安,如果寻不着曾氏,谢伟钧便会急得哇哇大哭。
看见谢广钧回来,曾氏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一把拉住谢广钧的手,把他揽入怀中,颤声说道:“钧儿,大娘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谢广钧的眼窝也禁不住湿了,他抱住曾氏,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嗅着那熟识又温柔的气息,那股母亲独有的气息,“大娘,这么多年未见,你过得可好?”
“好,我很好!”曾氏微笑着说道:“只是这么久都见不着你,实在想念得紧!我跟你父亲央求过好几次,说要来广州看看你,但你父亲不同意,他说眼下正值乱世,路上不太平。你都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生怕你在外边吃苦头!”
谢广钧笑着替曾氏擦干净眼泪,“大娘,我在外边过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瞧瞧!我是不是比起前壮了许多?”
曾氏仔细摸了摸谢广钧的肩膀和手臂,她点头笑道:“是壮了,也更高了!我的钧儿终于长大了!”
“三哥好不害臊!只晓得赖在大娘怀里撒娇!”
谢伟钧扭转头,看到站在四姨太身后的谢佳芸对着他直扮鬼脸。
谢伟钧笑道:“就许你天天躲在四娘怀里撒娇,我就不行啊?”
“我跟你不一样,你可是个男人!”谢佳芸调皮地吐着舌头,用两只食指点着自已的双颊,“不害羞,羞羞脸!”
谢伟钧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他与他大哥谢伟同,大嫂曹碧君,还有二姐谢佳美,二姐夫罗忠海,还有五弟谢伟明,六弟谢伟靖一一打过招呼。然后,一群人说着笑着,浩浩荡荡地回家去了。
02
谢家的宅子是典型的徽式建筑风格,青瓦白墙,错落有致,恢宏而不失清丽。这座宅院占地将近八千平米,内有庭院十二座,大小园林六座,厨房仓库牲口棚忽略不计。来到正门,只见门楼高耸,上方悬有一块匾额,上书“谢宅”二字,苍劲有力,乃榕城书法名家白羽亲笔。踏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椭圆形的漂亮齐整的大花园,花园里布着数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可以直通到各处住房。谢家的园丁老何是谢广山的远房亲戚,伺弄花草很有一手。这时节,栀子开得最好,还有艳丽的红色蔷薇和月季,黄色的玫瑰,紫色的榆叶梅,妖娆热烈,争芳竞艳,空气里弥满了一股怡人的花香。
谢伟钧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地说道:“好香!走遍天下,还是自己家中最舒服自在!”
谢广山转身对曾氏说道:“那今天的晚饭就摆在园子里的凉亭里吧!那一池碧荷甚是养眼!”
“好的,吴妈她们早备好了!”曾氏说道,她对谢伟钧笑道:“你先回房,洗把脸,然后就到凉亭里等着,马上就开能开饭!都是你爱吃的菜!”
03
就在几天前,曾氏就为这桌晏席张罗开了,她亲自带着吴妈和丫环小翠去街上买了许多菜,把山珍海味,应季果疏都搜罗齐了。今个儿一早,她就吩咐厨房开始准备晚晏,煎煮焖炖,溜拌蒸煨,佣人们忙活了一整天,做了四五十道菜,把两张楠木大桌摆得满登登的,丰盛得简直要赶上满汉全席了。酒是绍兴的花雕,香醇绵柔,这是谢广山的最爱。谢佳芸与谢伟明几个是不喝白酒的,吴妈又另温了一壶甜润的米酒。一家子人围坐在一块,欢声笑语,热热闹闹,谢佳芸拱到谢广山怀里,右手攀住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假如我有一天外出求学,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办这样丰盛的晏席为我接风?”
谢广山刮了一下谢佳芸的鼻子,笑道:“外出求学你是没机会了,你都满十八了,等过些日子我就托人做媒,替你寻个如意郞君,把你早点嫁出去才是正经!不然,你就要变成老姑娘喽!”
“对对对!”谢伟明嘴快,“等你出嫁那天,莫说是两桌,就是二十桌,爹和大娘也会帮你操办!”
“哈哈哈!”满座人都大笑起来。
谢佳芸又羞又气,她追打着谢伟明,咬牙切齿地喊道:“谢伟明!今个儿你又皮痒了是不?”
谢伟明灵活地躲闪着,一边笑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为啥又要来打我?我叫爹爹明日就帮你寻个婆家,后日就把你嫁出去!省得你一天到晚就晓得欺负我!”
