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圈圈
1
张美丽四十五岁那年,有了第二春,此时,距离她第一任老公去世已经十五年了。
她三十岁守寡,那时候年纪不算大,长得不错,人也能干,所以,看得上她的男人还不少。她也处过几个,但没孩子的要她再生一两个,有孩子的总会亏待她的一对儿女,所以来来去去总没个合心的。
人都有私心,张美丽没办法要求他们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可当妈的,哪能看着自己孩子在别人那受委屈,慢慢也就死心了,独自拉扯一对儿女长大。
张美丽亡夫有一笔赔偿款,她开了间卖鱼店,生意还不错,后来拆迁,她补了钱在新市场里买了个店面,还是卖鱼,她的第二春对象就是店里认识的。
不过,邓民生不是来买鱼的,而是问张美丽,那些鱼的下脚料能不能送给他,他养了一群野猫,缺吃的。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袋子,装的是别的店里讨来的碎肉。
张美丽正在剁一条鱼,手一滑,被砍了一刀的鲤鱼,跃着尾巴弹跳,溅起的鱼血糊进她眼里,邓民生吓了一跳,袋子一扔,就跨进店里找瓢舀水给她洗眼睛。
邓民生常年戴着一顶渔夫帽,刚刚一急,帽子掉到地上,让张美丽看了个清楚。
她愣了一下,邓民生很快把帽子捡起来戴上,退到店门口,又问了一遍鱼的下脚料能不能送给他。
张美丽答应了,不仅下脚料,每天总会死一些鱼,还有些将死的,都送给了邓民生。
邓民生来的次数多了,有次张美丽忍不住问,你天天这么喂猫,你老婆不说你啊?
他摸了一下头,没人说,我一个人。
邓民生有过两段婚姻,第一段三十年前就结束了,后来一段是他三十五岁的时候找的,对方带着个儿子,他帮着把继子养大成家了,继子后来去外头闯出些名堂,有了钱就把亲妈带走了。
有人问邓民生,还想不想再找个,老来伴总是要的。
他总是摆摆手说,算喽,没那个命。
可半年后,他跟张美丽走到了一起。
2
张美丽婚结得早,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高中没读完就去打工,后来在广州跟人合伙开夜市摊,生意很红火。女儿倒是规规矩矩地上学,刚考上大学。
两人听说张美丽找了对象,都从外地赶回来了。
理由很充分,邓民生一个五十多的半拉老头子,没个固定工作,就一间屁股大点的老房子,一看就知道他跟张美丽在一起图的什么。
女儿也不同意,不过比儿子的语气要委婉得多,她觉得张美丽起码得找个知识份子,看起来也般配。
张美丽拿着一块崭新的抹布,半蹲着在茶几上擦来擦去,最后一点水印都擦掉了。
她一言不发,等两孩子把车轱辘的话都讲完了,她起身给两孩子的杯子倒满了水,然后洗手,摘了围裙,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搓了搓手,说,你们都说完了?好,那轮到我说了。
张美丽把时间像卖鱼称斤两那样掰扯开来计算,她说,你们爸死的时候,你们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这都过去十五年了,我也单了那么多年。现在,你们都成年了,我也该过点自个儿的日子了。他呢,那人我了解过,挺好,适合过日子。
此时的张美丽让她的儿女觉得很陌生,一个任劳任怨为他们付出了十几年的亲妈,居然为了别的男人,这么不留余地。
儿子面色铁青,摔门就走了。
女儿到底要心软许多,留了下来,晚上,她小心翼翼地问张美丽,妈,你图那人什么呢?
图什么?
3
在一段重新组合的家庭关系里,男方最不想接受的是女方的儿子;同理,女方儿子最不能接受的也是男方。这大约是雄性世界里本能的排他性,尤其他们之间,并没有天然的血缘牵绊。
所以,张美丽儿子卯足了劲要拆散张美丽和邓民生,他广州的生意也撂下不管,见着邓民生就一脸咬牙切齿,仿佛嘴一张就能咬下邓民生一块肉来。
邓民生独身惯了,也觉得这么折腾不起,就跟张美丽说算了,咱别处了。
张美丽拿眼睨着他,你不想跟我过?
邓民生张了张嘴,不是,但……
不是就好!张美丽横蛮地打断邓民生,跟你过的人是我,不是他们!
