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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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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真是不讲理啊！转眼15年过去了，那只丑丑的草莓瓷杯跟我的那只又站在了一起。可是你呢，陈默，真的就永远沉默了吗？我不信。
我很长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有一天，我在梦里看到你，你笑呵呵地向我走来，你说：考你道题。你总是这样，爱弄些稀奇古怪的题考我，我答不出，你就刮我的鼻子说我笨。
你说：知道穿山甲为什么要一直挖地吗？我噘着嘴，那要问穿山甲自己。
你伸手刮我的鼻子，你说：笨，告诉你，那是因为它在找穿山乙。穿山甲是哥哥，穿山乙是妹妹。
我想摸摸你的脸，我问：你不才12岁吗，怎么就这么桑沧了呢？你没回答我，人却一点点远了，直到模糊。
我睁开眼，天已经渐渐亮了，一点鱼肚白。我起身，站在窗边，窗台上摆着那两只草莓杯子。
那是你做的，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问为什么要画草莓，你指着我鼻子上散落的小雀斑说你是写实主义，送给草莓妹，当然要画草莓。
我生气，做势要摔掉那只杯子。我只是吓吓你而已，却不想你真的生了气，你好几天不理我。
后来我才知道你为做这只杯子费了多少力，在父亲的陶艺吧里，你偷偷学了很久。难怪那些日子你总说要补课，我真是笨啊，你成绩那么好！
后来你为自己做了另一只，杯子上也画的是草莓，我笑你油画白学了，就会画草莓，你说：我是只大草莓，看着小草莓的。
一起去街边的小吃铺子里买饭吃，一起回家写作业、看电视，然后洗澡睡觉。
你在家里，我就觉得很安全。我问你，我们像不像两只忙忙碌碌的小鼹鼠，你却忧心忡忡地说：思思，爸爸妈妈也许会离婚了。
我只比你小一岁，却真的很傻很天真。每天都高高兴兴没心没肺的。我没看出来我们家有什么问题。
真的被你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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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是从那时我开始恨你的。选择跟爸爸还是妈妈时，你没有让我。你说你跟爸爸。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爸爸，你明明知道爸爸有车有房还有陶瓷吧，而妈妈失了业，生活漂泊不定，可是你挑了好的选，你说你跟爸爸。
你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我去跟你说话，你都不回头。
你说：陈思，以后你还会叫陈思吗？
陈默，陈思，以后还会是穿山甲和穿山乙吗？我没有问你。
我抱着你送我的杯子被妈妈拉着手走出家门。你没有出来送我。
我跟妈妈去了另外的城市。妈妈嫁了一个麻杆男人。我才八岁，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险恶的眼睛。
我放学回家，麻杆男人都在玩游戏，桌上放着吃剩的方便面袋和脏掉的碗筷。
我那么孤单，我开始想你，想爸爸，想我们那个温暖的家。我用那只草莓杯喝水，一杯又一杯。我想把思念浇灭，可是，水下去，思念越发泛滥。
有一天，麻杆用我的杯子倒了酒。
我发了脾气，那是你送我的，他的手他的口那么脏怎么能碰它。男人也很生气，骂我，揪我的头发，他说要摔掉那个破杯。
我死死地把杯子抱在怀里，打死我都可以，只是我要这杯子好好的，它是我曾经的美好记忆。
幸好妈妈回来了，男人放开了我，开始告状。
妈妈听了，淡淡地说：不就一个杯子吗，你喜欢，明天妈妈给你买几个。
我说：他流氓，他摸我。
我说的是实话，妈妈愣了一下，可是她很快骂我，她说小姑娘不能枉口八舌瞎说话。
他们都睡着了，我悄悄跑出去。我知道坐火车走三站就要以见到你见到爸爸。
我手里攥着我全部的零花钱还有那只杯子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
有个和善的阿姨问我去哪里，我说了，她说真巧，我也去那。我带你去吧！
火车轰隆了一夜我才发现不对的。只是三站地，怎么会走这么久。女人凶相毕露，她是人贩子。
我被卖进小山沟，山那么高，路那么弯，我哭破喉咙也没有用。
我学会了打猪草，学会了站在河里洗衣服。
我越发地恨你。如果不是你选择了跟爸爸，我会吃现在这么多苦吗？
我常常做梦，梦到你来接我。你抱着我哭，你骂我笨，你说：你还以为你真是穿山乙啊，跑到大山里面来。
可是，每次梦醒，我见到的只是自己的眼泪。
无论生活怎样，我还是艰难的长大了。养父养母除了穷，对我还算好。
就在我安于命运的安排，打算在这里住下去时，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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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一直记得那天，你坐着一辆警车仿佛从天而降。
我背着一捆稻草站在你们面前。
你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我几乎不认得你了。
十年了，十年的光阴把我由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18岁的少女，养父母已经要给我和他们的弱智儿子办婚事了。
十年的光阴把你从一个瘦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那么强壮的男人。
你什么都没说，走过来，抱住我，哭了好一会儿，你说：思思，咱们回家！
你一直在哭，在村子里，在警车上，甚至在回去的火车上。你一直牵着我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我去厕所，你就守在门外。
我小声说：我大了，不会再丢了。
你说：我害怕。
我默不作声，仿佛心里的一些东西都被堵住了。
你带我回到那个我已经陌生的城市。你带我走进一个陌生的低矮的小平房里，你一直牵着我的手，你说：这就是咱们的家。
简陋的屋里，墙上有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画着一些线，写着一些字。落了灰的小方桌上那只草莓杯还在。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的没了，落在那个小村子里了。