“看来今日不揍你是不行了!”谢佳芸气哼哼地追打着谢伟明。
大伙儿乐呵呵地看着这对姐弟玩闹。四姨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喝住谢佳芸,“大姑娘家,整日只顾着疯闹!还不赶紧坐下来吃饭!”
谢佳芸这才嘟着嘴,怏怏地坐回到座位上。
“无妨!我就喜欢芸儿这活泼的性格!”谢广山笑着说。
“老爷,你莫把她惯坏了!她这样没规没矩的,以后嫁到别人家是要吃苦头的!”四姨太给谢广山舀了一个珍珠肉丸,撒着娇跟谢广山说道。
坐在边上的二姨太李氏不悦地撇了撇嘴。她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的,连忙也夹了一只酥脆金黄的粉丝煎虾,放到谢广山碗里,“老爷,你快尝一尝,吴妈今天做的粉丝煎虾火候拿捏得刚刚好,外酥里嫩,简直不要太好吃哦!”
曾氏看着五姨太,微笑着说:“五妹,你也给老爷布一道菜吧!”
五姨太略显慌张地站起身,她用左手托住衣袖,小心翼翼地给谢广山夹了一块蜜汁火腿。谢广山的碗里登时堆成了一座小山。
“够了够了!一家人,别这样客气!”谢广山举起筷子,给二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分别夹了一块酱焖桂花鱼。曾氏是不吃荤菜的,她的面前摆着一碟素炒扁豆,一碟焖笋,一盘爆炒豆牙,还有一小碟萝卜干。杯子里,是净澈金黄的明前毛尖。
谢广山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咱们为伟钧顺利毕业,平安归来喝上一杯!”
“干杯!”大伙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04
那晚的月色极美,酒至半酣,谢广山对着一池荷叶叹道:“此情此景,若有丝竹助兴,岂不妙哉?”
“我与爹爹竟想到一块去了!”谢伟同抚掌笑道:“伟钧的笛声许久未听,实在是想念的紧!五妈的琵琶鸣脆铮铮,最是醒神洗耳!”
“伟钧,你就为我们吹奏一曲罢?”曹碧君笑着说道:“你大哥时常夸赞你笛子吹得好!今夜我等有机会一饱耳福了!”
谢伟钧起身笑道:“难得诸位不嫌弃,伟钧乐意效劳!”他唤小翠去房中取来笛子,然后立在荷池边,对着当空皓月,吹了一曲《秋水伊人》。
笛声袅袅,悠扬婉转,谢广山看着谢伟钧在朦胧夜色中高大挺俊的身影,禁不住有些伤感。他想起了谢伟钧的母亲,他的三姨太静如,一个美得让他心慌,薄命得让他心碎的女人。
五
谢广山时常会想起静如,只可惜那时候榕城没有照相馆,他和静如竟忘了要一块去省城拍结婚照!静如嫁进谢家后不久便怀孕了,她身子弱,孕期反应格外厉害,谢广山不敢带她出远门,他以为来日方长,想拍照有得是机会。谁曾想,静如就像一只候鸟,在他家停驻片刻,便匆匆离去,再无复返之期。
静如刚逝去的那段时间,谢广山每日在榕城最热闹的街道上晃荡着,只要看见与静如身形相似的女子,便追上去,死活要见到人家的真容。他努力地在那些女子脸上寻找着与静如相似的地方,然后在脑中拼凑在一块,努力地回忆着静如的音容笑貌。然而越回忆,却发现静如在他脑中的影像愈模糊。他痛苦地拍打着自已的脑袋,把头发一缕一缕地揪下来,曾氏不得不找来洋医生,强行给谢广山注射镇定剂。
直到谢广山偶然在茶馆里遇见四姨太吕氏,吕氏与静如其实并不相像,只是她一笑起来,左颊边便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静如的左颊边刚好也有这样一个酒窝。谢广山却觉得吕氏与静如简直神似,他如获至宝,着了魔似地疯狂追求吕氏。吕氏本来与人订有婚约,不几日便要出嫁的,谢广山尽办法帮吕氏退了婚,砸下重聘,将她娶回了家中。
然而吕氏毕竟只是吕氏,一个出身于市井的小家碧玉,骨子里透着精明与贪婪,性情与静如实在相差甚远。谢广山的新鲜感逐日退去,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变得不好女色,时常在空闲时候带着小厮,与几位友人纵情山水,访仙问道,在道观一住就是十天或半月。
