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早上向外婆辞行,外婆坚决要送我下楼,我忽然奇怪地悲从中来,顿时无语哽咽,外婆也啜泣起来。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她的腰已经佝偻了,白发杂乱地披拂在鬓边,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涌出无限哀伤,许久未曾流过的泪水一时间滔滔不绝。 ----《乡关何处》
2、他们身处乱世,命如飘萍,国家的兴亡犹未可知,儿女的聚散则多如云水的离合了。水逝云飞,鸿爪雪泥,浮生的悲欢不由自主,何处敢卜它年的归期和团圆? ----《尘世·挽歌》
3、我们似乎打小就反叛,我们却永远留在某个队伍中。 ----《尘世·挽歌》
4、好吧,我跟你回。就这样,我又把已经还乡的外婆接回了她实在不愿终老的深山,现在想来竟是万分惶恐――我这样违拗一个老人的夙愿,究竟是孝道还是残忍呢? ----《尘世·挽歌》
5、我很想弄清楚他那一代知识分子,为什么会在“文革”中卷入路线斗争。
他皱眉说:事实上,原本是一场针对官僚体制的斗争,后来一旦变成群众运动,便会酿成普遍的灾难。这,也许便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悲剧。
我谨慎地问:您在运动之初,并未看清这场革命的走向或结果?
他沉吟说没有。坦率地说,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人被这种内在规律裹挟而前时,人已经失去方向且无法掌控它的趋势。这就是历史。 ----《1980年代的爱情》
6、我们这个民族的掌权者,多数都还是文革的过来人,他们岂不知那个年代的乖谬和荒诞,但却在方方面面传承着文革的衣钵,继续贯彻着那种愚蠢和搞笑。 ----《尘世·挽歌》
7、凡人处世,总难逃名缰利锁。雅人利欲易退,然则名心实难消磨无痕。就连世外之人,都还崇仰修成名僧高道,况乎七情六欲的俗辈儿女。但是名心尽退的人,并非心中爱恨全消;只是他不欲将这些腹海砚田的波澜,再拿去博尘世功名之冠带而已。 ----《乡关何处》
8、可是好人却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有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 ----《乡关何处》
9、我其实从很小开始,就意识到我们成长的那个时代的粗野和怪诞。我在转学去县城之前,生活在另外一个小镇。整个"文革"年代,那个小镇充斥着无端死亡的气息。 我曾亲眼目睹,一会儿是造反派把当权派(基层政府官员)捆绑上台批斗毒打;过一阵子,又是保皇派把造反派捆绑吊上了房梁。每个人都在喊毛主席万岁,胜利者却总是诅咒对方是毛主席的敌人。人群被莫名奇妙地划分为敌我,仇恨和报复循环往复。 ----《1980年代的爱情》
10、一个淡仇的人,难免也是一个寡恩的人。同样,一个没有罪感的社会,也必然将是一个没有耻感的社会。 ----《乡关何处》
11、外婆的善良和慈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品质,天生具有佛性。她是一个没有仇恨的人,既不恨抛弃她的丈夫,也不恨迫害过我家的那些人,永远对人恭谨热情。她不求人,但任何人求她都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她所到之处,皆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包含那些对我父母有意见的人,都会在背后夸耀她的美德。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真正具备她那种完全发自身体本能的博爱。她常对我说,要做一个明理的人,她永远相信在天地之间,有个叫做“理” ----《乡关何处》
12、人生在世,许多变故是不由自主的,但若时时随遇而安,都能做到知足长 乐啊。 ----《尘世·挽歌》
13、残酷的现实往往需要残忍的心灵去适应。 ----《身边的江湖》
14、我理解的爱情,似乎要有些惊心动魄伤筋动骨的东西。如果没有痛感,而只有快感,那就是成年人的一种两性关系而已。 ----《1980年代的爱情》
15、他像一个纯粹凭直觉而熟稔行路的盲人,总能巧妙地避开坑洼一样闪着那段凹陷的岁月。以至于让人误会他几乎像陨石一样来到这个星球,他的身后是一片巨大的星云;他来时的路缥缈无迹,只是仅供凝思而永远难以洞彻的沉沉星云。 ----《尘世·挽歌》
16、他也每天上微博,仿佛和这世界还保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联系。然而我深知,他的心已经很远很远,似乎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独自嘲笑着我们,他最近一条微博这样写着:今日微晴,单车赴郊外。遥望远岑,云雾弥漫。诵晋陶弘景诗赠博友: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乡关何处》
17、生活不是话剧,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台。他们的悲剧一次性上演,就挥霍完了他们的一生。 ----《乡关何处》