你抱了抱我说：我再送你一个。
没几天，一只草莓杯放在我的面前了,和那只放在一起。
我又哭了一场。我数落着你，我说：你说过大草莓要守着小草莓的，可是，你多自私啊！
你被我骂急了，你抱着头哭。哭了许久停下来，屋子里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你开始讲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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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父母离婚时，家里的经济已经是一团糟。
爸爸的陶瓷吧早就抵给了银行，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也被妈妈放了起来。
你不让我跟爸爸，一是怕我吃苦，再是怕以后有了后妈，我受气。
你哽咽着说：我没想到妈会把你丢了。
那年妈打电话过来，说我丢了。你跟爸慌了神，到处找都找不到。
你说你恨你自己，一度到了自虐的地步，你给我看你胳膊上的划痕，触目惊心。
从那时起，每个寒暑假，你都会背包到外地去找我。你印了很多的广告，往电线杆上贴。
饿了，就去路边的小摊上买一点，钱没了就要着吃。困了，随处都可以睡。
我看着墙上的那张地图，那么多的圈圈点点，我不能想象你的一双脚丈量了多少土地，我更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煎熬。
你没有考大学，你说你巴不得早早毕业好出来找我。
我问：如果总找不到呢？你说：穿山甲一直挖山就是要找到穿山乙。
我的眼泪又一次模糊了眼睛，你说：这回好了，咱们在一起，以后再不哭了。
你讲起找到我的传奇。你说你边打工边找我走到一个湖南的一个县城，城里写着打拐的大幅标语。
你找到公安局，恰好他们端了一窝人贩子。你把照片拿过去，让那些人看。那么多年了，根本认不出了。
却不想有个老太太说这姑娘是我带的，在贵州。
她说了地名，那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出去，人家还嫌我年龄大了，所以她记得清楚。
我说：哥，你是感动老天爷了。
我只念完小学，没文化，你说没关系，咱们接着学。
你白天出去修汽车，晚上回来教我读书。
你还是那么聪明，扔了那么久的课本，东西都记得。
你是考大学的料，真的。
见了爸，他很老了，再婚了。过得并不幸福。你要带我去见妈，我不愿意，你说：再怎么样，她生了你。
妈完全变成一个老太太了。身边已然不是那个麻杆男人。
男人秃了顶，忍受她的坏脾气。她说：你们兄妹俩在一起，好好过。陈默成个家，陈思找个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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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看不到你画画了。从小，你那么喜欢画，如果我没有被拐，你的人生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你笑，你说：哪有什么如果，如果有下一辈子，我还希望做你哥。
我这么笨，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做我哥有什么好。
说着话时，我的眼里又下了一场雨。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足够硬了，不再会悲伤流泪了。
可是，在你面前，我又变回了那个娇柔不知事世的小妹妹。
咱们俩的日子过得艰难却快乐。你挣了点小钱就给我买鸡腿吃，我攒的钱给你买李宁穿。
我说：都那么老了，再不找个女朋友，就成老头了。你嘿嘿笑。
我学了美容美发。你用全部积蓄帮我盘下了一个门面房。
我们的发屋名字是你起的：两草莓发型屋。我笑话你：叫这个会有人来吗？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就算老天爷给我补偿也不该让我再受苦。可是，我想错了，生活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残酷。
你总是头疼，头疼起来大把大把吃止痛片。
我让你去医院看看，你给我看你的胳膊，你说：壮得跟牛似的大男人，头疼就去医院多让人笑话。
有一天，你倒在了汽车修理部。我去医院看你时，你躺在病床上，脸上还有油污。
我问医生你怎么了，医生说：没事，神经性头疼。
我真是傻啊！拿了一些药陪你回到家，我麻利地给你做饭，你说：妹，你现在什么都会干，将来肯定嫁个好婆家。
我说：我要找个有钱的，结婚多要点钱，给你开家汽车行。
你嘿嘿笑，你说：钱多钱少不要紧，关键是对你好。这样我才放心。我说：你在旁边看着呢，他对我不好，你揍他。
我没想到那时你就下了决心要离开我。我没想到你又一次像父母离婚时做选择一样，你独自做了决定，你不让我选。
那个晚上，你吞了两瓶安眠药，你没给自己一点生路，没给我一点希望。
你在遗嘱里说你不让医生告诉我你得了恶性脑瘤，你说你不想拖累我，那病花钱熬人却留不住人，你说我的日子刚刚有了点奔头，你不想让我陷入绝境。
陈默，我真的生你的气了，你找了我十年，你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
亲人，即使是拖累，那也是幸福的。
两只草莓杯还在，你却不在了。你还没看到我找对象，还没看到我结婚生子，你还没当舅舅，你怎么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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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两只草莓杯摆在你的照片前。照片里，你忧凄的眼神很像某幅油画里的人。
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下去，幸福快乐。
我还说：我还是有些恨你。穿山甲可以找到穿山乙。
穿山乙想穿山甲时又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没有人回答我，光阴流转，你走了，留下我。
哥哥——
风为裳
写字女子一枚，后知后觉老小姐
微博：@风为裳j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