五姨太姓林,名唤雪影,今年刚满十九岁,刚从榕城女中毕业。,林雪影的父亲林宗元开着一家米店,原也算得上是富裕之家,但林雪影有个混账的哥哥,终日沉迷于赌窟,很快便将林家的家业败了个精光,米店也被迫关张了。若不是林宗元派人强行把林雪影的哥哥绑回来,关在屋里,林家的老宅只怕也要保不住了。
林宗元气得整日茶饭不思,他绞尽脑汁,想筹集资金,让米店重新开张。他拉下老脸,寻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却没借到几个银元。
为了钱,林宗元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林宗元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林雪影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他瞬间有了主意。
林雪影的母亲是林宗元的二房,她在林雪影十三岁那年便过世了。林宗元对这个女儿向来是不大管问的。她过于沉默乖巧,就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喜欢躲在自已的房间里,令林宗元时常会忽略她的存在。
仿佛眨眼间,林雪影就由一个瘦弱的黄毛丫头长成了娉娉婷婷的美少女。林宗元对这个女儿印象最深的是她母亲去世后,她躲在奶妈怀里一边发抖一边哭泣,哀痛欲绝,他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那是他们父女俩此生最为亲昵的一次身体接触。林宗元不喜欢女孩,他一向只把他那个儿子当成掌中宝。
林宗元简直有点喜出望外。现在,他把林家重振东山的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了。
林宗元吩咐他妻子将林雪影精心妆扮了一番,然后备上厚礼,带着林雪影一同去拜访谢广山,他主动提出要把林雪影嫁给谢广山做五房。谢广山本想一口拒绝的,可当他看到躲在林宗元身后的林雪影时,却再也说不出那个“不”字了。眼前这肌肤胜雪,美丽羞怯,双眸含愁的林雪影,多像当年的静如啊!
于是,刚刚年满十八岁,娇嫩如花的林雪影便成了谢广山的第五房姨太太。林宗元也得偿所愿,谢广山给了他一大笔钱,他的米店又得以重新开张。
05
一曲奏毕,谢伟钧鞠了一躬,微笑着回到了座位。众人鼓掌,曹碧君赞道:“我未听过这样流畅优美的曲子!”
谢佳芸笑道:“嫂子,三哥的笛子吹得是很好,但真正的高手还未出场呢!你且听听五姨娘的琵琶,包管你会和孔夫子一般,三月不知肉味!”
“哪有佳芸说得那样夸张!”林雪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抱着一把月白色的琵琶,坐到了围栏前边的石凳上。随着她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弹挑着琴弦,一段清丽柔美的《春江花月夜》便在夜色里荡漾开来。
夜虫停止了吟唱,似乎它们也在静静地聆听这宛若天籁的曲子。
《春江花月夜》本是轻柔欢快的曲子,然而,谢伟钧却从林雪影的曲子里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忧伤。他静静地注视着月色下的林雪影,那样年轻鲜活的一个女孩子,那么地温柔优雅,楚楚动人,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在人间活了二十二年,从未遇见过这么美好的女子。对,用美好来形容她,最是贴切不过了。
一曲已尽,林雪影怀抱琵琶,施施然地立起身,朝大伙鞠了一躬,说道:“雪影献丑了!”