邓民生说何苦呢,为了他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跟儿女生分了,不值当。但又不可否认,他心里是高兴的。
独身惯了,并不意味着他不想家,热腾腾的饭菜,皂角味的衣服床单,晚归时屋里昏黄的夜灯,被窝里温软的身体,那是热烫的生活应该有的样子,它不用精致,也不用高雅,只要踏踏实实就够了。
那天,邓民生想了很久,犹犹豫豫地说,美丽,要不,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我、我找人重新装修了,空调也装上了,你夏天就不用怕热了。只要你不嫌弃那屋小就成。
邓民生这是怕她儿子反对是因为担心他图她的房子铺子,所以拐着弯地表态。
她真的就搬到邓民生家去了,那间小小的屋子,看得出来,被他努力收拾过,不过嘛,能要求男人收拾得多好?于是张美丽挽起袖子,结结实实把屋子打扫了一番,然后扬着下巴看着邓民生。
邓民生呵呵笑,把她推到沙发上坐着,端了杯水递给她,然后绕到张美丽身后,替她捏肩膀,一边说,真能干!这屋子倒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张美丽跟着乐。
女儿曾问张美丽,图邓民生什么?
她图的就是这点子快活,你做了什么,有人心疼,有人捧场,有人给你端碗水,他懂你的付出。
4
张美丽儿子突然说要聚一下,他叫了个包厢,门很厚实,一关,什么声音都透不出去。
他的主意一直没变,就是要张美丽和邓民生分开。
张美丽把橙汁喝完,手指尖在玻璃杯上抠了几下,说,今天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说。
她从包里掏出两张证,一张是市场里鱼铺的房产证,一张是住房的房产证。
她说,今天我就把家分了。女儿家日子难过,所以铺子就给了女儿;房子就给儿子。她在乡下还有一间老木屋,既不拆迁,也卖不了几个钱,留着她养老。至于女儿的学费,她都存着。将来他们结婚,她再给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她当娘的已经尽力了。
女儿当场就红了眼睛,儿子看起来也不好过,站起来嚷了一嗓子,妈!
张美丽儿子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扣,喘着粗气,指着邓民生凶狠狠地朝张美丽吼,妈,这个男人对十几岁的小姑娘耍过流氓,你也要?!
邓民生的手垂到碗上,啪哒一声,碗掉到地上碎了,半个屁股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抖着嘴唇,颤颤巍巍地想说点什么,可是被张美丽打断了。
张美丽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一滴汤汁溅到她眼下,像极了一颗眼泪。
她的声音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从哪里听来的?!
为了拆散这对半路的中年情侣,张美丽儿子下了狠工夫,他去查邓民生的过去,真的让他查到,邓民生第一段婚姻之所以结束,是因为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耍流氓,女方提的离婚。
男人调戏个把*不算什么,只是风流了点,但对着小姑娘耍流氓就是品质问题了。
邓民生的名气就这么坏了,没什么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过了十多年,才有个离异女人带着儿子跟他凑了同一锅饭。
张美丽猛然吼一句,你知道个屁!
她身体突然歪了歪,跌坐在椅子上,脑袋犯晕,邓民生和儿女都吓着了,一起凑了过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邓民生,怔怔地哭了。
5
张美丽就是她儿子口中那个被邓民生耍了流氓的小姑娘。
那一年,她十五岁。
她有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姓李,那年夏天,李同学邀张美丽去她家玩。
李同学有一哥一姐。她哥哥刚成年,姐姐比他们大好几岁,招了邓民生当上门女婿。
一般有儿子的家庭没有招上门女婿的习惯,可李同学的哥哥生了场大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李同学父母身体也不好,一家子重担就落在李同学姐姐身上,这才没办法,招了邓民生。
邓民生十八岁就到李家,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
第三天晚上,李同学要跟她爸去田里摸泥鳅,张美丽不愿意去,可她又怕一个人睡,于是就跟李同学的姐姐挤一张床,那天邓民生外出吃酒,应该是不回来了。
半夜,张美丽突然觉得有人在摸她,一开始她以为是李同学的姐姐不小心碰到了,可是那只手很快滑到她大腿上,她吓了一跳,那人知道她醒了,腾出一只手想捂张美丽的嘴。
张美丽下意识地张嘴咬住那人的一根手指。
那人吃疼,慌乱地退了出去。
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张美丽既羞又怕,不敢作声,她知道,肯定是李家的那几个男人,但到底是谁呢?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嚷嚷出去,不然,多丢人啊。
第二天早上,她一直熬到李同学家里的男人都出去干活了才肯起来,拿了东西飞奔回家。
李同学后来再邀张美丽去玩,她死活不肯,被一再逼问,她才把那天晚上有人摸她大腿的事说了出来。
李同学拍着胸脯说要她给一个清白,过了几天,她拍着大腿叫,就是邓民生——她从不叫邓民生姐夫。
她一脸气愤,说那天晚上,邓民生吃完酒还是回家了,他们告诉他了那屋里睡着张美丽,让他去跟她哥哥屋里睡。
可谁想到呢,他居然还是摸进房间了,肯定是藏着贼心!