18、常常窃想,如我辈中人,倘若投放到古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际遇?肯定也读书,却难以进仕,也没胆量造反--那我们还剩下什么活法呢? 援引古例,积极一点的人生有两种:激进者去学游侠,保守者去当幕僚。游侠近乎要改造社会,虽也快意恩仇,然而风险成本太高;幕僚大抵是维护现实,尽管衣食无虞,却要俯仰随人。也就是说,不想轻生死,又想存骨气的人,以上两者皆非生命正途。 ----《乡关何处》
19、为了求生,我不得不匆匆又出山。临行之际,母亲异样地拉着我的手说,你在武汉安顿好后,就接我过去吧,家里太空了,一个人竟觉得害怕。我突然发现母亲已经衰老了,她一生的坚强无畏似乎荡然无存,竟至一下虚弱得像一个害怕孤独的孩子。 ----《尘世·挽歌》
20、个人在乱世的存在和选择,结识的每一个人或者身经的每一个事件,都可能埋下他一生宿命的伏笔。几十年后的回眸似乎恍同隔世,但仔细想来,一切又好像在劫难逃。 ----《尘世·挽歌》
21、历朝历代的入登大宝者,多很在意对士绅阶层的培育和保护;即使满人入关,也不敢完全消除江南的缙绅门第。因为统治者知道,这个广袤的国家和众多的草民,不能仅凭枪杆子去管理;在他们鞭长莫及的艽野,需要无数德高望重的人去维护礼法。对他们的迫害,就是对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道统的丢弃。而一个丧失道统的民族,就会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甚或堕落而为众多的杀人机器。 ----《尘世·挽歌》
22、那些来来去去的雨啊,渗进土地,最终还会蒸腾为云为烟,为各自心头横抹的晚霞,于枯淡的人生里暗藏一道隐秘的奇观。 ----《尘世·挽歌》
23、我当时也许并不足以理解他所感悟的真谛,但那一刻的画面却深深的植根于我的心中了。我顺著他的手指,看见远村的炊烟渐起,又袅袅散入暮霭之中,一如人世的一切功名利禄,都这样转瞬云烟。归鸦背日,倦鸟投林,一头耕罢的老牛,旁若无人的在田埂上啃吃野草——多么简单的生存啊!在向晚的风中,竹叶飘潇于地,浑如一幅随心所欲的书法,在记录著那些亘古不变的道理。 ----《尘世·挽歌》
24、城市化和移民,剪短了无数人的记忆,他们是没有且不需要寻觅归途的人。故乡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必须要丢掉的裹脚布;仿佛不这样遗忘,他们便难以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而我,若干年来却像一个遗老,总是沉浸在往事的泥淖中,在诗酒猖狂之余,常常失魂落魄地站成了一段乡愁。
25、他说,他在1957年之前,是这个乡镇小学的老师。因为平时喜欢书法,党号召知识分子给国家提意见的时候,多数老师写了意见,都来找他抄写成大字报,贴在学校的墙壁上。后来“反右”运动开始了,学校分了两个“右派”指标,大家都不承认提过意见,县教育局来鉴定笔迹,只好把他打成了“右派”。
他不愿再推诿其他同事,很快被开除了公职,下放农村监督改造,妻子改嫁他乡。等到平反重新落实政策安排工作时,他已经没有教书的能力了,只好安排到乡政府做饭。虽说是下人的劳务,身份却算事业编制,拿的是小学教师的工资。 ----《1980年代的爱情》
27、王七婆一边行走江湖,一边在心底构思诗画,他终其一生似乎都想和谐地处置好自己。然而生活的荒谬,往往如其所说——当政权和我发生摩擦时,我选择了远离政权的心脏,最大限度地绕道而行;在一个绝对生存的高度怀惴一颗圣洁的心,把自己绕进了雪域的牢房。 ----《乡关何处》
28、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从一些异乡残梦中哭醒——我又看见了婆婆或者父母。梦破之际,泪干之余,总不免幻想,假设在人间之外真有一个阴间,那该多好啊。在这个世间走失的亲人,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那死亡就变得毫不恐怖了。那些爱过你的人,只不过是在下一站等你,等你赶过去时,还能和他们相聚一家,彼此再次开始生活;你在此间欠下的情,正好在彼处补偿场,那一切都能得到救赎,该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情景。即使还要重新经历贫穷、苦难、迫害和伤痛,但仍有那些至亲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不弃不离,那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坟灯》
29、在那个艰难勉强的时刻,她绝对会选择尊严而从容的赴死。她要用她的自沉来唤起我重新上路,来给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未来。 ----《尘世·挽歌》
30、我对你一无所求,唯一的期望是——我要你答应我,从此给我永远的宁静,将我遗忘在出行的起点……从此从此,你好自为之! ----《1980年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