谢佳芸“啪啪啪”地先带头鼓起掌来,掌声顿时跟着响成一片。
“你弹得真好听!五姨娘!”谢伟明满眼都是对林雪影的崇拜。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罗忠海由衷地赞叹道。
“过奖了!”林雪影笑道。
“是真的不错呢!”谢广山微笑地注视着林雪影,宠惜之情溢于言表。林雪影带给他太多的惊喜,这个小妮子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情,都与静如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一样的善良温柔,冰雪聪明,多才多艺。他有时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觉得林雪影便是投胎转世的静如,是来续那段短暂的前缘的。
她重新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对于男欢女爱的激情,他仿佛变回了青涩痴傻的少年郞,一门心思地,挖心掏肺地对她好,取悦她,生怕她不开心。她在他面前乖巧柔顺,床上交欢时,她也会努力地迎合他。但她并不爱他,他是知道的。哪怕是他将她紧紧地搂于在怀中,他依然能感觉到她的心神两分离,还有那灼心的忧伤与寂寞。
说白了,他对林雪影的刻意讨好,源于他的底气不足。毕竟,他已经五十八岁了啊,两鬓微染白霜,锦袍貂裘掩盖着的是一副日渐衰老的皮肉。此生,他从来没有那样诚惶诚恐地在乎过一个女人。即使是心爱的静如。他和静如,是那种心有灵犀,水乳交融的爱情,那时候,他与他儿子谢伟钧一样,正当风华正茂,俊秀挺拔。可一转眼,他便老了。
夜风吹来,夹杂着阵阵凉意。谢广山看了看怀表,说道:“很晚了,今夜就喝到这吧,大家早点回去睡觉。”说罢,他牵起林雪影的手,朝住房那边走去。
众人便各自散去。谢伟钧看着他父亲与五姨太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失落。他这是怎么了?谢伟钧甩了甩头,看来自已真是有些醉了。
06
谢伟钧刚回到自已房中,吴妈便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了,她笑着对谢伟钧说道:“三少爷,我给您打了盆水,赶紧洗洗脸,早些睡罢!床单和被子都是今天新换的,干净着呢!”
吴妈是曾氏的陪嫁丫环,她心思缜密,手脚麻利,人又慈祥和善,她是曾氏最贴身最得力的帮手。
“谢谢吴妈!”谢伟钧环视了一下屋子,笑道:“这间房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动,就是窗纱换了!”谢伟钧走到窗前,撩起那块浅藕色、上边绣着几朵玫瑰和三两只蝴蝶的窗纱细细地欣赏着,不禁称赞道:“这窗纱是谁绣的?好生精致!”
“这是五太太的手艺!别看她年纪这样小,绣功却非常了得!真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呢!长得又标致,又有文化,读了什么女中,能写会画的,还会弹琵琶!啧啧啧!瞧瞧这纱上的花儿,这蝴蝶,就像要真的一样!”吴妈将林雪影夸赞了一通,又道:“说起来,这五太太与当年的三太太长得蛮像呢!”
“哦?我娘?”谢伟钧惊愕不已,他抓住吴妈的手,急切地问:“真的么?五姨娘真的跟我娘长得很像?可惜我从来都没见过我娘!”谢伟钧一脸失落,他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母亲长的是什么样子。
吴妈抚着谢伟钧的肩安慰他道:“少爷不必伤怀,你还有四个娘疼你呢!如今你已长这么大了,三太太在天上看着你呢,她肯定也是很欣慰的!”
听了吴妈的一席话,谢伟钧的眼圈不觉红了。
07
那晚,谢伟钧不知怎地,躺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觉,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他梦见了他的母亲,他母亲是极少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即使出现,脸也是模糊一片的。然而这次,谢伟钧却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又黑又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红润柔软的唇,居然是五姨太!她抱住谢伟钧,俯身吻住谢伟钧的脸、脖颈、胸膛……
谢伟钧在梦里意乱情迷起来……
一场春梦了无痕。谢伟钧起床后,回忆起梦里的画面,竟然无比清晰,想忘也忘不掉。这让他羞愧地手心都冒了汗。
吃早饭时,谢伟钧就坐在林雪影的斜对面,他没来由地紧张羞涩起来,基本上不敢与她对视。谢伟钧低着头,胡乱地扒了一碗粥后,便离席了。
“钧儿,早饭不合你胃口么?怎么才吃这么点?”曾氏关切地问道。
“我吃饱了!我早上一向吃得少!你们慢用,我先出去了!”谢伟钧说完,就向外走去。
谢广山叫住他,“伟钧,你且坐下,莫急着走!我要同你说些事情!”
谢伟钧硬着头皮回到座位上,谢广山给他夹了一块葱油面饼,笑着说道:“多吃点!早饭可不能这样随便应付!”谢伟钧只得重新拿起筷子。
谢广山边吃饭边与谢伟钧说道:“我今日与一位道友约好了,要去三平观清修一段时日。你先在家中休闲几天,待我从三平观回来,再带你去榕城,你可以去布庄帮你大哥的忙,或者出去另谋一份差事,我认识几个机关里的朋友,他们应该能帮上忙。”
“多谢爹爹替我想得这样周全!”谢伟钧笑道:“不过我还是先自个儿出去找一找吧!我想凭自身的本事,寻一个喜欢的差事。”
谢广山笑道:“好罢!随你!”
未完,明天继续……
五月艳阳,野马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