没多久,两个警察找到张美丽,他们说,李同学的姐姐正在跟邓民生提离婚。
那个年代,离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邓民生已经没有家人了,他如果离了,就无家可归了,所以他不同意。
于是,李同学姐姐就告到了法院。她说邓民生跟别的女性有不正当关系,经过调查,那些都没有实证,只剩下张美丽这一桩了。
张美丽就把那天晚上的事都说了。
6
几年后,张美丽结婚,在镇上碰到李同学,自从那件事之后,张美丽心里始终不舒服,没再去过李家,后来她们毕业,就一直没有再联系。
李家搬到了镇上,李同学热情地拉她去玩。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当年那件事。
李同学姐姐也在,她带着孩子,张美丽客套性问了下孩子多大,李同学说,五岁了。
张美丽当时没多想,回去之后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孩子五岁,那就等于李同学姐姐跟邓民生离婚后,马上就结婚怀孕了。
也太赶了。
一个镇说大不小,想打听什么事还是挺容易的。
张美丽很快就知道,李同学姐姐离婚后,马上就嫁了个小老板,他们一家搬到镇上,也是托小老板的福,而她哥哥的病,早就治好了。
不用警察出马,张美丽自己都能推测出真相。
李家只是把邓民生当个免费长工,毕竟邓民生能干活,养着一家老小,等李同学哥哥的病好了,邓民生的存在就有些尴尬,当小老板出现之后,他直接成了一块挡脚石。
可邓民生给李家做牛做马大家都看在眼里,无缘无故提离婚,李家也怕被人戳脊梁骨。
于是,李家要给邓民生栽上罪名。
那天晚上,邓民生进房间,只是想摸下自己的老婆。
但当他错摸到张美丽,又被李家知道后,他们就想到了利用这件事,逼迫邓民生离婚。
只要李家人统一口径,说他们告诉过邓民生,那床上睡的不只有他的老婆,还有客人,那么,邓民生的行为,就变成了故意。
毕竟,他摸了人家小姑娘的大腿是真的。
原本,这只是一个意外,最终却被利用逼得一个男人失去家,失去婚姻,也失去名声。
7
那天在鱼铺里,张美丽认出了邓民生,可是邓民生却没有认出她来。
毕竟,女人十五岁和四十五的差别太大了。
张美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市场里收集碎肉,煮了拿去喂野猫。
邓民生看着很沉默,但不显得阴郁,张美丽碰到过一回他喂猫,笑得很温柔,她忽的就有些心酸。
这个男人没家,跟她有一定的关系。
张美丽第一次跟邓民生提一起过日子时,确实有点冲动,不过邓民生很快就拒绝了。
他说一个人很好,张美丽倒倔起来了,你不同意,我还就赖上了,非要邓民生给个理由。
邓民生就把那件事说了,说他名声不好。张美丽死死捏着衣摆,那件事,她猜到了真相,但都不如当事人自己讲述来得震撼。
她控制着自己的颤抖,问邓民生怪不怪那个小姑娘?
邓民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怪她做什么?我还能去找她对峙不成?闹大了,她还嫁不嫁人?要怪,也轮不到怪她。
邓民生也不怪他的继子,他说怨一怨就能把没有的东西都抢回来吗?
既然不能,怪多了,伤力气,他宁可留点力气去喂喂那些野猫。
好像这世上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都不足以让他骂句操蛋*的。
他只是沉默着,更沉默地把腰弯了弯。
8
打那以后,张美丽就是诚心的,也铁了心要跟邓民生过下半辈子了。
她这个年纪,早不是什么爱不爱的,她有她的私心,可也有她的良心。
要是邓民生恨天恨地恨所有人,张美丽打死也不会承认她就是当年被他摸过大腿的小姑娘。
可他居然这么坚韧地把一切都承担了下来,张美丽就止不住地心疼。
他是个好人,真的很好。
跟一个好人过下半辈子,她很安心。
他们还有几十年余生可过。
他们会一起扶持着,一起笑,一起乐,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起迎日出,一起等夜幕,也一起面对衰老和死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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