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无心于治国安邦,最爱歌舞曲乐,吟诗作词,玩乐不休。北方赵匡胤黄袍加身夺得皇位,建立北宋政权,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对积贫积弱、国力衰微的南唐虎视眈眈。后主像他父亲李璟一样,对宋唯唯诺诺,俯首称臣,“月月一小礼,三月一大礼”,为的是免于和宋兵戎相接,以己之仁求得对方之慈。
上天给了他江山,又给了他美人——才貌双全、兰质蕙心、美若天仙的妻子——大周后周娥皇。一个多情才子,一个多才娇娥,人间极贵。李后主如胶似漆,欢畅达旦,沉于奢华,尽情享乐。无视江山社稷,无视黎民百姓。即使社稷不保,他也觉得幸福无比。他的《一斛珠》就描写了他与周娥皇幸福甜蜜生活的一个特写镜头:
一斛珠
晚装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可色,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凭斜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佳人晨起,艳妆初成,风韵动人,媚眼如酥,嫣然含情。面对檀郎痴迷的眼神,溢满甜蜜,眨眼吐舌,轻吟小调,莲步起舞,媚态如仙。这叫檀郎怎不心迷神痴,无意朝政?
周娥皇才华过人,蕙质兰心,与后主填词弄曲,宴吟歌舞,和谐怡然,通宵达旦。佳丽三千,而后主心无旁骛,专宠一身,乃是千古帝王中的奇迹了。
据说,唐代的《霓裳羽衣曲》至五代已然绝响,李煜偶然得到此舞曲残谱,与周后重修此曲。修后此曲清丽无比。李煜为此特写《玉楼春》记下此事:
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上阕写宫娥鱼贯而出,盛装歌舞,如置仙境。下阕写舞罢而归,跨马而奔,月朗星稀,天宇皎洁,如幻如梦,心灵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后主与后周此刻完全忘记了世间破败,人间疾苦,只沉醉于诗词歌赋,花前月下,在彼此的眼神中领会到两情相悦的甜美与幸福。
然而世事无常,娥皇最宠爱的小儿子仲宣急病夭折,使她当场晕厥,此后一病不起。后主像照顾父母般的全心照料娥皇:“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这让娥皇临死之际口吐真言:“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冒宠承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
娥皇死后,后主悲痛欲绝,欲跳井殉情,以致“哀毁骨立,杖而后起”。亲作祭词《昭惠周后誄》,并一字一泪地念完:
昭惠周后誄
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欢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昔我新婚,燕而情好。媒无劳辞,筮无违报。归妹邀终,咸爻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遗情盼盼,哀泪连连。何为忍心,揽此哀编。……呜呼哀哉!夜窹皆感兮,何响不衰?……
窗外梧桐花开得正艳,凭栏而望烟雨濛濛,忽又想起与娥皇厮守的时光,怀念与哀痛一起涌上心头,难以自已,遂写下《感怀》:
感怀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层城无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
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十年里,后主对娥皇的爱情是深沉而真挚的,一直到娥皇病疫。忽而想起他与娥皇新婚暂别期间写下的一首相思之词:
长相思
当初的相思之情山高水长,情丝绵绵。虽远隔千山万水,虽等到菊花开了又败,但人——他的娥皇终究回来了,自然喜上眉梢,欢乐无比。而这次,他与娥皇阴阳两界,他的娥皇再也回不来了,“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写下以上文字,我已是泪流满面。女子之幸莫过于嫁一个爱自己、疼自己的丈夫了。不管贫穷富贵,只要两人同心同德,配合黙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福分了。对娥皇而言,她拥有知己般的丈夫,拥有荣华富贵,拥有至尊的地位,女人们想拥有的东西她都有了。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女子能够得到她所拥有的?难怪她说:“女子之荣,莫过于此”了。虽然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告别后主,告别宫廷,福气短暂,香消玉损了,但我仍然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与后主的爱情哀感顽艳,可歌可泣,令后人望尘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